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安站在衙堂中央,用了極其恰當的力道,說出了這句讓在場之人剛好都能清晰聽見的問話。


    “葉先生,昨日蘇某驚恐過度,已有些忘了初九那日報官的劫糧,刑曹是如何處理的了。”


    裝模作樣誰不會?你葉念安能裝傻,我蘇廣山就充愣唄。


    ‘真是條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此時如果能開口說話,府衙堂內定會響出一陣類似從迴音壁上彈迴來的囈語聲。


    “啊呀!員外若不提起,念安還真是忘幹淨了!


    初九那日追迴漕糧八十五萬石整,車上還插著蘇氏車馬行的旌旗,是蘇員外的沒錯!”


    “哦哦!可真是勞煩寇知府和張刑曹了。破案如此高效!”


    蘇廣山邊說邊轉頭向寇隼、張觀二人輕施一禮,又立馬對葉念安繼續裝糊塗道:“那麽說,昨日四百三十二萬石加上這八十五萬石,就是五百一十八萬石……餘糧還剩了二百……”


    “正是。”


    “那扣在龍興寺的四百萬石糧再撥出這缺口所需,便全數交齊了。”蘇廣山咧起嘴,溫和謙卑地盤算著。


    “哈哈哈哈!蘇員外好計策呐!


    隻不過,屯在龍興寺的那四百萬石糧可不是員外您的喲!”


    “葉先生可又是在打趣蘇某了!


    適才還誇官府辦案高效,說的不就是我蘇家丟的漕糧麽?”蘇廣山有些許不滿,佯裝嘟囔道。


    葉念安早料到蘇廣山會有這通扯皮,也樂得周旋道:“哈哈哈哈!也是,也是啊!青州百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蘇家車馬行的糧車有個鎏金‘蘇’字記號,縫繡在糧車的旌旗上。


    可是,偏偏扣在龍興寺的幾輛裝糧馬車,上下左右、前後裏外瞧個了遍,也沒有半點兒蘇家馬車的痕跡呐!


    所以,糧食,就是青州府衙州軍繳獲的,蘇員外應該是記混了!”


    “葉先生的意思是,蘇某江南、兩浙幾路迴城的漕糧確實丟了?”


    蘇廣山很想發作,害怕弄巧成拙,克製著怒火隱忍不發。


    “呃……這個,念安可不敢托大呀!”


    “那還請葉先生看看這個法子是否可行?”蘇廣山眼珠一轉,一計上心。


    “扣在龍興寺的四百萬石糧既為官府繳獲,不如就撥出二百萬石以契約價錢賣給蘇某,湊齊這紙約上七百萬石的數額,先把糧交了。”


    也不知道蘇廣山是怎麽想出的這個餿主意,葉念安聽聞後在腦中思索著應對之話。


    孰知,站在班列一直未吱聲的張戶曹挺著肚皮跨出半步,徐徐說道:“寇知府、蘇員外,扣在龍興寺裏的四百萬石糧乃州軍剿匪所獲,如今寺內山匪雖已悉數伏誅,但留下的巨額漕糧為剿匪髒物,且已詳實記錄在案,絕不可以買賣之舉用來填充漕糧之缺。”


    葉念安聽見張觀如是說,不由得心裏一陣竊喜,緊糾的眉頭漸漸舒緩開來,這招術且是能堵蘇廣山的嘴了。


    高椅上的寇隼冷眼旁觀,有心為葉念安解圍,未料張觀唱了這一出,便順手推舟拒說道:“既然張戶曹說明了其中的利害幹係,蘇員外怕是隻能另想法子了。”


    蘇廣山瞪了一眼走迴班列的戶曹,心裏恨得直癢癢。縱然自己已擺足了高價吃迴劫糧的這個硬虧,想誠心誠意補足漕糧缺口,這般退讓折中的處理方式,竟然被這拎不清的戶曹橫生一陣添亂,不僅否了自家的糧食,還斷了所有的後路。


    這廝怕是隻想著拍知府馬屁,事先與他們串通好的吧!他娘的,可懷疑歸懷疑,卻沒有任何證據。


    蘇廣山定了定神,看著堂上的寇隼和葉念安。麵前二人似是隻**血不吐骨頭的妖怪,定是要將自己置於死地才會罷休。


    “依著府尊之意,我蘇某究竟該如何交辦這餘糧呢?”蘇廣山語氣裏盡是無奈,此時雖然身在衙內,卻是勢單力薄。


    想到自己混跡商道多年,眼下卻容不得自己耍出任何性子。無論如何,今天都要把這七百萬石糧食交了。


    “蘇員外莫心急。大宋律法如此,亦是你我無力扭轉之事。


    隻不過,龍興寺的屯糧與員外昨日交糧數額相差無幾,員外您若是再以契約的三倍高價劃撥劫糧,實為勞民傷財之舉。


    倒不如由官府來接下這筆買賣,即省了員外高價買糧多出的銀子,又能免去這糧食缺口的難題。”


    葉念安以事講理、以實論據,語重心長地規勸起蘇廣山來。


    “葉先生此話,蘇某是越聽越糊塗了。”蘇廣山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心間搖起的波浪鼓,終於讓他失去了好麵色。


    “難不成是要將昨日交糧退還蘇某不成?”他自然是聽明白了,明白得掙紮在頑抗到底和投降就範之間,不知該如何選擇。


    “龍興寺的劫糧必定是動不得,可剩下的餘糧豁口又極難填平。


    念安想,要麽將昨日在戶曹處交過的四百萬餘石糧退還給員外,請府尊差人快馬至汴梁如實稟報缺糧一事,向官家請示將龍興寺劫糧以振災之名收進府庫。


    要麽就按了紙約,將員外的交糧略低於市價買下來。


    要按哪個法子交糧,一切還是要蘇員外您自己選擇呐!”


    葉念安的這通分析,與其說是商量請求,不如說是一種威脅。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盡管收糧進展與蘇廣山的美好願望背道而馳,盡管蘇廣山看出了這幹人堂而皇之地打著官府旗號吞噬著自己的漕糧,可麵對眼前這一死囚的所述之言,蘇廣山竟挑剔不出一點差錯。


    蘇廣山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偃旗息鼓、慘敗而歸的逃兵,此時此刻除了低頭認輸,乖乖就範,再無別的選擇。


    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蘇廣山在心間安慰自己小聲說道。


    保全性命,保住蘇氏車馬行才是關鍵!


    “蘇員外,您以市價八成供出五百萬餘石的漕糧,解了整個青州城糧荒的燃眉之急,青州官府和全城百姓定會百般感激,對員外您感恩戴德的呀!


    日後,員外在青州城的富商地位想必也會牢不可摧,一路升高哇!”


    再好聽的奉承話,此時在蘇廣山心裏全比不上低於市價八成白白虧掉的銀子,一大撂一大撂用麻袋裝起的銀子。


    “八成?葉先生是在說笑吧!”葉念安這廝顯然是不想讓自己好過。


    “八成!市價的八成!


    念安知道蘇員外虧是虧了些,不過蘇氏車馬行在青州的名頭,免去你三年通關稅也是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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