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坤憋在牆角一聲不吭,心間卻顫動的厲害,他不知道怎麽了。


    或許是被釋比可怖的死狀嚇破了膽;


    或許是橫穀寨多年來都不曾發生過的命案;


    也或許是擔心沒了巫師庇護的村子從此災禍不斷……


    想到此,眼睛又不自主地瞥向地上那灘血漬,心髒撲通撲通的快要跳出喉嚨來。


    魏敢看著擱於檀木方桌上的兩隻杯盞,又低頭看了眼地上的血字,腦子極力思索著兩者之間的幹係。


    釋比巫師書於身下的血字究竟是何意?


    都說魏敢這人迂腐。他迂腐就迂腐在較真。


    任何解不了的困惑都非要搞個清楚明白,不論場合身份,拉得出來,也不怕得罪人。


    自他看到挪走死屍下的血字開始,臉上就一直愁容未開,他實在是絞盡了腦汁也沒想明白哪裏出了問題。


    思慮至此,魏敢又抬頭挺直身子重新在屋裏兜轉起來。


    視線掃過四壁重落迴方桌時,忽見靠牆的桌沿有一個雕刻精致的紫檀木架,觀其凹槽模樣應是懸放刀具所用,木架前端正是兩隻沏滿的杯盞,莫非……


    魏敢太陽穴鼓動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麽端倪,嘴角一扯,轉頭問道:“羅村長,村裏可有姓‘葉’或姓‘夏’之人?”


    同是立於牆邊兀自思考的羅坤被魏敢突來的問話,驚了一驚,哆嗦地扳正了身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魏敢。那呆滯的神色似是凝固了一般。


    片刻,羅坤佯裝恍然,右手狠拍大腿,直嚷道:“魏都頭,您真是威武,這麽快就發現了血字之謎。小人替死去的巫師大人謝謝您呐!


    要說姓‘葉’的,還真有這麽個人。


    此人原是十多年前封山秋捕時,村裏獵人秦牧在賀蘭山林裏救起的一個漢人。


    此人當時遍體鱗傷,命在朝夕,秦牧不忍便救下帶迴了村子。”


    魏敢沒料到村長一下倒出這麽多,立即對上羅坤雙眼。


    “適才村長還說村子已多個年頭沒有外人進來,怎麽這會兒又變了呢?”


    羅坤的賊臉立馬虛得失了血色,方才蹲於牆角時便在琢磨,自己該如何圓了那句脫口而出的謊話,現下果真是出了問題。


    “魏都頭,小的的的確確是忘了有這人,實因為此‘葉’姓人氏早年間募兵從了軍,死於沙場已十餘載。


    要不是您問起,小人這會兒還不一定能想起來呢!”


    “哦?”魏敢聽聞,倒是來了興致。“還勞煩羅村長說來一聽。”


    “哎呀,魏都頭,這可是說來話長了呀!


    秦牧救下的漢人叫‘葉清明’,十七年前其娘子穆海棠身懷六甲,聽聞死訊時悲痛過度突現早產之象。


    秦牧見她生命垂危,怕一屍兩命,便請了釋比巫師前去生產。


    誰知僵持了半日總算是把穆海棠母子從閻王殿裏拉了迴來,卻不料頃刻間穆海棠失血如注,撒手人寰。”


    羅坤清了清喉嚨,繼續道:“哎!那一日,也不知是撞了甚邪魔鬼怪,穆海棠產下的嬰兒離了娘胎的第一聲啼哭,村裏便湧進那決堤而出的黃河水,瞬間將整個橫穀寨吞噬了去。


    秦牧背著穆海棠的屍首原想逃往村尾東山頂,奈何仍是快不過洶猛洪勢葬身水腹……


    其娘子白英抱起自己家閨女和穆海棠產下的嬰兒幸活了下來。


    此嬰兒便是適才小人口中的‘葉’姓人氏,‘葉清明’之子,‘葉念安’。”


    魏敢托著腮幫子聽完羅坤所述,心下對此父母雙失的葉念安頗感興趣,迫不及待地想見上一見,當即差人隨羅坤去葉家走一遭。


    村長帶著魏敢及貼身公人石四戈,片刻不停地趕往村外葉家。


    二人行於村中石板道,一路無話,唯有馬蹄踩出響亮清脆的‘噠噠’聲。


    羅坤走在前麵,心間一直盤算該如何圓了適才對魏敢所說之話。


    倘若釋比死前屋裏真有人去過,此人會是誰呢?既然魏大人推斷此人與‘葉’姓人氏脫不開幹係,不如……


    小子,可不能怪我。


    自你爹進了村,橫穀寨確實沒再安生過。釋比大人果然沒說錯,你這妖胎不除必定禍及全村。


    要怪就怪你姓‘葉’吧!


    心下有了計較,即挺起胸脯直奔而去。


    葉念安是想不到會有此刻的。


    此時等待他的,與多年前走投無路的羽王夫婦何其相像!


    不同的是,葉念安這年弱未冠的少年,仍是難抵物是人非,舊事重演。


    適才正掐算過孩兒的生產期,梓欣就被葉念安一本正經,掰著手指數數的憨樣逗得咯咯大笑。


    念安聽得耳邊銀鈴般的笑聲,滿足而踏實。


    他已經不記得眼前的愜意是多久沒有過了,心裏如石磨上才攆開的穀子,‘吡——撲!吡——撲!’一個個地蹦躂開來,把前前後後剝下的穀殼刮開、丟棄。


    他望著梓欣兩頰甜甜的酒窩,憐愛萬分。


    自己定要給孩兒取個響亮的名字,迎接一個隻屬於他葉念安妻兒的嶄新未來。


    正在此時,羅坤和石四戈二人,一前一後從屋外破門而入,直逼內堂。


    手中緊握的鎖鏈隨著踩踏的步子擺動地‘叮當’直響,周身盡是冰涼沉重之息。


    秦梓欣心間毫無準備,見此陣勢驚得從榻上坐直了身子,恐懼地望向葉念安所立之處。


    “葉念安!釋比大人昨晚被人割喉死於家中,因其留下線索與你有關,火山縣令魏都頭授意我領縣衙石四戈都頭,帶你迴去問話。


    趕緊跟我們走一趟吧!”


    羅坤話音才落,石四戈便快步上前,將手中鎖鏈利索地反捆住了葉念安就要走,床塌上的秦梓欣哭喝了一聲,掙紮著起床,倚牆撫著肚子。


    “且慢!且慢!公差大人!


    請問大人,官人究竟是犯了何事?奴家生產在即,家裏切不能沒有官人呀!”


    石四戈看著眼前清瘦單薄,身懷六甲的女子,心下生出一絲不忍,輕聲說道:“這位娘子,村裏出了命案,奉都頭之令前來帶你家官人查案審問,興許天黑功夫就能迴來。”


    葉念安自這行人進門,聽聞羅坤說釋比被人所殺,遲遲沒有緩過神來。


    他忽然橫生起悲涼,沉浸在此打擊中無語凝噎。


    聽得梓欣這聲響亮的哭喝,方才抬頭望著她,眼底迅速換作了堅定不驚,示意她不用擔心。


    迴過頭轉身欲出茅舍,葉念安眼角瞥見立於身側的羅坤,四目相投,一股莫名的刺痛布滿周身。


    這刺痛就來自站於眼前,藏在棉花團裏將新仇舊恨揉捏在一起的細細銀針。


    此時正假借著魏敢的詢問,一戳一破地抖落出來,棉屑、棉頭落了一地,露出銀針的尖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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