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童的話深深浸入到張遜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他不覺迴想起自己離家從軍,直至升任樞密院院使的這一路,刀尖舔血,性命高懸,卻隻為大宋能繁榮安定,不被外族胡虜侵略。


    漸漸地,信由著這絲別樣的情懷,升騰起一點濕潤徘徊在眼中。


    張遜背過身,輕輕擦拭了一下眼角,把那一抹濕潤掖了去。


    深吸了一口氣,複而說道,“蕭將軍能有此報國之誌,大宋幸甚。


    來人取酒,我為蕭將軍壯行。”


    北地苦寒,天氣涼得透骨,行軍作戰需要備足酒水,以此禦寒。


    沒多少工夫,就有左右侍從麻利兒的從帳外報來一壇尚未開封的陳酒,遞到張遜手中。


    招唿過蕭童上前,張遜右手暗運勁道一拍壇底,泥封應聲而落,轉身把桌上擺放的兩隻海碗倒了滿滿。


    “來,將軍!”


    蕭童先從桌上拾起一碗酒,雙手高舉齊眉,輕點了三下,以示對張遜的敬意,之後便一飲而盡。


    海碗用力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碎裂的脆響。帳中諸人目送蕭童撩開軍帳布簾,從軍士手中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蕭童在馬上緊了緊被鮮血染透,已變為暗紫色的披風,抬眼了望南方,那一整片乃是大宋國土。


    他不確定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到它,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也許還有下一次。


    不多會兒,蕭童雙腿狠夾了一下馬腹,戰馬瞬間揚蹄向北方奔馳而去。


    二十餘裏路,快馬疾行,不過半個時辰,蕭童一人一馬已衝到了趙匡義被圍的山口。


    此時,趙匡義身邊侍衛不過一手之數,且加之腿部中了箭,一截箭杆露在外麵,正隨著趙匡義戰馬艱難移動,左右搖晃。


    眼見幾十個遼軍口中嘶吼著,逐漸壓縮包圍圈,圈中之人已然無力衝破此圍。


    “官家休慌,蕭童前來救駕!”蕭童單手持槍,打馬直衝過去。


    馬匹快速行進帶來的衝力,令蕭童勢頭勇猛,一杆長槍如長虹貫日。


    戰馬跑到近前,長槍瞬間穿透最外圍的兩個遼軍身體,二人還沒來得及哼聲,就栽落馬下。


    趙匡義身邊的親兵聽到蕭童的一聲大喊後,如天神下凡一般,從外圍衝殺進來,頓時從眼眸中露出亮光,擠出身體裏的最後一點氣力,向外突圍。


    這股遼軍本是從楊業麾下宋兵衝殺而逃的敗軍,一路向北奔逃,早已經疲憊不堪。


    途中因看到這十數個落單宋軍,才頓起了報複截殺之心。


    這時見突來的這名宋軍將領勇猛異常,霎時膽戰心驚,無心戀戰,再加上圈中宋軍有了援兵,反抗加劇,本已無力突圍的死圈一下仿如刺破了的氣球,迅速激烈四射,膨脹開來。


    轉瞬間,又是幾名遼兵被宋軍斬落馬下,所剩無幾的遼軍立時生出退意。


    這小股遼軍頭目,環顧了一下左右,單手舉刀朝著蕭童一指,口中唿哨了一聲。


    聽到哨聲的遼軍,抹轉馬頭,全部放棄了圈中宋軍,朝著蕭童的方向擠壓過來。


    這些人也不戀戰,隻是憤怒蕭童突然出現壞了他們的事,每人揮刀朝蕭童身上劈了一刀,也不管劈沒劈中,出手後也不迴頭,直接向著北麵荒逃而去。,


    蕭童在亂刀中,左右躲閃,奈何對方人多勢眾,亂刀叢叢。


    待遼軍全部退走,蕭童身上早已傷痕累累,有幾處刀傷落在手臂,深可見骨。


    蕭童氣籲殘喘,看著趙匡義再也說不出話來,隻是抬手遙遙指了大營的方向。


    一行人迴到大營時,下馬都需要旁人攙扶。因在馬上坐的太久,兩條腿都已僵硬得難以活動。


    蕭童已記不得自己是怎麽下的馬,當他已能遙望見宋軍營帳時,失血過多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兩眼一黑就昏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剛想起身,一陣鑽心的疼痛從全身襲來,隻得放棄了起身的想法,合眼躺下。


    這時,外麵傳來兩個人的爭吵聲。


    “陛下,蕭童救駕有功,斷然不能棄他於此。若當真要這般做,豈不是寒了所有為大宋拚殺將士的心,以後還會有誰願意為國掏心掏肺,誓死效力?


    臣望陛下三思。”


    “我軍新敗,遼軍定然會乘勝追擊,丟下前線受傷將士,也實非我所願。


    但是帶上這些人,勢必要影響撤退速度。須以大局為重!


    此事不要議了,速去準備吧!


    集中所有車架快馬、糧草輜重,受傷頗重之人就都留下吧。”


    “陛下~”


    “朕累了,你下去吧!”


    雖沒有在現場,蕭童還是清楚分辨出了爭吵二人的身份。


    隻是,這番對話,著實讓蕭童濕潤了眼眶,流下了一滴寒心熱淚。


    他沒想到自己拚死衝殺,視之比自己性命還要重的大宋國君,竟如喪家之犬般,毫無顧忌地拋棄這些舍身救他的前線將士。


    蕭童迷惘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為大宋拋灑的一腔熱血,究竟值不值得。


    “噔~噔~”腳步聲響,蕭童感覺麵上一涼,帳篷外的冷風吹到臉上,有人走了進來。


    “蕭將軍,你醒了。”


    見來人是樞密院事張遜,蕭童感念適才張遜對趙匡義的極力勸諫,掙紮著欲起身行禮。


    “將軍身體要緊,莫要亂動。


    如今大軍潰敗已經定局,官家意思馬上撤迴汴梁。


    迴去途中,你坐我的馬車,好好保重身體。”張遜輕輕按住蕭童欲掙紮起來的身體,附耳說道。


    “張院使,蕭童此時等同廢人,就不拖累您了,把我留下吧。”蕭童神情悲愴,卻又語氣平緩的說道。


    “將軍這是說的哪裏話,遑論你救了我與官家,就是你什麽也沒做,我也須把你帶迴汴梁。


    每一個大宋子民,我都不會將他丟棄在宋土疆外。”張遜聽到蕭童自暴自棄的話語,氣急斥道。


    “來人,把蕭將軍小心抬到我的車架上。”


    張遜不待蕭童推辭,招唿了一聲外麵。聲落,進來了兩個軍士小心翼翼地扶起蕭童。


    張遜安置妥當,掀開車簾剛要進去,發現車倉內躺了蕭童後,已無多餘空間。


    頓時眉頭一皺,看了看趕車的車夫後,迴頭說道。


    “你去尋快馬返程,我來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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