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陸抗沒想到的是,姒無痕話鋒一轉,道:“我若是將來無處可去了,定要在陸都督這裏謀一份差事。不過我明日就要啟程,前往成都,需要弄清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都督厚愛,我銘記於心。”


    陸抗惋惜不已,但知道許多事情強求不來,隻好順其自然。


    冷月對“重要”二字,不知該如何解讀,不知道是還陳凝煙一個清白重要呢,還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更重要一些。


    阿蔓則覺得應該按第二種解讀,冷月又拿姒千痕的事揶揄她,阿蔓立馬閉口不言了。


    當夜眾人喝得盡興,陸抗雖未說服眾人,但是與他們結交為朋友,也興致頗高。


    第二天則各自啟程,一路向東,一路向西。臨行前,姒無痕把弟弟叫過去,阿蔓不知道兩人在談些什麽。問姒千痕時,卻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阿蔓心想:姒千痕不會說謊,肯定是姒無痕口無遮攔,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麽不方便說出口的事。既是如此,看來還是不問了。


    諸葛恪此時在吳國的聲望、地位遠遠超過當年的諸葛瑾,這日,他正在籌劃伐魏的事宜,門外有人來報,有家書送到。諸葛恪忙請進來,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活靈活現的小姑娘,像一隻剛剛破繭而出的蝴蝶,靈動而美麗。後麵的冷月高挑而清冷,姒千痕儒雅而睿智,諸葛恪雖未見過阿蔓,但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問道:“你可是阿蔓妹子?”


    阿蔓笑嘻嘻地把信遞過去,兩隻大眼睛一閃一閃的:“兄長真是好眼力,是如何猜到的?”


    諸葛恪道:“之前二弟在家書中常常提到你,我在腦海中無數次浮現出我這個小妹子到底是什麽長相,如今派了一個小姑娘來送信,年紀又相仿,我想除了你更無旁人啦。”


    阿蔓又問:“哦?二哥在心中怎麽說我?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諸葛恪故作神秘:“二弟說呀,你聰明伶俐,不過呀,也經常闖禍……”


    阿蔓撅起了小嘴,裝作不悅:“人家的朋友還在呢,淨說我小時候的不是,我最近可是立了不少功呢!”


    “恐怕也闖了不少禍吧?”諸葛恪打量著冷月和姒千痕,道:“兩位就是在江陵擊退山賊的英雄了?你們的事跡,已經傳遍了整個吳越,連當今陛下都稱讚英雄出少年!”


    阿蔓:“我也是其中的英雄之一好不好……”


    姒千痕:“我等不過不忍百姓遭難,故而相救,還是多虧陸都督出兵,否則我等也是兇多吉少。”


    冷月:“我隻是幫著阿蔓。”


    這三人性格迥異,一個靈動活潑,一個心高氣傲,一個溫文爾雅,諸葛恪想不明白,他們日常是如何相處的。或許,性格互補,正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之道,更容易達到平衡。


    諸葛恪一目十行,翻看家書,臉上的神情也不斷變化,將信覽畢,放於案上,問道:“阿蔓,原來這次你闖了那麽大的禍!你就在我這裏多住些時日,不要著急迴去,等水落石出,還你清白,再迴去也不遲。”


    “我自己的事情,還是要自己來解決,怎能一直依靠別人?我們可沒有失敗,隻是失了先機,現在敵在明我在暗,形勢卻又不一樣了,又有什麽可怕的?”


    諸葛恪對阿蔓這話大為讚同:“這性格像我,若是吃了虧,定要自己討迴來。不像二弟,顧慮太多,遇到大事容易猶豫,在朝堂之上,總是不行的。”


    阿蔓認真地點了點頭:“我都記下了,長兄是如何編排二哥的,等迴去我定一字不漏地說與他聽,讓他好好反思!”


    諸葛恪撫掌大笑:“好你個阿蔓,這話還說得一本正經。”轉眼見冷月臉上已有不耐之意,遂道:“你們路途勞頓,我們光顧著敘舊了,卻冷落了客人。我已派人安排好了住處,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我要籌劃伐魏的事情,阿蔓,你要不要來?”


    “自然要來!”阿蔓不隻要來,還想著能夠與諸葛恪一起親臨前線,在戰場上曆練和成長,哪裏肯錯過這次機會。


    第二日阿蔓迫不及待地要去見諸葛恪,看他如何籌劃伐魏的事情。冷月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或許是覺得諸葛恪鋒芒太盛,對他沒有多少好感。阿蔓也不勉強,留冷月獨自在屋中吹笛,與姒千痕前去議事。


    剛走到門外,就聽到裏麵諸葛恪和其他人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我們雖然在東興取得了大捷,但是連年征戰,軍士也疲憊不已,國力不支,此時伐魏,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請丞相三思。”


    “我們疲憊,魏軍也是疲憊,況且司馬氏把持朝政,人心不穩,正是我們江東兒郎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豈能錯過!”


