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這一路並不順利,甚至都懷疑,人在倒黴的時候會一直倒黴,是不是需要去拜一拜神仙才能轉運。


    先是馬蹄陷到雪坑裏差點將阿蔓摔傷,阿蔓隻得與冷月共騎一馬;後來遇到雨雪交加,又無地方借宿,阿蔓被淋得又感染了風寒,到了市鎮上找郎中開藥,又耽擱了些時日。


    這一日,一行人到了荊州北部,但見農民在土地耕作,將山地改造成層層梯田。姒千痕感歎人類辛勤的雙手:“農民辛苦勞作,自給自足,我們若是也能卸甲歸田,參與其中,也算是一件樂事。”


    我們?阿蔓想姒千痕所說的們是不是包括自己。但是他原本就不會武功,有甲可以卸嗎?


    冷月想起來前番與陸抗並肩作戰的時候,陸抗曾說過民生的疾苦,對姒千痕的話隻讚成一半:“若是戰事消弭,在田間耕作自然是一件樂事。聽說如今兩國交鋒,最苦的還是前線的百姓,即便是風調雨順,兵荒馬亂中也不一定能夠吃得飽、穿得暖。所收的糧食還要分出一部分來供給前線的將士,遇到災年好多小孩子還會被餓死。”


    阿蔓覺得冷月有時候越來越不冷了,嘻嘻笑道:“冷月姐姐,你也會悲天憫人啦!”


    冷月白了阿蔓一眼:“我隻是先前聽陸嘟嘟說過。”她到此時,還是分不清都督和嘟嘟的區別。


    “你是說陸遜之子陸抗?”阿蔓對此沒有多少反應,姒千痕卻是對陸抗十分感興趣,想從冷月口中探聽一二。


    “怎麽?他很有名嗎?”冷月問。


    “他可是荊州都督,也是當世之中難得的人才。其能力不在薑維、鄧艾、鍾會之下,要是有機會,我也想與他一見。”


    阿蔓勸他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們趕路要緊,哪有時間等你與別人談書論道?”


    姒千痕意興闌珊,隻得作罷。


    突然聽得馬蹄聲響,耕作的農民放下手中的農具,唿喊道:“魏軍來了,魏軍來了!”


    阿蔓暗叫糟糕,本想從大路走能夠腳程快些,但是靠近兩國邊界。雖然戰亂頻繁,但是抱著僥幸心理,沒想到真被自己遇到了。


    其實兩國君主在沒有大規模興兵的時候,最多的是劫掠百姓,所以邊界百姓苦不堪言。轉眼之間,不少騎兵已經策馬過來,而衝在最前麵的幾個人,阿蔓似乎有些眼熟,竟然是酒色財氣四鬼?


    姒千痕對耕作的百姓喊道:“不要亂跑,快上山,騎兵沒法上山。在平路上,無論跑多快都比不上馬!”百姓反應過來,紛紛往山上跑去。一些跑得慢的,已被擄上了馬背,被帶迴陣中。


    “怎麽樣,走還是留?”姒千痕征詢阿蔓的意見。他們有馬,跑起來魏軍不一定能追得上,當然,這要賭一把運氣。


    阿蔓先前吃過四鬼的苦頭,但是一走了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受苦,道:“這幾個人作惡太多,不如今日我們就留下,為民除害,如何?”


    “都聽你的。”姒千痕如今無比乖巧,兄弟兩個的性格簡直是有天壤之別,阿蔓都懷疑兩個人是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


    阿蔓又看向冷月,征詢她的意見。不等阿蔓開口,冷月已經做了決定:“我們上山。”


    三人棄馬上山,往下望去,發現這四鬼帶領的人馬,並非是魏國的正規軍,倒像是山賊。若是正規軍,其實倒好,無非是被擄去充實人口。若是山賊,女子往往淪為這些人發泄獸欲的工具,而男子,或者落草為寇,或者成為奴役,或者被殺掉。


    山下少說也有八九百人圍了上來,愛氣鬼氣急敗壞,吼道:“不知是哪個小子出的主意,等上山去,將他抓了,拔了舌頭下酒喝!”


    愛酒鬼一邊下馬,一邊打趣愛氣鬼:“四弟,你什麽時候也愛酒了,真是難得。”


    愛色鬼也急不可耐,對三兄弟事先說明:“要是有漂亮小娘子,你們可不要跟我搶,我看前麵那兩個小娘子就很不錯。”他轉了轉那隻獨眼,又放出異樣的光芒:“咦,其中一個,似乎還有點眼熟?”


