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安究竟是不是兇手,魏敢無從知曉。


    如果是十年前他剛到火山軍時,或許他不會偏聽一個鄉野村漢的單麵之詞。


    畢竟那時的魏敢胸懷正義,一心為民,‘公平’二字有著無可比擬的神聖。


    在過去的十年裏,他依舊沒有學會阿諛奉承,沒有學會得過且過,在外人眼裏他依舊是個不苟言笑的魏敢,一如初時之樣。


    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曾經的夢想抱負已然變成了一個夢,一個連泡影都沒有的夢!


    如今到橫穀寨調查這樁命案,麵兒上是火山軍上下擠兌他的一個縮影,可在他心裏已將此看作扭轉自身命運的一個契機;


    一個可以讓他一抒十年苦悶的契機;


    一個能讓他在陰暗中行走,別人也會注意到他的契機。


    他太需要這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了。


    魏敢臉上陰晴不定,思慮良久後,牙根暗咬,把心一橫,厲聲喝道:“大膽葉念安!休得胡狡,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還不認罪?”


    葉念安縱然跟隨釋比學藝十幾年,心性非一般村民可比,可這一路雙手被麻繩緊緊束起,心下不免添了幾分慌亂。


    雖有心喊冤,也自知是徒勞之舉。


    若自己是孤身一人,倒也沒有太多顧忌,可如今娘子生產在即,且不說此行兇險、生死未卜,即使是無事而歸,經此折騰,她獨自在家,也是會擔驚受怕,勞心傷神!


    “魏都頭,冤枉啊!”


    這些念頭一起,葉念安眉頭緊鎖,麵露愁苦。他隻得一麵假意喊冤,一麵屈從著在心間盤算起應對之策。


    “哼!”魏敢冷笑一聲。


    “抄手問事,量爾不招。


    且讓你這廝再囂張一時,到了火山縣有的苦頭給你吃。


    來人!押嫌犯葉念安迴火山縣。”


    說罷,魏敢抬手招唿左右一聲,抬步就向外行去。話音剛落,同來公差快速竄出,抹肩頭、攏二背。


    轉眼間,葉念安就被這兩個做慣了捆綁營生的公差,捆了個結實。


    原本圍著葉念安看熱鬧的村民,此時見差人推推搡搡帶著他準備向外走,‘唿啦’一下如潮水褪去,靠近門口的人牆就閃開了一道口子。


    魏敢已大步行至門外,突然腳下一頓,調轉身子,抬手一指王小巴。


    “你也隨我一起去縣衙。”


    王小巴麵色一變,長瓜臉被這一指,瞬間變得煞白,心下更是懼怕萬分。


    自古老百姓見官沒有幾個不發怵的,他清楚,那夜打更雖然見到葉念安從釋比家中出來,可與巫師爭吵一說全是他瞎編排。


    要說王小巴與這葉念安本也是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在村裏,與葉念安更是沒有什麽交往。


    今日造謠冤枉葉念安卻是因為他自己一直光棍獨條,而葉念安這個人人躲之不及的妖胎不但娶了媳婦,媳婦還生得如花模樣。


    天底下偏生有這類人,雖然不多,巧的王小巴就是。


    見不得旁人有一丁點好過自己,別人碗裏比他多一塊肉,他都能嚼著舌根編排上半天。


    初時葉念安被官差定了罪,他心中無比舒暢。可葉念安被押走之後,靜下心來細想到,往後日子自己許是脫不了光棍命,依然不會有像秦梓欣之般如花的娘子投上門來。


    整日裏也會過得如多年前的王大蹄子一樣,去村頭王寡婦家偷看幾眼洗澡才能熄滅他那顆躁動的心。


    沒發生任何改變,卻足以讓他感覺到影響了一生。


    此時躲在人群中幸災樂禍的王小巴,被魏感這麽一指,又聽見會被帶去縣衙作證時,立即嚇得雙腿一軟。


    要不是在人群中有依靠,早就癱倒在地了,心下真是後悔不已。


    口中帶著哭音:“魏都頭,小的每日還要打更呀,這要是去了縣衙,村裏不是沒了時辰了麽?”


    王小巴一麵向魏敢哀求著,一麵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村長。


    可這會兒的羅村長仿佛老僧入定,眼觀鼻、鼻觀心,恍若瞎了一般,見不到一點兒王小巴投來的焦灼目光。


    王小巴等了片刻,見村長不但沒有任何反應,倒是那右腳悄然小退了半步,隱到了人群中。


    魏敢見王小巴這幅毫無骨氣的模樣,心中頻添厭惡,口中自也是不再客氣道:“莫不是你汙蔑他人,不敢上堂作證?


    來人啊,把王小巴一並押往縣衙。”


    說罷,再也不理會王小巴哭鬧,快步向外走去。


    魏敢本就腳力迅捷,捆人的功夫,已走出老遠,隻剩下個背影。


    石四戈等人擔心誤了腳程遭魏敢責罵,也不管王小巴腿軟無力,抬腳就踹在他後脊上。


    “還不快走,等晚飯麽!”


    ……


    離了釋比住處,一行人沿著橫穀寨的石板道向村口走去。


    來時魏敢等人本是有馬匹充作腳力,卻不知何故,用拴馬扣牢牢栓住的馬匹憑空丟失了。


    魏敢看著空無一物的拴馬樁更是怒火中燒,讓不善言辭的他實是無處發泄。


    偏生王小巴一路又哭啼不止,不得消停。


    魏敢突邪火攻心,頓時如洪水崩了河堤,找到了發泄口。


    他抬起手左右開弓,狠狠兩個嘴巴甩在了王小巴消瘦的臉上。


    “喪門東西!哭什麽哭,不哭馬匹能丟麽?”


    王小巴被這兩個嘴巴抽得愣在原地,口裏含著血沫子和被打掉的牙齒,半晌沒迴過神來。


    魏敢輕舒了一口氣,顯然這兩巴掌將這一天的煩悶全拍了出去。


    收迴發麻的右手,不再去看王小巴,轉身對隨行公差吩咐道:“案情重大,馬匹來日再找,立即連夜步行,速迴縣衙。”


    “魏都頭,方才來時告知娘子,小人天黑之時便可歸家。


    如今隨都頭迴了火山縣衙,也不知何日再能迴得去。


    望都頭憐我娘子已有身孕,準許小人迴家見她一麵。”


    從釋比住處出來後,一直未曾言語的葉念安突然說道。


    魏敢聽罷,雖有心令其迴家,可剛剛審訊時對葉念安言辭不善,終究放不下麵子,隻得抬眼斜了一下站在身側的石四戈。


    石四戈心領神會,暗自歎過一聲,連忙拱手道:“都頭,嫌犯葉念安娘子卻有身孕。


    小的以為都頭寬厚,可寬容他夫妻二人片刻。”


    魏敢眼中露出滿意之色,輕輕點頭接著道:“煩石兄與他同行,速去速迴,一個時辰內迴到此地。”


    「西水東馬,是為溤。」


    如今這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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