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行動不便,姒無痕找了一輛馬車,載著阿蔓,同赴前線。阿蔓問薑維:“如今隻有一萬兵馬,將軍可有破敵良策?”


    “正麵作戰,我們並沒有優勢,隻有出奇兵,方能有一戰之可能。我們西連羌、胡,對敵人造成騷擾,同時到隴西與夏侯霸匯合。下一步趕在魏軍之前在麹山築城,命兩名將軍把守,一來用於接納投降的羌人,二來我率主力部隊越過麹山,攻打西平。我雖然隻有一萬兵馬,但加入夏侯霸和羌人的力量,此消彼長,我也要跟魏軍爭個長短。”


    姒無痕覺得薑維此計確實出人意料,但是又過於冒險,道:“羌人剛剛歸附,我覺得轉運糧草的大任不可以全盤托付給他們,如果魏軍圍攻麹山,若是我軍不救,城破而被截斷退路,若是迴軍,魏軍半路伏擊怕是難以全身而退,還希望將軍三思。”


    薑維打量著這個年輕人,頗為讚許:“你說得沒錯,這些我都想到了,但是戰場上最重要的是要考慮對手的想法。司馬懿父子在洛陽忙著奪權,而僅憑郭淮,怕還不是我的對手!”


    這一點,阿蔓倒是讚同:“將軍深得諸葛丞相的真傳,慕容姑姑都是讚不絕口呢!”


    半月之後。


    隴西城外,煙塵滾滾。夏侯瑩看到夏侯霸立在城頭上指揮調度,心下歡喜,跑到城門下喊道:“哥哥,快開門,我帶著援軍到了。”


    夏侯霸看到夏侯瑩與薑維在城外,喜出望外,命部下趕快打開城門。


    隴西孤懸涼州,夏侯霸雖反,帶著手下親兵卻進無可進,退無可退,薑維的到來,為其打通了一條進出蜀漢的道路。


    夏侯霸苦笑道:“沒想到昔日的敵人,以後竟成為戰友。”


    薑維握住夏侯霸的手:“仲權,我本也是降將,但百姓心裏都念著大漢,我們豈能為小利而負大義?大漢雖小,卻真正關心每一位子民,雖經百折而不撓,這些年來,我看到的都是積極向上的精神,所以才願意歸順。”


    夏侯霸沉吟不語,緩緩轉過身子,望著身後魏軍的將士道:“我夏侯氏忠心於皇帝陛下,但是如今司馬懿造反,大好河山,早晚落於外姓之手,我不得已而歸漢,他日起兵再討伐司馬懿。各位若想隨我南歸,便攜著父母妻子一路打迴去,若想留下,我絕不阻攔!”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士兵都為之動容。


    隻聽得下麵人聲如潮水:“我們誓死追隨將軍!”“討伐司馬老賊,還我大魏河山!”“打到洛陽去,活捉司馬懿!”


    薑維見人心可用,心中也是高興,與夏侯霸謀劃道:“仲權,我此行隻帶了一萬兵馬,還需要你的協助。”


    “願憑將軍調遣!”夏侯霸心想:日後若想在成都立足,這一戰至關重要。


    薑維將自己的計劃說給兩個人:“我隻需要你兄妹二人在城再守一月,派人駐紮在麹山,就像在魏國砸進去一顆釘子,你們互為犄角,吸引魏軍的主力,我去攻打西平。”


    夏侯霸沒想到,薑維不動他手底下的一兵一卒,也沒有扣下自己的妹妹當人質,還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對自己毫不懷疑。要是自己此時反水,薑維將毫無退路。


    “仲權?”薑維見夏侯霸呆立在原地,又叫了他一聲。


    夏侯霸迴過神來,對薑維的信任十分感動,抱拳道:“遵命!我保證一月之內,人在城在!”


    薑維轉頭對句安、李歆道:“你二人前往麹山駐守,也要把守一個月,所需糧草,我已安排由羌人來供應。”


    接著又安排道:“廖化,你帶一千人馬,接應諸人。張翼、張嶷,你們隨我去攻打西平。”


    眾將領命後各自準備,薑維安排完畢後,人不脫甲,馬不卸鞍,飛速往西平進發。行不多遠,隻聽得後麵環佩叮當,轉身看時,夏侯瑩騎著一匹駿馬,全身戎裝,奔了過來。後麵姒無痕駕著馬車,車內必是阿蔓無疑了。薑維問道:“不是讓你們在隴西,你們怎麽跟來了?”