    “豈止是眼熟,那不就是離間我們兄弟的那個小娘子,叫什麽來著?好像是阿蔓!”愛財鬼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了這個名字。


    愛色鬼也認出了她,確實是阿蔓無疑。想起之前阿蔓對自己的戲耍,非但沒有抱得美人歸,反而讓他們兄弟反目成仇。為了修複兄弟關係,自己則費了好大的力氣,投其所好。首先去酒樓裏偷了一壇百年的陳釀,這原本是老板的鎮店之寶,得知被盜之後,老板一氣之下上吊自殺了。愛酒鬼嗜酒如命,得了這美酒,隻飲了一口,但覺得入口醇香,如飄飄欲仙。這下子二弟長二弟短誇個不停,先前的事情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然後愛色鬼又在路上截道,從一個富豪手中得到了一顆碗口大小的夜明珠,因為這顆珠子,愛財鬼也輕鬆被他搞定。對愛氣鬼,愛色鬼則好話說盡,極盡阿諛奉承,愛酒鬼和愛財鬼也在一旁替愛色鬼說話,愛氣鬼被捧到了天上,心中十分受用,就也原諒了愛色鬼。自此,四鬼又和好如初了。


    愛色鬼見了阿蔓一是色心不改,二是要報之前戲耍之仇,因此定要上山將其抓來。姒千痕安排眾人往山頂跑去,讓婦女和兒童先行,男子則在緊要處堆滿石頭,層層阻擊,等追兵上來就推下去。憑四鬼的身手,躲避幾塊石頭並非難事,但是後麵的小嘍囉身手就沒有那麽好了。隻聽得叫苦之聲連天,不少人跟著石頭滾到了山底下。


    愛財鬼發出幾個銅錢鏢,將剛要推石頭的百姓打傷。緊接著愛氣鬼已經奪路上來,舉起鋼叉便刺,一個百姓躲閃不及,已被刺穿了胸膛。待鋼叉要刺另一個村民時,阿蔓揮出月輪,將鋼叉擋了迴去。還未等撤招,愛色鬼的流星錘又攻了過來,阿蔓體態輕盈,往後躲去,那流星錘擊得石屑紛飛。愛酒鬼和愛財鬼繞過阿蔓,去取冷月。冷月重傷初愈,一隻胳膊用不上力,無法與愛酒鬼硬碰硬。愛酒鬼卻也一時半會奈何不了冷月。山下的小嘍囉繞過山路像螞蟻一樣聚集了上來,專向百姓殺去。姒千痕指揮百姓繼續往山下拋石頭,衝在前麵的幾人被巨石所傷,爬不上來。可是畢竟敵方人多,不少嘍囉又如同螞蟻一般湧了上來。冷月不敢戀戰,趕緊迴援姒千痕,將衝在最前麵的幾個小嘍囉拋到人群裏。


    但是就在這一段時間間隔裏,幾個百姓又中了銅錢鏢,立時斃命。


    阿蔓不與二鬼糾纏,退到冷月身邊,兩人擋住了上山的路。對四鬼道:“百姓無罪,你們屠戮百姓,不怕吳國大軍來剿滅你們嗎?”


    愛酒鬼喝了一大口酒,道:“我們兄弟幾個各有所好。把好酒留給我,美女留給二弟,金銀財寶留給三弟,那些沒用的,就給四弟來練練手,豈不美哉?吳國留不下我們,還有魏國,哈哈,哈哈!”


    愛色鬼那隻眼色咪咪地看著阿蔓,道:“小姑娘,你要是肯從了我,我既往不咎,放過這些女子也未嚐不可。”


    阿蔓皺眉,對這輕薄之語深感厭惡。反問道:“我要是不從呢?”


    “那就把她們都抓迴去,慢慢享用!”


    愛氣鬼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挺起鋼叉指著阿蔓:“二位兄長,跟她廢什麽話,我們殺過去,還不是想要什麽就拿什麽!”


    愛財鬼精於算計,看出了兩人守住險要之地,自己手底下雖然人多,但是無法展開,戰鬥力大打折扣。他製止住愛氣鬼:“四弟切莫激動,我們還當智取。我帶一隊人馬圍住後山,切斷他們的水源,你們隻要輪流守住這裏,裏麵的人必然會被困死,到時候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大獲全勝,不是更好?”


