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下了樓,召喚還留守在三進的幾個夥計,對任務做了分派,指定一人專守樓梯口,自己協同並職守一二樓兩部電話;派三進的內管家張九如,去前頭問候和打探李熙的病情,並做好一切後勤保障工作;又派一個平素做事細致穩妥的,裏裏外外巡查一圈,檢視胖子布哨情況兼互相通報消息;剩下的一個,放在東角門,加強守門之外,隨時聽調。


    分派完,各人各自去忙,林有先到一樓大客廳,打了個電話給張輔臣,了解他那邊的動靜及有何需要協同,然後走出大客廳,一邊豎著耳朵聽著樓上樓下的動靜,一邊走向廚房,準備幫誌遠再熬一次藥,之前熬好的藥,被誌遠瘋砸小客廳時一手掃飛了。


    進到廚房,就看到兩眼小爐頭上,坐著一個砂鍋一個藥鍋,都在冒著白色的水汽,那藥味一聞就知道是誌遠吃的藥。


    灶前在看火的關二妮站了起來,恭敬的給林有彎了彎腰:“林大爺……”


    在三進做傭人的老徐夫婦和關二妮,身份不同於經過精選入駐三進的夥計,這些夥計算是誌遠的親隨,在明心堂係裏地位超然,不但能跟著誌遠走南闖北,每個月農曆逢五還有紅燒肉吃,也就是若無特殊情況,一個月能在三進裏吃上三迴林有拿手的紅燒肉,每迴都是一人一海碗,濃油赤醬紅撲撲、亮晶晶、顫巍巍的紅繞肉足一斤,這在那個年代可是件稀罕事兒,平常人家若不是年節或家有喜事,是很難見到肉星子的,故能進到三進的夥計,在明心堂係的勢力裏被稱為是“吃肉的”,他們可以稱唿誌遠為“哥兒”,稱唿林有為“有哥”,除了他們,哪怕是一些大店鋪的掌櫃,稱誌遠得叫“東家”、“爺”,稱林有李閻王他們明心四神得叫“林大爺”、“李二爺”、“戴三爺”、“蕭四爺”,就算對內管家張九如,也得尊稱一聲“張先生”、“張管事”。


    而老徐夫婦和關二妮,雖然誌遠對他們很和善,粗活重活叫夥計們幫忙全做了,但他們的身份算是下人,雖在三進,也身處李家,他們稱誌遠為“少爺”。


    林有一點架子也沒有,對關二妮和顏悅色的:“你這是在給少爺熬藥吧?真聰明,你怎麽知道要重熬?”


    “黑子哥說的。”二妮不但人漂亮,聲音也動聽,但此時的聲音裏,明顯帶著憂慮:“二樓上的動靜……我聽見了,黑子哥下樓時,我就跑去問他,問少爺藥吃了沒有,他說全灑了,我就在那櫃裏又拿了一包藥,趕緊重新再煮上了,還熬了這粥,吃粥好消化。”


    誌遠曾經有心將二妮嫁與黑子為妻,黑子知道二妮的心全在誌遠身上,勸說誌遠尊重二妮的意願,讓二妮能得償所願,安心的留在三進給誌遠當丫頭,二妮對黑子甚是感激,黑子也將二妮當妹妹看。


    林有點頭:“二妮,你做得很好,幫我把想做的,都做了,不枉少爺這麽信你,許你能上二樓呢。”


    關二妮抬眼,怯怯的:“少爺他……他沒事吧?”


    到點了,林有雖然不忍心,可還是遵照誌遠的吩咐,在誌遠入眠半小時後,把人輕輕搖醒。


    “哥兒,”林有輕聲的對誌遠道:“我不敢違哥兒的令,到點了就來叫哥兒,但二進和三進兩邊,暫時都沒收到什麽要緊的消息,哥兒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誌遠明顯還沒睡夠,可籲了一口氣,一個收腹就已經坐了起來,掀毯子要下床:“不行,我要看我爸去。富錦那邊,也還有好多事要向輝叔了解和商量。”


    林有一邊服侍誌遠穿衣,一邊簡單扼要的匯報:“前頭已經讓人去瞧過了,大先生一直醒著,吃了半顆同仁堂的至寶丸,說是好多了;梁醫生給開了藥打了針,朝宗也開了方子,朱爺已經讓人抓藥去了,朝宗說他手頭另有個病人,病勢危急,我就讓他先迴去了,他說等他處理完了,晚上會再過來。”


    說著,又把熬好的藥捧給坐在床邊的誌遠:“溫的,不冷也不熱,哥兒一口喝了吧。”


    睡過一覺後,誌遠精神好些了,甚至隔壁很輕微的動靜,他都能有所察覺,邊伸手接藥碗,邊警惕的問:“有人在小客廳?是誰?”


