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76年,天下大亂,戰火四起。


    朝廷動蕩不安,為鞏固邊境穩定,施行征民補兵政策,家國大義麵前,宋朝無數兒郎拜別高堂嬌妻,毅然棄家從戎。


    多少村寨不分老壯,但提鐵鋤揮刀之力,無不奮勇參軍。


    大宋國土家眷拗哭響徹雲霄,兵甲將行淚灑征途。


    這一年,我也身披鐵甲,血染黃沙。


    當時遼軍以五萬鐵騎,對陣大宋十萬將士。邊境失守,宋軍主力鐵騎軍大敗,泣血求援,東海水軍越境,掠奪人口家財,地方難以控製事態,求情朝廷支援。


    宋軍混入敵軍奸細,主帥督撫被殺,請求朝廷速速派人清理奸細,一樁樁一件件敗局如大山一般壓在每個人心頭。


    麵對虎狼之師,又無抵抗良策,屢戰屢敗,軍心早以土崩瓦解,似驚弓之鳥一般。


    縱然是建製齊全的宋軍軍官,也如一盤散沙一般,不用風吹也即散。


    記得第一次見到葉清明時,他三十有餘,麵色黃腫,眉目愁苦。帶領著含我在內的五名宋軍,在事態惡化的戰場且進且退,總是能及其巧妙的避開遼軍裝備重型之地。


    危機時刻還會帶領我們脫離主軍,抄行小路,避開敵軍大規模殺戮,一如能從晴空萬裏深深處,看透白雲散去之後的狂風驟雨。


    他是那樣熟悉戰場,熟悉對手。


    不知為何同為鄉村野夫,我卻總能看清他眸色激烈後隱藏的如霜傲氣。


    在這無情戰場豺狼之地中,人算總還是不如天算。


    葉清明同往常一樣,讓我們先行撤退。可敵軍埋伏在羊腸小道,狹路相逢,我們必死無疑。


    果不其然,在敵軍刀起刀落之間,已經有三個同鄉兄弟,成為刀下亡魂。


    我嚇得節節敗退,四肢皆難舉起,口不能言。這次必死無疑,想我血染黃沙,命歸黃泉再難家人團聚,心中畏懼萬分。


    此時,葉清明躍馬揚鞭飛奔而來,他白衣薄甲,幽寒的刀劍強力撞擊,迸發出的火花也異常冷硬,如同印在骨髓深處的仇恨瞬間爆發。


    煙塵滾滾中,無數利箭向我們射來,葉清明扔下刀劍,把我拽入身後,利箭穿堂而過,我毫發無傷,他卻萬箭穿心。


    時至今日,我依舊記得葉清明唇邊那個淒涼笑容。


    他望著遠方,風吹過他烏黑鬢角,薄甲吹得烈烈做響,援軍到達,周圍無數廝殺,


    我隻聽到他沉重的唿吸在唇間顫抖,發出嗚嗚之聲,用盡全力囑托我,此生定要護他妻兒一世周全。


    如今邊境雖然暫時穩固,我已從戰場平安歸家。可是在無數不眠深夜裏,我始終記得葉清明的救命之恩,悲慟難以自拔,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重現他臨死之前的囑托。


    對皇室而言,強敵已退,邊防暫且穩固,那些被摧毀的家園慢慢重建,大多數人還是欣然在這樣祥和的氣氛當中。


    可是我無法忘記,穆海棠聽聞噩耗後的不眠不休,徹夜哭泣。即使昏迷時分,也一直反複囈語著葉清明的名字。


    知己雖死,我從沙場衝出重圍的那一刻起,便暗暗發誓,一定保他妻兒周全,此生甘願為奴為仆一生一世。


    隻不過,蒼天無眼,穆海棠因喪夫動了胎氣,難產死於榻上。我怔怔不得其解,為何上天如此不公。


    饒是如此,還未從悲痛中緩過,村口倒灌進破堤黃水,頃刻間覆蓋了整個橫穀寨,這個我生活了半輩子的村寨。


    我跪在穆海棠生產的床榻,久久不得平複,是村裏的釋比巫師一掌拍醒了我。


    是啊,我在幹什麽?我讓娘子一定要抱緊清明兄的骨肉,自己則連忙抱起穆海棠尚未涼卻的屍身向外跑去,我要把她和清明兄放在一塊。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黃水已淹沒至村中,我身下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水底下似有萬千罪孽之手緊攥著我不放。


    奮力逃亡中,我托舉著穆海棠身體的雙臂,慢慢沒於水腹。


    恍惚之間,我看見娘子背起兩個孩兒正奮力跑向東山山頂。我帶著欣慰的笑容,一邊徐徐下沉,一邊在心裏默喊著快點,再快點。


    無論怎樣,一定要攀到東山山頂活下去,帶著兩個孩子活下去。


    要知道,我信誓坦坦的答應了為我萬箭穿心的清明兄,一生一世保他妻兒周全。


    可不過一個眨眼,僅剩了這孩兒!


    孩子,為了你爹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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