    愛氣鬼聽了連連點頭:“還是三哥主意多,做生意從不吃虧!”


    阿蔓看出了他們的意圖,暗叫不好,與冷月商量對策。冷月早已憋得難受:“大不了我們一起衝出去,殺個痛快,若不是我受傷,這些宵小又算得了什麽?”


    阿蔓也沒有更好的計策,低聲對冷月道:“待到那愛財鬼走了之後,我們再去衝殺,勝算會大一些。隻要將三鬼製住,剩下的便不戰自降。”


    姒千痕帶領百姓上山之後,留下十幾個青年人照顧老幼婦孺,剩下的年輕人則跟他去後山查看地形。他安排人將後山的路用石頭封死,築起一座石牆,並在石牆上放置了不少石塊,用以阻擋敵人的偷襲。


    阿蔓見愛財鬼已經走遠,對冷月使個眼色,兩人各執兵器,衝了出去。愛酒鬼指揮眾嘍囉將兩人圍住,阿蔓右手執若水劍,左手揮著月輪,道道寒光如月,攝人心魄。冷月一身翠綠色襦裙,手持玉笛,亭亭玉立,眾嘍囉被她玉笛掃到,或歪或倒。愛酒鬼大喝一聲,提著鐵缸向兩人攻來。愛色鬼和愛氣鬼也各執兵刃,親自來戰。阿蔓的月輪和若水劍在鐵缸上敲擊出悅耳的聲音,火花四濺,愛酒鬼將鐵缸當頭向阿蔓罩下,阿蔓縮身往後躲開,先前站裏的地方竟留下了半寸深的圓形印記。


    冷月則一人獨戰愛色鬼和愛氣鬼。愛色鬼那隻色眼滴溜溜地盯著冷月的胸部,一副色咪咪的樣子。


    “登徒子,輕浮!”冷月怒道。加緊了手中的攻勢,愛色鬼的流星錘隻適合遠攻。冷月身影像輕靈的飛鳥,在流星錘攻擊的間隙中穿來穿去,玉笛直點愛色鬼的小腿。愛色鬼躲閃不及,中了一招,瞬時跪倒在了地上。愛氣鬼哇哇亂叫,挺著鋼叉直刺,冷月輕移動蓮步,輕而易舉地躲開,後麵幾個嘍囉攻到,被冷月用玉笛點斷了兵刃。緊接著冷月向愛氣鬼攻去,愛氣鬼鋼叉抵擋不住,肩膀上中了一招,整隻胳膊已動彈不得。冷月正要乘勝追擊的時候,聽到背後破空之聲響起,她不及細想,躲在一塊巨石之後,幾枚銅錢鏢沒入石中。


    阿蔓見愛財鬼去而複返,隻覺得不好,再看冷月,果然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一條蜈蚣咬在她如雪的手臂上,冷月手臂一震,將那蜈蚣振飛,但是傷口處的血液卻是發黑。


    愛財鬼看到自己計策成功,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道:“這就叫隻可智取,不可強攻。”原來愛財鬼去後山半真半假,他留了一部分人在後山,隻守不攻,自己卻悄悄迴來,施以偷襲,同時將毒蛇提前藏在石頭後麵。然後愛色鬼和愛氣鬼將她引到一狹窄的路口,愛財鬼施以偷襲。若是冷月不躲,則為銅錢鏢所傷,若是冷月躲避,則為毒蛇所傷。隻要冷月受傷,隻剩下阿蔓一個小姑娘便容易對付了。


    阿蔓搶過去幫忙,愛財鬼連射十六枚銅錢鏢封住她的去路,卻不料阿蔓劍氣激蕩,將銅錢鏢斬為兩截。地上紛紛揚揚,散落了三十二枚碎片。愛財鬼一邊大唿心疼,一邊再要取鏢,卻不料手掌一涼,月輪不知何時飛了過來,將他右手四根手指齊根斬斷。阿蔓搶到冷月身邊,此時冷月已封住手臂上的要脈,眾嘍囉見己方頭領四人傷了三個,一時之間,竟無人敢再上前,雙方暫時罷兵。


    之前冷月吃了神樹果實,百毒不侵,可是後來為了救人,藥性已經基本消耗殆盡。阿蔓見冷月手臂流出的血發黑,心中著急,將櫻唇湊到冷月的傷口處要為她吸出毒血。冷月不願讓阿蔓冒此風險,硬要抽迴手臂,阿蔓哪裏肯放,硬是等吐出來的血液是紅色之後,方才鬆手。


