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蔓辭了三人,獨自去了。雨過之後,一陣涼風吹來,夾雜著泥土的芬芳。夜空繁星朗朗,天際一道白光一閃而過,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流星!慕容姑姑曾說,在流星下許願,願望便能成真。”當即閉上雙眼,她希望慕容雪霏的傷能趕快好起來,又想將肥遺重新封印起來,還有,希望姒無痕能化險為夷,還有蜀漢人民能過上和平的日子……當她睜開眼時,那流星早已不見了蹤影。“唉,會不會我太貪心,許這麽多願望,天神生氣了。”阿蔓自言自語地道。


    其實阿蔓一生孤苦,在此之際,想到的仍是他人,這一點難能可貴。幼小之時她被黃月英收養,待到諸葛亮去世,黃月英鬱鬱寡歡,不久也離開人世。後來慕容雪霏、司空凡、姬如夢多加照拂,但幾人軍務纏身,亦無暇多顧。阿蔓雖然性子頑皮,身上卻保留著少女初始最純樸、善良的本性。


    南中毒蛇猛獸甚多,阿蔓走到沒有路的地方,心下也是駭然。若是猛獸,縛虎屠龍的本事自思還是有的,可是毒蛇毒蟲防不勝防,若是沒有妙手迴春的本領,被咬一口,哪裏還有命在?當年諸葛亮南征,非戰鬥減員甚多,多半就是拜這毒蟲所賜。


    阿蔓依照先前林如織所說的路線,在山中穿梭繞行,這日來到一處山穀之中。山穀雲霧繚繞,十步之外,便看不見路了。阿蔓不敢貿然進去,又瞧了瞧兩邊的山路,筆直聳入雲端,山頂白雪皚皚,別無他路。兀自猶豫不決,又擔心每延遲得一日,慕容雪霏便危險一日,咬了咬牙,往山穀中走去。


    初入山穀,並不覺得有什麽,越往裏走,覺得越不對勁:初時還能看得清楚眼前幾丈的路,再往前時,伸手也不見前麵的手指。然後周圍隻聽到動物爬行的聲音,她心中一驚,打亮火折,驚懼之情更甚。隻見地上密密麻麻爬滿了毒蟲,爬得快的,已上了她的腳背。阿蔓足尖在地上一點,淩空躍起,將一條蜈蚣彈出。但是何處又有落足之地?落下之處,瞬間踩死了不少毒蟲。其它蜈蚣尋得血腥氣來,如潮水般湧過來,吞食同伴的屍體。阿蔓鞋底也沾染了血腥之氣,更多的蜈蚣往她腳上爬來。阿蔓右手揮劍,濃霧中一道寒光乍現,霧中的水汽凝成冰淩,往地上的蜈蚣釘去。原本這一招,阿蔓尚未練成,一來生死危急關頭,潛能激發,二來霧氣原本就是無數微小水滴,將之凝結成冰,自然比平時對戰中容易得多。她如法炮製,又使了幾次這一招,周圍密密麻麻都是蜈蚣的屍體。到得此時,阿蔓於劍法的進境更上一層樓,先前許多領悟不到的地方,現下臨敵之時,卻已想得明白。後麵的蜈蚣又湧上來,她劍氣激蕩,將周圍的霧氣也驅得散了。然而此法甚是耗費真氣,長久下去,自己必然真氣枯竭。阿蔓苦笑道:要是自己葬身在山花爛漫的幽穀之中,也算是青山埋佳人,泥土自留香,可是葬身這滿是毒蟲的地方,想想屍骨上爬滿令人作嘔的蜈蚣、蠍子等毒蟲,則是大大不妙了。


    她低下頭來,看到手中的火折,暗叫自己太笨,要是用火攻,那些蜈蚣又怎能進得身來。想到這一點,她更不遲疑,將周圍的草木點燃。由於方才一陣大雨,初時火焰燃燒得並不旺盛,但四周許多茶油樹,待水份蒸發,那油性樹木遇到火,便一發而不可收拾。烈焰翻滾,煙氣縱橫,空氣中彌漫著一陣又一陣焦糊的氣味。阿蔓用衣衫掩住口鼻,直到一個時辰,樹木燒盡,蜈蚣也死傷殆盡。阿蔓長籲一口氣,施展輕功,穿越這一片灰燼,來到一片空地之上。隻聽得腹中咕嚕咕嚕叫起來,阿蔓這才發覺,自己已折騰了小半日,她順手從樹上摘了幾個野果,入口甘甜。在南疆生得久了,哪些果子有毒,哪些無毒,阿蔓自也分辨得出來。又過不了多久,隻聽得沛然有水聲,阿蔓心中大奇:這高山之中,不見得有大江大河,這聲音來得奇怪。抬頭看時,不遠處自山峰上,一股強大的水流奔瀉而下,夾雜著山石翻滾,其勢若氣吞萬裏之狀。原來這幾天連續大雨,引得山洪爆發,推枯拉朽,山上的草木盡皆斷折。此時阿蔓正處於山穀,地勢低窪,不一會兒,大水便會將此處填滿。如此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阿蔓心念飛速流轉,看到峽穀不遠處有一個轉彎。她提氣飛奔,剛轉過山穀,滔滔洪水已淹沒了方才站立的地方,但是此處轉彎為山勢所擋,水流稍緩了些。阿蔓絲毫不敢停留,她隻覺得腳下的大地不住地顫抖,她往山上疾行,腳下的水位不斷上漲。直到往上爬行了百餘米,方才停住。方才的峽穀,已經變成了一條大河,在山中蜿蜒穿梭,到拐彎處形成極大的落差,如奔雷,似虎嘯。這時感到雙腿一陣陣地疼,方才奔跑之際,沒有發覺,這時低下頭看,原來腿上被樹枝、山石劃破了不少口子,衣衫也已破爛,露出雪白的肌膚。阿蔓忍不住苦笑起來:平日裏不肯好好學武功,現在才至於這麽狼狽,要是慕容姑姑,不過舉手投足之間,便能化險為夷。那冷月武功更是深不可測,在當今之世,罕有匹敵。但是即便武功再高,在剛才的山洪麵前,也隻能逃之夭夭,否則,豈不要沉到水底喂烏龜去了?


