怏怏而迴的小衙役如實交待後,平白無故挨了火山巡檢使的一頓罵。


    祁思明左瞑右想,也未尋思出甚說得過去的借口。隻得胡亂編了個辦案都頭迴老家探親的由頭,搪塞了青州知府來盤審的張觀、徐石二人。


    對著祁思明的迴話,張觀和徐石二人卻也奈他不何,恨恨帶著葉念安的錄本原狀,一刻沒耽擱地策馬返迴青州。


    一路上,除了張徐二人二馬,還有一直尾隨在後的龍小青與魏敢。從柴院中撈起魏敢,且得知葉念安身份的龍小青,本想一刀結果了魏敢。


    卻未料從魏敢口中透出的語氣,竟然讓龍小青改了主意。她決定帶魏敢一同去青州,並親眼看著魏敢指認出葉念安。


    二人皆俱驚愕,卻又各自思量著。


    饒是緊趕慢趕,在張觀二人一路風塵抵達青州府衙時,寇隼和宮燕等人已先後兩批到達了汴京。一直跟在暗處的龍小青和魏敢一路周折,愣沒料見此迴到青州會撲個空。


    龍小青胸中更為不解的,是替補河工在補堤結束後,非但沒被譴迴原籍服役,卻還能跟知府一同走進汴梁。


    魏敢也滿腹疑慮,他當了這些年的衙門都頭,案子雖辦的不多,可唯一經了自己的手判過死刑的葉念安,不但免了其死罪不用迴原籍,還能這般幸運地脫離青州困地。想到這裏,魏敢胸中氣悶一片,起伏不停。


    他瞥了眼身旁同兀自沉思的黑衣女子,倘若此迴沒有遇見這位殺死釋比巫師的冷酷殺手,自己講不定還渾渾噩噩地窩在二裏酒倌的柴院角落裏倚牆痛嘔呢。


    看來,三千死囚泛泛,縱然有孱弱不堪之流,卻也不乏臥虎藏龍之將。葉念安身負死囚之身,一無後台、二無資曆,年紀輕輕,卻能在瀕死之地撥丁抽楔,定然不是一般人物。


    “葉念安,葉念安,葉——念——安?”思念…隆安?難道?龍小青為自己劃過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得出這樣的結論,龍小青眉頭緊糾,才落下的心複又懸起,而心間對隱藏在此少年背後的撲朔身世愈顯迷離。


    龍小青再不敢再多做逗留,拉過魏敢直奔汴梁。


    此時的汴梁宮牆內,依是安靜的詭異。自張遜謀逆擊斃暴屍之後,一晃過去多日,趙匡義仍舊未上過早朝。


    禁宮門前日日趕朝還朝的文武官員,口中碎念越嘀咕越多,天子抱恙的消息也越傳越遠,上下惶惶。


    龍小青輾轉落腳於離寇府不足一裏地的客棧內,客房向陽,朝南坐北,城中大小一覽盡餘。


    她每日細察著寇府門前的進出來往之人,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是葉念安的人。


    隻不過,一連數日,寇隼府邸門可羅雀,隻有往人進,不見府人出,稀疏地太不平常。


    這日入夜,龍小青如平日盯梢了一整天,正欲從高懸在府門兩側微微搖晃的紅燭燈籠上收迴視線,卻見市街西邊,正有來一頂轎輦頂著漆黑夜色緩緩駛來。


    從府牆內灑下的朦朧燈光,正照在貼著府牆緩停的轎輦僻靜麵。


    龍小青靠近窗戶仔細瞧端著,卻不見有人從轎輦中下來。這一古怪現象,讓龍小青的眉間川字細長深刻。正思量間,卻見市街東頭也有一抬轎輦越行越近,如墨夜色中,那移動的白頂朱簾尤為紮眼。


    相同的是,是這頂轎輦同樣沿著府牆通緩步行走著,不同的,是轎輦旁邊跟著幾名隨從,白衣朱帶,與轎輦混然一體。


    不刻,兩頂轎輦都已停下,轎夫擱下前棍便迅速退去,就像平日趙匡義私見重臣時摒去的內侍,悄無聲息地隱入了遠處的暗色中。


    奇怪的是,轎輦停下良久,依著轎頭前傾的姿勢,那端坐於轎內之人定然不可能坐舒服。轎中無人出來相見,中間掛懸著大紅燈籠的寇府大門也沒有開啟。


    兩轎頭相向而拜,像久違的老友在拱手相揖,也像是一對新人向著紅燭揖拜高堂。


    “三皇子,深夜相見甚為抱歉。”先來的那頂轎輦傳出一個清脆又幹淨的聲音,語氣間不失於對方的敬意。


    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話音,白頂朱簾內的三皇子微微點了點頭,淡淡說道:“葉先生莫要說這番生分話!元侃托先生惦念,特過來聽話。”


    葉念安聽到元侃這句不鹹不淡的說話,知他已明白今晚相見的用意,略一沉思後迴道:“三皇子言重,念安不過替官家傳句話!


    他老人家說:近日更深露重,晨霧繚繞,讓您小心行路……並做好準備!”


    另一輛白頂朱簾聽見此話後,默默不語,平靜半晌後複又響起:“元侃明白!有勞先生費心了!”


    不一會兒,適才幾個無聲隱匿在暗色中的白衣朱帶此時又悄然飄至轎輦周圍,轎夫抬起前棍,又如來時沿牆而去。


    【汴梁皇宮】


    趙匡義深諳此時深牆宮圍下,黨羽林立,人心四散。心知自己年事已高,老天已沒留給他太多時間。


    縱然他貴為天子,手持生殺大權,唿風喚雨、無所不能,卻奈何有些事情還是無能為力。


    比如他股上的箭傷,在高粱河之戰就受過的箭傷。


    饒是當年深入虎穴,單槍匹馬救了他一命的蕭童,最終還是被他拋棄,死在他的股掌中,縱然以命換來的命,仍換不去受過的傷。


    那以後,箭傷一直折磨著趙匡義,而這次舊疾複發卻要比任何一次都來得猛烈,趙匡義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懼。


    他躺在龍榻上,看著房內來來迴迴的麵孔,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在哪裏見過,為何這般熟悉?


    寇卿呢?朕囑咐他的事辦得怎麽樣了?


    趙匡義扶著床塌直起身子,隨意搭了件罩衣緩緩走至書案旁,提筆寫道——‘詔命襄王趙元侃為開封府尹,進封壽王,擇日行立儲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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