    冷月臉色慘白,看著阿蔓已是累得滿頭大汗,道:“我原本自負,想這世間罕有敵手,因此從不願接受別人的恩賜,一人行走天下足矣。卻沒想到,累你連著救我兩次,又冒如此大險……”


    阿蔓打斷了冷月的話:“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很渺小,雖然在努力,但是也不確定能不能改變什麽。但是如果我們一起,星光雖弱,但是匯聚在一起,也未嚐不能與日月爭輝!”


    “認識你,真好!”冷月對阿蔓發自肺腑說道。


    姒千痕在山上安頓好百姓後,下山跟兩人商量對策:“山上夜間寒冷,缺衣少食,不少老人孩子都感染了風寒,如此困守在此,怕是撐不了幾天了。”


    冷月道:“他們圍而不攻,是想困死我們。雖然對方三人受傷,我亦是難以再戰。僅憑阿蔓,怕是難以將他們擊潰。我與陸抗有過一麵之緣,待到夜間,我下山去,找陸嘟嘟來支援。”


    “那我帶人去後山,吸引對方的注意力。”姒千痕想了一會,又道:“阿蔓,你在前山要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萬一實在抵擋不住,不要勉強,大不了我帶領山上的百姓,衝下來和他們拚了!”


    阿蔓擠出了一個笑容:“怎麽說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的。”


    三人相視而笑。雖然阿蔓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誰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真的全身而退。


    當夜正值下弦月,天上稀稀疏疏地掛著幾顆星星,冷月身態輕盈,如一陣微風拂過,並未有人察覺。姒千痕同時在後山帶領百姓搖旗呐喊,愛酒鬼帶人去查看,不過是虛張聲勢,就沒有放在心上。阿蔓則繼續守在路口,頗有一女當關,萬夫莫開之氣勢。


    第二天兩邊依舊相安無事,山下眾賊吃香喝辣,烤肉的香氣飄到阿蔓的鼻子裏,阿蔓再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感覺太委屈它了。當她看到姒千痕從山上摘了野果過來的時候,覺得這個人雖然不會武功,但是生活技能強,還會關心人。


    直到第三天清晨,山下喊聲震天,阿蔓遙望到東吳的官兵前來圍剿,抖擻起精神來。山下四鬼抵擋不住,往山上攻來,想要以百姓為要挾。愛酒鬼尚未受傷,力道剛猛,加上其他三鬼在旁輔助,阿蔓有些抵擋不住,隻好邊戰邊退。姒千痕在不遠處向阿蔓招手,讓她過來,阿蔓不明所以,但不及細想,往姒千痕處撤退。愛氣鬼帶一隊人馬追擊,姒千痕拉著阿蔓的手道:“跟我來。”兩人鑽入了樹林中。阿蔓邊跑邊問:“山上的百姓怎麽辦?我們可不能就這樣拋下他們!”


    “百姓都被藏在了安全的地方,我們要先活下來,把他們引開,撐到官軍攻上山,將這些賊寇剿滅。”姒千痕說得不無道理,這是唯一的辦法。


    阿蔓被姒千痕帶著,竟來迴迂迴走些小路,愛氣鬼徑直去追,當他踩到一片草地上的時候,地麵突然下陷,他連同身邊的嘍囉都掉了下去。原來,姒千痕昨日帶百姓挖了不少陷阱,並且用農具將樹枝一頭削成尖刺,埋在陷阱之下。愛氣鬼急於進攻,一時不察,被刺傳了胸腹,眼見是活不成了。


    有時候,殺敵不一定非得會武功,阿蔓覺得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愛酒鬼見到四弟慘死,悲憤至極,掄起酒缸往姒千痕砸去。姒千痕哪裏接得住,阿蔓護在其身前,硬生生替他擋了一招。愛酒鬼本就力大,此時更是不要命的打法,第二招再下來時,阿蔓不敢再硬接,隻得拉著姒千痕左右躲避。阿蔓忙問姒千痕:“你還有後招嗎?”姒千痕道:“倉促之間,哪裏來得及做如此多的陷阱,我們快逃。”


    阿蔓:……


    狡兔還得三窟,他怎麽會不留下後招呢?他怎麽可以不留下後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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