    想到這裏,又啞然失笑,畢竟是少女心性,阿蔓將方才九死一生的驚險拋諸腦後,可在峭壁之上,山路難行。若是猿猱,攀援爬行自不是難事,可對於她來說,卻不是那麽容易,更何況兩次生死命懸一線,已是精疲力盡。當時暮色蒼茫,月亮在浮雲中時隱時現,陰晴不定。借著微弱的月光,阿蔓爬到山壁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上,想著先度過一夜再說。可是偏偏天不遂人願,夜色清冷,夜風凜凜,晝夜溫差極大,阿蔓在岩石上凍得瑟瑟發抖,極是難熬。她極力睜著眼睛,不讓自己睡著,因為她怕自己一旦合上雙眼,就再也睜不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山穀靜謐,唯有鳥聲陣陣啼鳴,一個古老的村落中,炊煙嫋嫋,在陽光的映照下,一片祥和。某個小院之中,一個身著農家衣服的少女從屋中出來,興奮地叫道:“爹爹!她醒了!”院中一個中年漢子正在熬藥,聽到女兒的叫聲,站起身來,臉上現出欣慰的神色,道:“畫屏,快把這藥端進去,我稍後就到。”那少女應了一聲,端著藥進了裏屋。


    屋中床上坐著一個少女,衣衫破爛,麵容憔悴,但仍掩不住她俏麗的臉龐,正是阿蔓。阿蔓睜著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疑惑地問道:“這是哪裏?我死了嗎?”


    先前那少女端著藥進來,道:“姊姊,這是我家,你先把藥喝了,細節慢慢再說。”阿蔓點頭以示感謝,但覺得那藥入口苦澀,不禁微微皺眉,少女道:“怎麽,藥不好喝嗎?爹爹說,良藥苦口,越苦的藥越是有效,我小時候也是不愛喝藥,被爹爹笑著說膽小鬼。”


    阿蔓見並不是書中所說的閻羅殿的樣子,心中已是大安。心想:我不能被小姑娘看輕了,不過是一碗藥而已。想到此處,心下一橫,仰頭將藥一飲而盡,結果被藥嗆到,咳嗽不止。那少女忙過來拍阿蔓的背,直到好一會兒,方才止住。這時那中年男子進來,微笑著道:“姑娘,你醒了?前天我同小女去山間采藥,發現你凍僵在山壁之上,所以將你救了迴來。發現你吸入瘴氣太多,配製了一副藥,姑娘莫要嫌苦,隻有祛除瘴氣,才不至於落下病根。”


    阿蔓欲起身表示感謝,那中年男子擺手,讓她坐下不要亂動,阿蔓道:“救命之恩,怎敢嫌苦,敢問恩公名諱?”阿蔓這時學著慕容雪霏的口吻說話,以示尊敬,語氣卻顯得生硬。


    那男子道:“姑娘不必客氣,我叫冷千山,小女冷畫屏,常年在此處采藥,救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心。”


    “先生,可識得冷月?”阿蔓聽到兩人姓冷,心中一陣激動,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冷千山聽了這話也是心中一驚:“冷月二十年來隻出過山穀一次,姑娘何以識得?”