    阿蔓在馬車裏道:“有仗打,怎麽能不叫上我?我眼睛雖然瞎了,心卻不瞎。”


    夏侯瑩也道:“我夏侯家的兒女,怎麽能躲在後方,將軍小哥也太小看我們兄妹了!”其實夏侯瑩前來,一則是想上陣殺敵,報先前的仇,二來也是讓薑維放心,能夠安心打仗,妹妹在薑維軍中,夏侯霸絕不會臨陣變戈,截斷蜀兵的退路。


    薑維擺手道:“罷了,你們就同我一起吧,阿蔓,戰場上要是遇到危險,我不一定能有精力護你周全,因為上萬將士把性命交付給我,我有責任帶他們安全迴家。”


    阿蔓的聲音從馬車中傳過來:“不打緊,打架的本事我雖然不是最好的,逃命的本事可不差。”


    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子,逃命的本事確實不差。


    郭淮見薑維出兵西平,隨之調度軍隊往西平增兵,陳泰看出來薑維的致命弱點,道:“我們的主力要是與薑維在西平對峙,必然曠日持久,而他的後方麴山,孤懸在外,羌人未必肯全力依附,我們圍而不打,截斷他們的補給,薑維必然退兵。薑維退兵,會經過牛頭山,到時候將軍派兩隊人馬截住兩頭的道路,薑維必然被我等生擒。”


    郭淮聽了,也覺得陳泰計謀可行。他親自牽製薑維的主力部隊,派陳泰和鄧艾攻打李歆和苟安。


    陳泰到達麴山後,並不著急攻城,而是切斷了水源和糧道。麴城當時正值大雪,地上一片蒼茫。李歆和苟安便命士兵煮雪為水,靠著存糧勉強支撐,等待救兵。夏侯霸幾次救援,都被魏軍新任的討蜀護軍徐質擊退,而他又不敢傾全城兵力而出,以免被偷襲丟了城池。求援的文書似雪片般飛到薑維手中,薑維眼見麴城支撐不下去,隻好帶領部隊火速迴援。


    張翼不甘心,勸道:“將軍,西平城破在即,讓我再進攻一次,這樣功敗垂成,豈不可惜?”


    薑維眼神沒落,望著西平城,淡淡地道:“麴城丟了,即便是得到西平,也會立馬失去,撤軍!”


    薑維欲與陳泰在麴城決戰,陳泰卻派鄧艾到白龍江畔,截斷了薑維出牛頭山的路。陳泰繼續圍困麴城,城中蜀漢軍隊饑寒交迫,戰鬥意誌逐漸流失。


    當廖化作為先鋒來到白龍江畔的時候,才知道迴去的路遠沒有來的時候那麽順利。鄧艾拒守山口,廖化不得已退兵迴報薑維。薑維想要迴軍繞路,又被探馬告知,迴去的路也被郭淮截斷了。薑維長歎道:“魏國人才竟如此之多,沒想到我今日竟要喪命於此!”


    張嶷道:“將軍,翻山越嶺,還是我們無當飛軍的長項,我們翻過山去,在魏軍的側翼偷襲,將軍可率主力突圍。”


    薑維心中不舍:“你們都是積累下來的精銳,翻山越嶺,以疲憊之師去進攻,傷亡必多。白毦軍已經不在了,你們是我大漢僅有的精銳,怎麽可以如此輕易涉險?”


    張嶷堅持自己的觀點:“我們無當飛軍,本來就是要以最小的代價,達到軍事目的。如果讓我們躲在後麵,那是比戰死還要難受。”


    薑維不再勸誡,因為他知道,軍人心目中,最至高無上的是榮譽。叮囑道:“一切小心,我們舉火為號,到時候我會率主力與鄧艾正麵交鋒。”


    郭淮從牛頭山那頭逐漸逼近,像是困野獸一樣,要將薑維的生存空間進一步壓縮。張翼率領後軍防止魏軍的偷襲,魏軍的箭從遠處射過來,後軍支起盾牌來防禦。阿蔓也抽出寒冰劍,調整好戰鬥的姿態。姒無痕拿了一麵盾牌,將阿蔓擋在身後,道:“敵人很快就會衝過來了,你跟在我的身後。”