    “敵人強大,我們一朝一夕怕是難以剿滅,不如積蓄力量,緩緩圖之。”


    “我叔父蜀漢的諸葛丞相,六出祁山,如今大將軍薑維數次北伐,我們吳國兵力是他們兩倍有餘,如此畏首畏尾,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丞相是要北伐之功名,還是要國家富足之實?”


    “沒有功名,哪裏來的國家富足之實?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阿蔓進門時,之間諸葛恪將一篇文章傳給眾人觀看,文章中寫道:


    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並天下而欲垂祚後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戰國之時,諸候自恃兵強地廣,互有救援,謂此足以傳世,人莫能危。恣情從懷,憚於勞苦,使秦漸得自大,遂以並之,此既然矣。近者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穀如山。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強大,吞滅諸袁,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吞智者,不能複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請降,遂為囚虜。凡敵國欲相吞,即仇雦欲相除也,有仇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夫差自恃強大,聞此邈然,是以誅子胥而無備越之心,至於臨敗悔之,豈有及乎?越小於吳,尚為吳禍,況其強大者邪?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並吞六國,今賊皆得秦、趙、韓、魏、燕齊九州之地,地悉戎馬之鄉,士林之藪。


    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穴國,不能半之。然所以能敵之,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自本以來,務在產育,今者賊民歲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


    若複十數年後,其眾必倍於今,而國家勁兵之地,皆已空盡,唯有此見眾可以定事。


    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複十數年,略當損半,而見子弟數不足言。若賊眾一倍,而我兵損半,雖複使伊、管圖之,未可如何。今不達遠慮者,必以此言為迂。夫禍難未至而豫憂慮,此固眾人之所迂也。及於難至,然後頓顙,雖有智者,又不能圖。此乃古今所病,非獨一時。昔吳始以伍員為迂,故難至而不可救。劉景升不能慮十年之後,故無以治其子孫。今恪無具臣之才,而受大吳蕭、霍之任,智與眾同思不經遠,若不及今日為國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敵更強。欲刎頸謝責,寧有補邪?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閑息,此不右其慮其大危而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胄生蟣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風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嚐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歿誌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


    眾大臣閱覽完畢後,心中雖有意見,但見諸葛恪臉上陰雲密布,都不敢說話。


    “阿妹有何想法?”諸葛恪征詢的眼神瞧著阿蔓。阿蔓將文章接過來,讀了一遍,沒有接著迴答,又遞給姒千痕。待姒千痕讀完之後,阿蔓才道:“孟夫子曾寫過一篇文章,說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開春時節進攻可以占天時,長江天險為地利,但是反對者多,缺了人和。勝負,怕是難以預料。”


    姒千痕接著將孟夫子後麵的文章背了下來:“三裏之城,七裏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諸葛恪已然明了,他站起身來,朗聲道:“人和,不是靠等來的。我意已決,待到春暖花開之時,三軍進發。大家需合力破賊,如有再阻撓北伐者,以蠱惑軍心罪論處。”


    姒千痕欲言又止,阿蔓心中也充滿了擔憂。


    江南的春總比別處來得早一些,沒過多久,春水乍暖,江岸姹紫嫣紅一片。諸葛恪征發了二十萬大軍,準備進攻淮南。姒千痕提議道:“我們引軍深入,敵人領地的百姓一定會逃走,若是堅壁清野,我們補給無法及時到達,怕是難以持久,不如攻打新城,敵人必然來支援,到時候可以在新城與敵人展開決戰。”


    魏軍為了防止吳軍從水路襲擾,在合淝城北築了新城,以此來延長其補給線。諸葛恪覺得此計甚妙,派手下將合淝新城團團圍住。


    新城守將張特苦戰月餘,三千士兵損傷過半。魏軍司馬孚率領二十萬大軍抵達壽春,毋丘儉和文欽一並歸其調度。司馬孚卻不急著決戰,等到吳軍士氣低落之時再行決戰,可一戰而定乾坤。


    諸葛恪也明白其中利害,命令士兵強攻,城牆塌了大半。張特派使者請求投降,道:“按照魏國的律法,我若現在投降,無法保全家中老小性命,但是如果守城百日之後再投降,可以無罪。如今已經九十餘日,還請寬限幾天。”


    阿蔓覺得此事不妥,勸諸葛恪道:“兄長,小心有詐。”


    諸葛恪道:“城中冊籍都已在此,我想張特定然是誠心歸降。且等他幾日,又有何妨?”


    阿蔓還要再勸,見諸葛恪態度堅決,隻好放棄。


    結果到了百日之時,諸葛恪兵臨城下,對張特喊話道:“百日之期已到,為何還不打開城門投降?”