    “她果然在這裏!”阿蔓因禍得福,沒想到古蜀國後裔就在這個村落,便將兩人結識的事情和來意簡略說了。冷千山聽了長歎道:“唉……冷月她,這幾天你還是不要打擾她。至於你說的救人之事,若是早來幾天,或許還有一線希望,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阿蔓麵露不解之色,懇求道:“要是能救得慕容姑姑,冷大夫,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冷千山又歎了口氣:“非我不救,而是我一介凡人,尋常病能醫得,這起死迴生之術,卻不曾學得。”


    “那何人可醫?冷月現在怎樣了?我想見她!”阿蔓心中激動,胸口劇烈起伏,眼神中充滿期待。


    “姑娘,先聽我講述一段曆史,之後,你一切都明白了。至於生死取舍,請姑娘自己裁奪,我實難決斷。”


    阿蔓點了點頭,認真地聽著。冷畫屏之前也從沒聽父親說起過這些事,此時也饒有興致地圍了過來。


    “我們都是古蜀國的後裔,從蠶叢氏稱王開始,曆經蠶叢、柏灌、魚鳧、杜宇、開明五氏,後來張儀、司馬錯伐蜀,古蜀滅亡,人人都說是我們政治腐敗所導致,實則另有原因。”


    “另有原因?聽說當時秦國用的便是假道伐虢的策略,秦國贈送苴國五百頭石牛,將黃金鑲嵌在牛尾上,張儀的兒子張若又到蜀國邊界大肆宣傳兩國欲結秦晉之好。這些石牛吃的是草,拉的是黃金。蜀王大怒,於是派五丁力士開山,修建到苴國的道路,用來伐苴,苴侯害怕蜀國,又貪圖秦國的黃金,同意秦國借道伐蜀,結果滅了巴、蜀,順便把苴國一起滅了。”阿蔓之前聽慕容雪霏提起過這段曆史,秦國吞並巴蜀,增強了國力,為後期統一六國奠定了基礎。


    冷千山搖了搖頭:“世間傳說,未必為真,事實真相,鮮有人知。想當年古蜀國滅亡,很重要的原因是旱魃、肥遺出現,我蜀山氏子民,費勁力氣,重創旱魃、封印肥遺,否則天下大旱,我中華大地,將成為一片荒蕪。但是也因為如此,我們的國家滅亡,冷姓的族人南遷,才保住了蜀山氏的血脈。可是旱魃當年留下了詛咒,我們蜀山氏的後代,年華不永。並且五百年後,旱魃再現,肥遺出世。現在肥遺已現,旱魃怕是也離現世不遠了。”


    “你說的是黃帝時期的天女魃?”阿蔓聽到旱魃,想起曾經與諸葛瞻一起讀書時聽到過。


    “沒錯,其實天女也是一可憐之人。想當年,黃帝與蚩尤大戰,蚩尤請來雨師、風伯,攪得天昏地暗,黃帝沒有法子,派天女魃來助戰。魃用光和熱將雨師、風伯打敗,立了大功,可是自己也留在了人間,無法返迴天界,所到之處,草木皆枯,故世人都討厭魃,於是稱之為旱魃。旱魃心懷憤懣,她救了世人,世人皆不容她,她又不肯長年幽居於蠻荒之地。於是每五百年降下幹旱,我們也是沒有法子,為了天下蒼生計,隻得合力將其重創,趁我們兩敗俱傷之際,秦國便滅了蜀國。因為將其重創,所以到五百年的時候,旱魃沒有出現,但是肥遺逃脫,怕不是什麽好兆頭。”


    “那這事跟冷月到底有什麽牽連?”阿蔓見還沒有說到冷月,主動發問。


    冷千山接著道:“冷月是我們部族的聖女,自降生以來,便肩負著使命。破解這詛咒的方法,便是用我們部族神樹的果實。神樹五百年一結果,用神樹的果實熬成藥水,給眾人服了,方能破除。曆代聖女都在尋找這神樹,我們等了五百年,準備去摘取果實的時候,又出了意外,後麵的事,你都知道了。”


    阿蔓心中一沉:“冷月為了防止果實為歹人所搶,將果實吞入腹中,豈不所有的人都沒得救了?”


    “沒錯,初時我們聽到這個消息,無不憤怒、絕望,不少人覺得是冷月將果實獨吞,以求長生之術。之後冷月的舉動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她的血液中帶著藥性,用自己的血來救人,我們族人聽了之後盡皆動容。可是一個姑娘能有多少血,夠我們來飲,我們就算再想破了這詛咒,也不能將聖女的血吸盡了。冷月便將我們一一點了穴道,先將自己的血強行灌入兒童的口中,之後是青壯年,中途她自己暈倒了好幾次。後來還有一半的族人沒有救,可是冷月的血已經快流盡了,我們這幾個穴道衝開的紛紛跪下求她,此時她剩餘的血液內的藥性已近乎於無,再強行救人,不過白送了性命,冷月方才罷手。她救不了所有的人,心中猶自歉然,可我們全族的人,都感激她的大恩大德。隻要下一代破了這詛咒,生命便得以一代代長久傳承,我們又有何奢求?”


    阿蔓聽到這裏,眼睛已經濕潤,沒想到冷月外冷內熱,為了族人奮不顧身。“冷月現在怎樣?我要去看她。”阿蔓心下記掛,掙紮著坐起來。


    “不用去了,她在這裏,小美人兒!”一個冷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好生熟悉。阿蔓轉頭去看,那人正是司馬倫。他的身旁,酒色財氣四鬼自是認得,另外有一人,身材魁梧,身著當地服飾,一把刀架在冷月的脖子上,乃是飛熊寨寨主劉胄。冷月臉色蒼白,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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