    阿蔓心中升起一陣癢癢的感覺,像是受傷的小鹿,在到處衝撞的時候有了依靠。


    夏侯瑩揮動長鞭擊殺了幾名魏兵,昔日裏魏兵或是知道她的厲害,或是受過她的恩惠,一時間不敢逼迫得太近,薑維雖被困在牛頭山,可是魏軍也施展不開,局部兵力並不占優勢,短時間內,無法將薑維一舉擊潰。


    轉眼間,一隊魏兵已將阿蔓圍住,姒無痕受傷倒地,阿蔓使用靈光劍法,將想要捉她的兩名魏軍刺倒,自己也因為看不見小腿被刺傷,行動大大不便。張翼帶兵幾次衝殺,都被擊退,眼見著阿蔓身邊的包圍圈越來越厚,像鐵桶一樣層層包圍。


    阿蔓歎了一口氣:“沒想到冷月還沒找到,今天我就要死在這裏了。”


    姒無痕掙紮著想爬起來,可是他不會武功,每一個動作都非常吃力,幾經努力,終於顫顫巍巍戰了起來,擋在阿蔓身前,聲音溫柔:“阿蔓,是我沒用,沒法帶你出去。”


    “不怪你,要不是我一意要來,或許也不會把你害成這樣。”


    郭淮覺得,留兩個活人作為人質,比死人更有價值。所以他下令,手下的士兵將兩人活捉。


    圈外一個女子清冷的聲音傳來:“且慢,把他們放了,我跟你走。”


    魏軍聽了,讓開一條道來:一個身形小巧的女子緩步走來,神色平靜,正是夏侯瑩。


    夏侯瑩又重複了一遍:“郭淮,他們兩個,對你來說遠沒有我有價值,你把他們放了,我跟你走。”


    郭淮見了夏侯瑩,雙眼的光芒閃了一下,又迅速消失:“不錯,你的價值確實要比他們兩個大,可是,你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要是我一個都不放呢?”


    “你會的。你以為,我的鳳凰軍團,就這麽全軍覆沒了嗎?她們會在暗處,為死去的姐妹們報仇。或許殺不了你,可是你的家人,總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陰影裏。隻要暴露在陽光下,就會成為她們的獵物。而唯一能掌控她們的,隻有我。你若用強,我大不了一死,鳳凰軍團收到我的死訊,怕是你們這些高官的家眷,睡覺也要睜著一隻眼睛,以免在睡夢中被人殺死。”


    夏侯瑩說得沒錯,高平陵之變的時候,司馬懿對夏侯霸和夏侯瑩手下的兩大軍團也展開清剿。夏侯霸率兵起義,被困在了隴西。而夏侯瑩卻因為中毒昏迷,鳳凰軍團沒有收到消息及時撤離而元氣大傷,幸存者混入了茫茫人海,伺機報這血海深仇,如果夏侯瑩死於郭淮之手,她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郭淮沒有讓士兵過分逼近,顯然,他在掂量夏侯瑩的價值。


    最意想不到的應該是阿蔓。昔日折磨她羞辱她的是夏侯瑩,今日舍身救她的仍然是夏侯瑩。


    夏侯瑩衝阿蔓笑了笑:“不用感激我,我隻是用我自己,來換取我哥哥的命,相信你出去之後,一定會將我的哥哥救迴去的。”


    阿蔓歎道:“你這又是何苦……”


    “你還在猶豫什麽?我們的郭淮大將軍莫非怕一個小女子?”夏侯瑩挑釁的意味明顯。


    “我可以讓他們兩個走,至於前麵能不能走出去,就看他們的本事了。”郭淮讓兩邊士兵讓出一條道來,同時命令兩個士兵將夏侯瑩捆住,帶迴陣中。


    牛頭山的另一側,火光燒紅了半邊天,薑維親自帶著軍隊衝殺,鄧艾讓士兵沿江鋪開,背水一戰。張嶷麾下的無當飛軍從側翼衝擊過來,魏軍大亂。鄧艾挺槍來戰薑維,薑維並不戀戰,虛晃了一槍,轉頭便走。鄧艾緊追不放,薑維突然停住,身子後仰在馬背上,雙手握住長槍向後刺出,如同蛟龍探海,直擊鄧艾麵門。鄧艾嚇出一身冷汗,而這招迴馬槍招式淩厲,他不敢硬接,將身子伏在馬上,方才躲了過去。鄧艾之子鄧忠又來截住,廖化斜刺裏殺來,廝殺一陣,將鄧忠擊退。