    張特笑道:“我這不過是緩兵之計,我大魏的將軍,怎麽會投降吳狗!”這幾日的時間,城牆的缺口早已被修補好,諸葛恪大怒,命令吳兵攻城。但是城牆高大,片刻之間難以攻陷,無數東吳的將士被從雲梯上推下來,或者被滾木礌石砸到地上。一個個年輕的生命在片刻間化為齏粉,無數的屍體堆到了城牆之下。阿蔓不忍再看下去,勸諸葛恪道:“兄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先撤兵,我們慢慢來。”


    諸葛恪擺手道:“拿我鎧甲來!我親自上陣!”


    諸葛恪帶領著吳軍最精銳的士兵向前衝鋒,剛到城下,一支箭不知道從哪裏飛了過來,射中了諸葛恪。眾軍士拚命,方才將諸葛恪救迴,所幸這支箭並未傷到要害。


    當時已是炎炎夏日,士兵多有生病,營中軍官特來上報諸葛恪。諸葛恪本來就惱火,這時對手下怒道:“定是你們不肯用心,誰再找理由推脫,擾亂軍心,我定斬不饒!”


    於是再也沒有人敢去將真實的情況報告給諸葛恪。


    合淝新城依然矗立在那裏,堅不可摧,吳軍軍營中卻是慘不忍睹,士兵或病或傷,士氣低迷。


    晚飯阿蔓並沒有什麽胃口,與姒千痕冷月二人討論目前的形勢,姒千痕擔憂道:“如今攻城不下,士氣已墮。如果再不撤兵,等到魏軍掩殺過來,怕是這些吳軍將士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阿蔓也無計可施:“我屢次勸說兄長,可是兄長總是不聽,我是幹著急沒有辦法啊。”


    冷月的辦法簡單而直接:“這有何難,我去把他綁出來,帶去各營中看一看。”


    阿蔓立馬阻止冷月:“大漢我們迴不去了,要是再綁架吳國丞相,我們就隻能去魏國啦。”


    冷月雖然很想很想把諸葛恪綁出來,讓他看看士兵如今的慘狀,但是因為阿蔓的話,隻得把這個念頭扼殺在萌芽中。


    第二日一早,就傳來了一個壞消息:都尉蔡林因為建議屢屢被諸葛恪駁迴,心中苦悶,一氣之下帶領本部士兵,投奔魏國去了。諸葛恪聽到消息後震驚萬分,阿蔓趁此機會拉他到各軍營巡視,果然看到軍士麵色黃腫,麵帶病容。諸葛恪不得已,下令撤兵,司馬孚瞅準了時機,二十萬大軍傾巢而出,派出毋丘儉、文欽從兩麵包抄。


    阿蔓所在的左翼軍極速撤退,可是敵人來得更快,後方不遠處已是煙塵滾滾。“文”字大旗下,三員大將策馬而來:當中的是大將文欽,兩側是他的兩個兒子文虎和文鴛。阿蔓勒馬迴頭,後隊變成前隊,她心裏很清楚,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文欽鞭指阿蔓,道:“你們還不快快投降,就憑這些殘兵敗將,能抵禦住我這千軍萬馬嗎?”


    阿蔓嘴上不肯吃虧,答道:“我們是仁義之師,所以並沒有攻破新城。不像魏軍,多是背信棄義的無恥之輩,還敢在此大言不慚?”


    文欽更不答話,派文虎前來挑戰,阿蔓騎馬來迎。文虎長槍似一條蟒蛇,出擊似猛虎撲食,防守如玄武相扶。阿蔓的若水劍長劍出鞘,劍氣暴漲,地上的沙石為之激蕩。那劍氣每與文虎的長槍相交一次,文虎的馬就後退一步,直到第七次時,文虎胯下的馬一聲長嘶,竟再也爬不起來了。阿蔓的劍迎頭向文虎砍下,文鴛搭弓拈箭,朝阿蔓射來。阿蔓隻得迴劍格擋,文鴛連射三箭,阿蔓連擋三次,轉眼文鴛已縱馬到眼前救下文虎。阿蔓接著與文鴛相鬥,文鴛的槍法與文虎相比截然不同,隻見銀光燦燦,如千樹萬樹梨花盛開。阿蔓劍氣與梨花碰撞,花瓣紛飛,似是一陣春雨突來,敲打在枝頭,落英繽紛。冷月見文鴛槍法嫻熟,心中暗暗喝彩,同時仔細盯著阿蔓,若有危險,可隨時出手相救。文鴛鬥了一陣,佯裝不敵,往迴跑去。阿蔓騎馬去追,冷月高唿小心,與此同時,文鴛大喝一聲,迴身縱臂,擰腰迴頭,雙手握槍,一道銀光直射阿蔓的咽喉。這一招出其不意,正是戰場上臨陣破敵的絕技迴馬槍。阿蔓驚出一身冷汗,那槍來得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閃,嚇得閉上了眼睛,因為她不想看到長槍刺入自己咽喉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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