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分,姬如夢閑來無事,就找司空凡一起去城中遊玩,正好慕容雪霏和魏雲鴻也沒有軍務,四人便一起出去。


    姬如夢素喜飲酒,便引著三人到城中繁華之處。看著一家酒肆寫著天一涯酒家,覺得名字甚是有特色,招唿眾人進去瞧瞧。


    酒店甚小,戰亂方定,也沒什麽客人。菜食卻是漢中特色,姬如夢和司空凡都是漢中人士,姬如夢眼睛一亮道:“自從軍以來,好久沒有嚐嚐家鄉的味道了。我們吃頓好的犒勞犒勞自己。”


    慕容雪霏笑道:“妹子莫不是想家了,在涼州地界,能嚐到家鄉的味道,實屬不易。”


    魏雲鴻黯然道:“隻可惜我和慕容姑娘,不知何時能再迴到自己的故鄉。”原來兩人都是荊州人士,如今荊州都被東吳占據,身在益州,終究是客。劉備伐吳,初時勢如破竹,眾人心中振奮,不料後來夷陵大敗,收複荊州更像是夢一樣遙不可期。


    慕容雪霏帶著麵紗,看不到表情,隻聽她幽幽地歎道:“自從戎以來,便以四海為家。我等尚難以重迴故土,又有多少黎民百姓流離失所?萬古功名,也不過最終歸於塵土。隻願陛下能重振光武大帝雄風,重整漢家河山,百姓安,則天下安。”


    司空凡道:“慕容姑娘,微言大義,心係天下。三分天下,本是一家。孫權稱霸東南,不過是謀求霸權,分裂漢家江山。若不是他背信棄義,宛洛之地,早被關羽將軍攻下。然而如今一強二弱,不得不聯吳抗曹,兩國之間,終究不免一戰。曹操一統北方,占據繁華之地。我曾聽聞曹操說,‘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也算是一代奸雄。然而屠殺百姓,徐州泗水為之不流。柳城、興國等地,百姓也慘遭屠戮。如此殘暴不仁,怕是也不會長久。我雖非軍旅之人,卻也聽說昭烈皇帝劉玄德仁義。為了避免新野數十萬百姓被曹操屠戮,冒著被追上的風險,攜民渡江。也正因如此,日行緩慢,當今陛下當時年幼,陷入曹營之中。趙子龍將軍長阪坡七進七出,連挑曹營大將五十餘人,方才將陛下救出。雖然我與薑維有仇未報,但見諸葛丞相不願屠戮魏軍士卒,是真正的仁義之師。隻要不懈努力,有生之年,定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


    四人各有心思:慕容雪霏覺得漢軍中,能有司空凡這等見識之人,也不過二三,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而司空凡也仰慕慕容雪霏的見識和才華,又跟姬如夢共同經曆了生死,關係也近了不少。魏雲鴻常年在沙場征戰,自覺得以後當多多涉獵,要是自己能說出這番話來,慕容姑娘自是歡喜。姬如夢天真無邪,覺得跟大家在一起,就是莫大的歡喜。後來結識了司空凡,雖然相處不久,卻能以身相救,心中甚是感激。


    這時,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過來上菜。她一蹦一跳,頭上別著一朵黃色小花,甚是可愛。小姑娘將菜一一擺上,道:“哥哥姐姐,請用餐。”


    姬如夢此時已是饑腸轆轆,對眾人道:“大家就別討論軍國大事啦,美食不可辜負,切莫虧待了自己的肚子。”


    桌上的飯菜都是漢中的家常菜品:漢中麵皮、漿水麵、漢中菜豆腐、豆瓣魚等擺了滿滿一桌,姬如夢嚐了一口漢中麵皮,閉上眼睛,神情似是十分滿足,道:“正是這味道,我都好多年沒有嚐到啦。”


    司空凡嚐了嚐,也覺得味道甚美,但也沒有那麽誇張,道:“你若願意吃,今後我便給你做,這有何難?”


    姬如夢半信半疑道:“當真?你且說說,這個怎麽做的?”