    終於,白龍江不再是無法跨越的一道鴻溝。


    等薑維到了麴城城下,才發現事情遠比想象的要糟糕。城頭魏軍的大旗迎風舒展,像是在挑釁自己,陳泰站在城頭意氣風發,等著薑維來攻城。一天前李歆和苟安抵抗到最後一刻,仍然沒有等來援軍,隻好投降了。


    薑維不敢停留,馬不停蹄趕往隴西,隴西的情況也好不了太多,城頭上夏侯霸滿身血汙,剛剛斬殺了攻上城頭的兩個魏兵。薑維指揮軍隊以最快的速度,將圍城的魏軍擊潰,讓搖搖欲墜的隴西城,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薑維收拾羌族及夏侯霸的殘留部隊,對眾將道:“魏軍勢大,我們就此撤軍,保存實力,等來年花開,再行伐魏!”


    夏侯霸環視四周,並不見夏侯瑩,聲音顫抖問薑維:“我妹妹呢?”


    薑維搖了搖頭:“抱歉,我沒能把她帶迴來。”


    夏侯霸將令牌交給薑維:“將軍,隴西的軍民就交給你了,請帶他們迴家。我要去救我妹妹!”


    “夏侯瑩寧願被魏軍抓去,就是為了能讓我們安然無恙,不要辜負了她一片苦心,來日方長啊。”阿蔓勸道。


    “我做不到!”夏侯霸近乎於失控。


    忽然外麵來報,郭淮在外麵叫陣。


    隴西城終究是守不住的,城中的百姓,經曆過戰火的摧殘之後,生活更加艱難。薑維讓張嶷去通知城中百姓,有願意跟隨迴蜀中的趕緊收拾細軟,大軍即將撤退。若有想留下的,留在家內,以免魏軍進城之後被誤傷。


    百姓聽後,十之八九都願意跟隨薑維而去,哪怕此去關山重重。薑維見民心向漢,信心大振。


    夏侯霸不肯就此退去,要下去跟郭淮拚命。郭淮對夏侯瑩道:“你若肯勸降你哥哥棄暗投明,擒住薑維,先前的背叛既往不咎,我會表奏聖上,讓你們兄妹二人加官晉爵。”


    夏侯瑩啐了一口,罵道:“當今的朝堂,哪裏還是陛下的朝堂?你若還記得食的是曹家的俸祿,那就應該同我們一起,殺到洛陽,清君側,除奸臣。”


    郭淮皺了皺眉頭,道:“你若不肯,城破之時,那可就隻有玉石俱焚,你們兄妹二人,隻能在陰間相會了。”


    夏侯瑩對著遠處的夏侯霸喊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哥哥,你要好好活著,為我報仇,為大將軍報仇,殺了司馬老賊,重振我大魏江山!”


    郭淮聽到這話,暗叫“不好。”再去看夏侯瑩時,她雙足在地上一蹬,躍上半空,頭下腳上地直直墜落,頓時氣絕而亡。


    夏侯霸雙目圓睜,雙拳的骨節捏得咯咯作響,喉嚨裏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了,想發卻又發不出聲音來。他此時隻覺得天昏地轉,一個聲音進入他的耳朵,讓他身子為之一振:“不要讓你阿妹白白死去,活下來為她報仇。”說話的正是姒無痕。


    夏侯霸醒過神來,知道自己一時衝動並不能為妹妹報仇。突然之間隴西城門四下大開,薑維、夏侯霸、張嶷、張嶷分率兵馬從四門衝出來,廖化護送城中百姓往漢中撤退。郭淮沒想到對方在劣勢情況下敢發動進攻,令陳泰、鄧艾從兩翼襲擊。蜀軍將士以及夏侯霸手下的士兵在眼看夏侯瑩在敵軍陣營中自殺而死,無不悲憤,全都不要命地殺進陣去。郭淮的軍隊哪裏抵擋得住,被分割成三截,瞬間潰敗下來。薑維追了一陣,也自撤兵。


    再看隴西的百姓排起一條長龍一般的隊伍,正如當年劉備攜新野的百姓南渡,人心依舊沒有變。幾十年來,那個人民心目中的強盛的大漢,並沒有隨著時光的洪流而消失,而是不斷地在時光的滋養中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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