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沉浸於《推背圖》象卦中的寇隼,對官家飄來的這句話似是未聽真切。


    舉著雙目,有些不解的看向說話之人。


    隻不過,絲毫沒有發現寇隼眼底疑問的趙匡義,此時已神思恍惚,陷入迴憶。


    寇隼也識趣地不去打擾,隻安安靜靜地等著官家憶過往事迴過神來。


    【開寶九年(976年)】


    哥哥病逝,我奉行遺詔繼承大統,並移駕處理朝政。


    隻是,麵對先帝的突然駕崩,我對宮牆內外的流言蜚語置若罔聞,如此過了兩個月,才將滿朝文武百官的狐疑神色化為烏有。


    盡管如此,一切卻因改元之事前功盡棄。


    在即位兩月零一天我宣布改元,這一反常例緊急的舉動,令原本就對自己晉位有狐疑之心的文武百官,更生狐疑。


    甚而流言四起,紛紛傳出我篡逆皇位的謠言。無奈之下,我想起了被哥哥逐出京城的趙普。


    趙普是宋朝的開國元勳,陳橋兵變,他是策劃人之一,杯酒釋兵權,也是他的點子。


    由於貪髒枉法,加之死對頭盧多遜的從中作祟,被哥哥貶謫,逐出京城。


    母後彌留之際,曾召命趙普於病榻前親自執筆誓書,他是哥哥之外,金匱遺命的唯一見證人。


    我一紙詔書,調令趙普重迴京師。可當朝宰相正是他的政敵盧多遜。


    趙普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急速轉變了平素的政治態度,處世為人也收斂低調了不少。


    每日上下早朝,都是夾緊尾巴做人,凡是要他出手著辦的,也都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我知道,趙普這般忍辱負重,隻為尋找破綻,等待將盧多遜這個宿敵一擊即倒的機會。


    皇位繼承,是一件複雜繁瑣的事情。大宋的繼承規則是嫡長繼承、順序繼位。


    哥哥駕崩了,我趙炅繼承皇位,在我之後是廷美,廷美之後是德昭,德昭之後是德芳。


    這個繼承順位,或許是相當離奇古怪的。


    按照金匱遺命的皇位繼承順序,在我之後隻剩了皇弟趙廷美一個人了。


    廷美見大哥的兩個皇子一個自刎,一個又不明不白地病死,心裏極度不安,總覺得兩人之死,與我趙炅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他抑製住內心的忐忑不安,一心想遠離這場禍端。


    一日,在我任開封府尹時的一幹舊部下,進宮密奏,彈劾皇弟廷美驕恣不法,意圖謀反。


    對於此,我將信將疑,有意找心腹盧多遜商量,可盧卿平日與廷美私交甚好,我轉而找了趙普。


    孰料,趙普直說對廷美之事不甚了解,且主動立下軍令狀,表明將對此事暗中調查,並及時向我稟報。


    為表忠心,趙普還自述當年向先帝請辭罷相,迴家養老時,呈過的一份上表。


    當時因觸怒了哥哥龍顏,內侍隻將上表藏於金匱之中。


    待趙普走後,我命內侍打開金匱複查前表,頓悟趙普原對自己繼位並無二心,全是受權奸所害,才遭到被哥哥罷相,貶滴京外的責罰。


    於是,我密令他暗察皇弟廷美謀反一案。


    趙普也就是在這時,成功轉型成一把設套布局、編寫故事的幕後好手。


    他導演的秦王趙廷美陰謀造反的驚天大案,毫無懸念的除去了政敵盧多遜。


    而我,也利用了趙普和盧多遜二人間的矛盾,鏟除了金匱遺命中,除自己之外的第三個皇位繼承人,清除了將皇位傳給兒子的最後一個障礙。我與他君臣二人,各得其所。


    大概是各自打了個瞌睡……


    “《水貓子傳奇》即是朕在晉位改元無措時,趙普幕後獻計,效仿先帝代周,以《推背圖》為藍本,自編出的一出坊間唱戲。”


    官家的說話聲音再次幽幽而起,隻是剛才的那份威嚴仿若被削弱了幾分。


    “陛下如斯感慨,臣感同身受。


    但是,近日接二連三的明槍暗箭,朝中幾方勢力不會善罷甘休,定會重新編絲織網,敵暗我明終究難防。”


    寇隼在官家神遊當口,也暗自思量了一番。


    今日,水貓子已然勾起了官家昔日登基的心路曆程,免不了要泛起仁慈之心。


    遂又果斷補充道,“陛下,眼前時間緊迫,立儲之事迫在眉睫。


    人選您覺得行,馬上決定便是。”這話看似太過平淡,卻事關重大,可謂性命攸關。


    “後宮之爭,由來已久,手段狠毒,堪比豺狼猛獸。立儲事大,斷不能再起手足之殘。”


    趙匡義搖了搖頭,低首考慮了半天,複又緩聲說道:“襄王元侃,怎麽樣?”


    “知子莫若父,陛下覺得可以,就請早做決斷,免得夜長夢多。”寇隼複又催促道。


    “你即已迴京,也不差這幾日了。


    寇卿,就替朕暗中觀察一番吧!”


    “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定當竭力而為!那……”


    “哦~朕知你現在左右無翼。


    取朕手諭,帶他來見我!”


    寇隼特意拖出的這一句長調,果然起到了作用。


    “臣,恩謝陛下!”


    寇隼麵露喜色,見今日麵聖目的終於達到,也不想再久留。


    恭敬一禮後,迅速退出,走至宮牆外等候已久,神色焦急的鄭八身處。


    這次的君臣對話,可謂推心置腹。


    一向剛直不阿的寇隼也一反常態,說話語氣相當委婉。


    畢竟,對他來說,迴京麵聖除卻幫助官家扶立太子。更緊要的,還是為葉念安洗脫死囚身份,早日進京入朝。


    趙匡義站起身,閉目良久,忽然睜眼望向那個走往宮外的人,他不曾懷疑過寇隼對自己的忠心。


    隻是,對於今日的反常尚有些疑慮罷了。


    離了汴梁近一年的光景,為什麽一迴來就為這個死囚洗脫罪名,甚至要為其爭取權力……


    說到這個死囚,太宗心間又浮起適才對寇隼講起的三副推背圖象。


    放眼天下,能將郭威、柴榮歎解圖象瀣頌,且又熟知水貓子是由趙普編寫的人,斷不可能是隻會耍耍嘴皮子的泛泛之輩。


    不如,就見一見這位能未卜先知的高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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