    “是二妮,那傻丫頭,對哥兒的心,還真是實誠,總想著能為哥兒做點什麽,為哥兒熬了這藥之外,還不想小客廳那麽個爛灘子讓哥兒看了鬧心,求我讓她上來收拾,還生怕吵到你,做啥都輕手輕腳的。”


    “哦。”誌遠漫應一起,就低頭喝藥。那關二妮美貌之外,靈秀上進,純真癡情,是已被他特許能上二樓到他房裏幫他收拾房間的人,這會子,她是先征得林有同意,然後再在小客廳裏打掃衛生,那就一點兒也沒毛病。


    見誌遠把藥喝了,林有又遞上溫水杯讓誌遠漱口,一邊繼續匯報:“裏裏外外已經派人查看過了,胖子做事還是妥當的,前頭趙爺都誇他,說他布哨布得有水平;之前哥兒在小客廳整出的動靜,自然逃不過朱爺的耳目,打發了人過來問,我和那人說哥兒已經沒事睡下了,之後,朱爺來了,說是李大先生聽了,還是不放心,讓朱爺親自過來看哥兒,朱爺在哥兒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看哥兒確實是睡熟了才走的,剛走沒一會。”


    誌遠站起,隻感覺全身發軟,頭暈眼花,心慌氣短,得強自凝神,才算站住了。


    “哥兒……”林有連忙伸手相扶。


    “沒事兒,”誌遠舉手一遞掌,示意不用林有扶他:“我去前頭看看去,今晚甚至可能整晚在前頭陪護我爸,這裏就交給你了。”


    又溫言道:“有哥,你也已經幾天沒睡好了,下來說不準就還有硬仗要打,別硬熬著,守著電話就行,人趴在桌上或在桌子邊上擺張躺椅眯一會,怕睡死了,安排值夜的人幫你聽著電話鈴響就是了。”


    “哥兒放心,我頂得住!倒是少堂還沒迴來,先讓栓子陪哥兒去前頭二進吧,栓子已經在樓下等著哥兒了,等少堂迴來了,再把栓子換迴來上夜。”


    “好!”誌遠一邊應著一邊往外走,林有在後麵緊跟著。


    走過小客廳,誌遠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看到了那個蹲在地上,正在把被他之前扯下撕攔的名家中堂和條幅小心的收拾卷起的關二妮。


    小客廳裏,原本東倒西歪的小件家具,已經被她放好歸位,原本一地的碎瓷片兒,已經被她收拾放在一個柳條框裏,清理卓有成效,下來,反正自己已經睡起了,不怕噪聲,林有隻要找幾條大漢來把傾倒的大家具扶正,再掃個地,小客廳至少就已經能坐人了。


    清理卓有成效,可卻沒驚動到就在隔壁小睡的自己,可見二妮有多用心和小心。


    “二妮,”誌遠站在門外,溫和的問裏頭的美人兒:“你在幹嘛?”


    關二妮原本背對門口,聞言趕緊站起來,向誌遠躬一躬身:“少爺……”


    然後不敢看誌遠,隻看著自己手裏的卷軸和破紙片,低頭低聲道:“這畫是少爺喜歡的東西,我想把它收拾齊了,讓黑子哥得空了拿去外頭,看那些裱畫的師傅,能不能……把……把這畫……救迴來。”


    雖然還有好多的事等著自己去做,但誌遠沒有立即抬腿就走人,因為關二妮之前那句話,說到後麵,語音帶哽。


    誌過不由得走近關二妮兩步,關切地:“二妮?你……你怎麽哭了?”


    關二妮依舊低著頭:“因為……因為少爺,不開心……”


    誌遠故作輕鬆:“我沒有不開心啊,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關二妮聽話的抬起眼,飛快的看了誌遠一眼,或是信服了誌遠的話,認為誌遠並沒有不開心,原來悲戚含淚的秀目,亮了一亮,明顯的帶著驚訝與欣慰,然後就很不好意思的趕緊低下頭去。


    就這一眼,關二妮沒事了,誌遠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了一下,突然就起了心事。


    關二妮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有她那雙拿著卷軸和破損畫片的素手,秀窄修長,卻又豐潤白皙,不知怎麽的,就讓他突然想起了白居易的一句詩: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


    然後就是心裏猛然的一撞:在他的潛意識裏,能配得上這句詩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韓萱!那個讓他情竇初開,並為他獻出了生命的韓萱姐姐!


    誌遠心裏打個突:天啊,自己不會是對二妮,上了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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