    司空凡道:“盤起大灶,灶上支上大鍋,鍋中燒著沸水,水上架一層層壘起高聳的蒸籠。一籠籠地端了揭起,再一籠籠地澆上米漿蒸上去。旁邊放有一個爐子,爐上是經夜熬成的一大鍋調料湯。要想味道鮮美,可少不了這幾樣好東西:蔥花、薑米、花椒、草果、大料等等各種調料,還有如天麻、當歸之類的幾味藥材。可以做成麵條粗細,也可整張放到碗中,加入調料,食材雖然簡單,卻是人間美味。”


    姬如夢拍手道:“太好啦,我的胃今後可要享福了。”


    一會兒一個少婦拿來一壺漢中釀製的米酒,送上桌來,那少婦約莫三十多歲,卻也長得俊俏,風韻猶存。姬如夢吃得大快朵頤,問那少婦:“店家,在這天水地界,你怎得做得一手漢中的佳肴?”


    那少婦道:“我原本是漢中人士,姓雲名影,漢中之戰,曹魏戰敗,將我們遷到此地。我的丈夫也被征去參軍,至今不知下落,我便在此安家。”


    此時店中並無其他顧客,姬如夢便邀請店主一起坐下,細細聽她道來。


    慕容雪霏道:“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想必酒家取名天一涯,正是此意吧?”


    雲影迴道:“正是此意。我在此隻做漢中美食,一則是漢中鄉鄰,多有遷移到此,烹得幾道美味,聊以解卻鄉愁。二是我的夫婿若是來到天水,嚐到了漢中的味道,便找到了家。”


    姬如夢道:“這麽多年,你就這麽一直等著嗎?”


    雲影沒有正麵迴答:“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酒樓在,尚有重逢的希望,酒樓不在,或許,他便再也找尋不到我們了。”


    姬如夢道:“如今大漢已收複天水,你們可以迴歸故土啦。”


    雲影搖了搖頭,道:“在魏國,尚且可能相見,迴到漢中,萬一他日有變,我如何再尋他?漢中物是人非,徒增煩惱,不如就留在此地吧。”


    慕容雪霏道:“花開了又落,秋葉綠了又黃,等一樹花開,等一個人來,願你們早日夫妻團聚。”又轉身對小女孩道:“小姑娘,你父親一定會迴來的。”


    那小女孩這時過來,道:“謝謝姐姐,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


    慕容雪霏搖了搖頭:“我的樣子……怕嚇到你。”說罷,將頭上玉簪摘下,遞給那小姑娘,道:“小姑娘,這個簪子送給你吧。”那玉簪通體碧綠,做工精致:一端刻著一朵小花,五片花瓣舒展開,裏麵的花蕊清晰可見。


    小姑娘高興道:“謝謝姐姐,姐姐你一定很漂亮。”慕容雪霏眼中閃過一絲落寞的神色,再美麗的花朵也有凋零的時候,就像再美麗的容顏也有蒼老的一天。


    雲影對小姑娘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怎麽可以收呢,快還給姐姐。”


    慕容雪霏道:“不礙事的,我們相談甚是投機,權且當作紀念吧。”


    雲影心下感激:“多謝姑娘,今天這頓飯我來請。”說罷,又吩咐女兒將好酒端上來。


    姬如夢見到酒,心中歡喜無限,片刻間已飲了數碗,讚道:“好酒,好酒!”。


    雲影不禁莞爾:“姑娘好酒量,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姬如夢臉上微紅,更顯嬌媚。幽幽地道:“開心時飲酒,便會更加開心;傷心時飲酒,便不那麽傷心了。”


    司空凡道:“如夢,想必你今天是開心了。”


    姬如夢道:“連日征戰,好久沒有這麽放鬆了,跟大家在一起,真好。”這其中的大家,自然也包括司空凡。


    慕容雪霏笑道:“我這妹子,就是個饞貓兒,若是將來找了婆家,這麽貪吃,看你羞也不羞。”


    姬如夢臉色更紅了,不知道是酒氣還是害羞。撅著嘴道:“雪霏姐姐就愛拿人家說笑,這有什麽不好,唯美酒與美食不可辜負。”


    魏雲鴻這時也飲了數杯,道:“如夢姑娘性格直爽,將來定能找個如意郎君。”


    姬如夢羞道:“雲鴻,你也拿我說笑,走走走,我們出去比試比試。”


    魏雲鴻自知若論排兵布陣,自己略勝一籌,單打獨鬥,怕還真不一定能勝,道:“我不說啦,我認輸!”


    眾人大笑,雲影受到笑聲的感染,也暫時將數年離別的苦楚拋之腦後。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湧進來一隊人馬,為首的那人身著魏軍衣服,軍官打扮,說話卻是無禮:“快給老子把好酒好肉端上來!”


    眾人朝那些人看來,正是天水剛剛投降的魏軍人馬。


    軍官自然是不能得罪的,雲影忙道:“是,這就來!”


    那幫人找了幾張桌子坐了,甚是聒噪。姬如夢微微皺眉,如此雅興,被這幾個人破壞了,不得不說是一件掃興的事。


    不一會兒,雲影將飯菜呈上,道:“各位軍爺,之前的飯錢還沒有付,念在我們孤兒寡母的份上,這次就一起結了吧。”


    那軍官色眯眯地盯著雲影母女倆:“孤兒寡母,那正好跟軍爺走,軍爺好好寵愛你們母女。”


    雲影心中雖然厭惡,卻知道民不跟官鬥,賠笑道:“軍爺說笑了,我等皆是一介草民,哪能高攀得起。”


    那軍官飲了一碗酒,一把抓住雲影的手,道:“跟軍爺走,爺的錢都是你的。”他手下的士兵也跟著起哄。


    雲影再也忍耐不住,反手甩了那軍官一巴掌。笑聲戛然而止,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安靜。那軍官怒不可遏:“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的們,給我把她母女倆帶迴家去。”眾官兵上前動手,這時四人都已忍耐多時,姬如夢和魏雲鴻首先站起,一人手持雙刀,一人持戟。


    那軍官把注意力轉移過來,笑道:“今天真是賺了,剛才沒注意這裏竟還藏著兩個美人兒。小的們,把兩個男的給殺了,女的留下,還有那個帶麵紗的,給爺揭下來瞧瞧,看看長得俊不俊。”眾官兵聽後,都想在長官麵前表現,爭先恐後上前動手。


    司空凡擋在姬如夢前麵,道:“你且坐著飲酒,別被這些人弄髒了手。”


    魏雲鴻也擋在慕容雪霏身前,對司空凡道:“兄弟,那就讓你我二人好好教一下這幫魏賊怎麽說話。”


    司空凡已拔劍在手:“我正有此意。”


    那幫官兵一擁而上,魏雲鴻一戟遞出,衝在最前麵的兩名士兵手腕被刺中,手中武器落地。司空凡用劍抵住攻擊,一腳踢出,一名士兵被踢了個筋鬥,又一掌擊倒另一名士兵。那軍官道:“這些都是硬點子,統統都給我上!”


    雲影的女兒因離得較近,被官兵擒住,那軍官以此來要挾眾人。雲影見女兒被擒,急道:“別傷害她,我跟你們走!”


    魏雲鴻最看不得欺負孤兒寡母,怒道:“看來今天要大開殺戒了。”話音未落,左手奪過一名士兵的長槊直刺,三名擋在前麵的士兵被長槊貫胸而入,長槊猶自不停,直釘到牆上。三個人臉上還保持著驚訝的神情,似乎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然而身子已經一動不動了。魏雲鴻右手同時長戟橫掃,將擒住小女孩的兩名士兵砍倒,順手奪下小女孩。


    司空凡這時已用劍抵住那軍官的咽喉,那軍官跪下道:“各位好漢饒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姬如夢走到麵前,踢了那軍官一腳,道:“你不是要把男的殺了女的留下嗎?我得好好感謝你的不殺之恩……”


    那軍官一邊打自己的耳光一邊道:“不敢了,小的胡說八道,女俠千萬別放在心上!”


    這時,先前受傷的四名士兵也跪下求饒。姬如夢和魏雲鴻都望向慕容雪霏,等待她的示下。慕容雪霏緩步走過來,道:“把他們帶迴軍中,按大漢軍律處置吧。”


    眾魏軍不住求饒,慕容雪霏想起之前有一次因為心軟,放走了山賊,結果第二天山賊便把一戶人家殺害了,自己後悔的很久。於是心一橫,決心不再看他們,知道若是多看一眼,萬一心一軟,改變主意,最後這母女便要遭殃。


    被這幫人一攪,眾人都沒有了興致,四人離別了酒館,押送這一隊官兵迴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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