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慶文秀說他把梅子瑜藏在了已荒廢的千兆隆酒廠,誌遠忽閃兩下睫毛,也就猜到了:“三大爺經常往來奉天,莫非,那早已荒了的千兆隆,是三大爺在奉天的落腳點?”


    慶文秀吃驚的看著誌遠:“你怎麽知道?”


    “三大爺的身份,有家歸不得,住店又不便,又是個不肯連累別人的人,就算有朋友收留,隻怕三大爺也不肯去住的吧,必是自己找個地方落腳,千兆隆酒廠荒了,裏頭又雜草叢生的能藏人,那一帶,三大爺熟門熟路,更兼你剛才說‘頭上日頭曬,腳下水汽蒸’,那裏荒了太久,排水溝早堵了吧,地勢又低窪,我去年路過時看到裏頭大片大片的全是蘆葦,可見原來的操場積了水,成水窪子了。”


    慶文秀聽了,輕輕捶誌遠一拳:“你小子,倒是一點也沒變,這腦瓜子還是忒好使!一猜一個準!”


    誌遠受了稱讚,卻反而皺眉:“梅先生身份已經暴露,三十六計走為上,三大爺不是搶先機把梅先生送出城,而是把他藏在千兆隆,是不是為了躲避特務和警察,以至拖延了時間,被日本人封了去路?”


    慶文秀深深的看誌遠一眼,這小子豈止是聰明,還見微知著,善於推理,慶文秀先點頭,然後長歎一聲:“我那是沒法,被逼無奈啊……”


    慶文秀告訴誌遠,昨天,因梅子瑜崴了腳,行動不便,他隻能用那偷來的黃包車拉著梅子瑜,拉著車一邊跑,一邊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時而大路時而小巷,在城裏跑著,躲避著,時不時的,就見前頭有警察特務在盤查行人,遇見這種情況就得拐彎繞道,本想把人拉到大東門,因大東門外長期有很多做載客馬車營生的車把式在那兒紮堆兒等客,很容易就能雇到馬車,隻要出了城上了馬車就好辦了,可還沒到大東門呢,好幾個路口隔著老遠就見有特務在盤查,路口尚且如此,大東門本就有軍警駐守,這會子肯定查得更嚴,自己還好說,而梅子瑜就難辦了,身為特工,梅子瑜家裏倒是有幾個不同化名的國民手帳,可身上隻有“張曉光”的國民手賬,一旦被軍警盤查,沒國民手賬過不去,出示這個手賬隻怕立即就會被捕。


    慶文秀道:“當時,我看到拉黃包車的被盤查的極嚴,估摸我拉梅先生離開桂花巷時,雖然避著人,梅先生也把帽子壓得低低的,但還是被人看見並且認出來了。我盡量走小巷,但怎麽拐,也得過路口的,幾經艱險,有一次甚至被軍警喝令近前接受檢查,我隻當沒聽見,拉著車就拐進了巷子,怕那些人在後頭追,跑得飛快,梅先生更是把手上的戒指都打開了!那戒指——”


    誌遠一擺手,時間緊迫,慶文秀雖是長輩,還是不得不打斷他:“那戒指我見過,我知道裏頭是什麽,這是梅先生害怕走不脫,準備自裁了。”


    “是的!”慶文秀點頭:“好歹跑開之後,梅先生叫我放下他,說他大不了一死,別把我也搭進去,要我先顧著我自己,逃得一個是一個,我不肯,說還沒到那個地步,還有希望。”


    “之後呢?”


    “之後,我們也不敢再往大東門方向去,拐到千兆隆附近,將車棄在路邊草叢裏藏好,我瞅了個沒人的機會,領著梅先生鑽牆洞,進到千兆隆裏麵,我沒把梅先生安排在那些廢舊廠房裏,積灰厚,容易留腳印,而是安排在葦叢中間,我在那裏搭了個小窩,雖然蚊子更多,但勝在周圍全是葦叢,有人接近必有響動,逃跑時也有葦叢好掩護。”


    “三大爺,你和梅先生鑽牆洞時,被人看見了?”


    “應該沒有。”


    “那,是還有其他人也在千兆隆裏頭窩著?”


    “沒!以前是有無家可歸的人到那裏頭過夜,後來因為日本人要把那塊地收來建酒精廠,把他們進出的牆洞全堵死了,翻牆的不是沒有,但少了很多,更兼現在是夏天,外頭哪裏都能對付一晚,用不著進去喂蚊子,所以去那裏的人更少,那裏原來是我的廠子,我知道哪裏的牆下有出水孔,我進去不用翻牆,我把那出水孔清了清擴了擴,每次進出貓腰一鑽就行。昨天我和梅先生鑽進去後,我也查看了下,千兆隆裏頭,當時沒有別人。”


    “既然如此,”誌遠轉頭看向劉襄理:“那劉兄為何說梅先生的藏身之所不隱秘,隨時有被發現的危險?”


    劉襄理苦著個臉:“因為在昨天下午大約三點鍾的時候,文秀把梅先生安頓好後,就離開了千兆隆,誰知沒走出多遠,在離千兆隆約有一裏路左右的一個街口,被人認了出來!”


    “啊?!”誌遠一驚,急忙轉頭問慶文秀:“是誰?三大爺你現在留了胡子,人又比以前黑瘦,還精於化裝,上迴你在銀行門外扮乞丐,我差點都認不出你來,怎麽這迴就被人認出來了?是熟人?”


    慶文秀點頭:“是高宏才!唉,人若是走背運,喝涼水都塞牙!昨天我從千兆隆出來,走著走著,本來風平浪靜的街口,唿啦一下冒出來幾個日本憲兵和警察,我瞅著不對,就往邊上巷子裏閃,走得急,又得顧著往身後瞧看有沒人追來,在巷子裏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人就是高宏才!”


    “可是那個外號叫‘老財’的?我記得三大爺以前說他有點文化,提拔他在千兆隆當了個管事。”


    “就是他!和他一打照麵,看他表情我就知道他認出我了,我立馬撤丫子就跑,又是翻牆又是在人家瓦麵上跑跳,總算被我跑掉了。”


    “三大爺於那高宏才也算是有提攜之恩,他不一定會去告發你吧?”


    “一定會!”


    慶文秀的語氣,極之肯定:“那高宏才不學好,這幾年,染上了大煙癮,敗了家不說,為了能有錢抽大煙,還投靠日本人當了包打聽,沒少幹壞事,我聽開心說,被他到家裏逼問我的下落好幾迴了,刁難敲詐,開心還被他把頭都打破過。若非知他底細,我也不會見著他就跑!而且我也沒估計錯,我翻牆沒跑出多遠,就聽到身後有人吹警哨,不用說,是那高宏才把我的行蹤告訴日本人了。”


    誌遠不禁跺腳:“那真的壞了!你是日本人懸賞一萬大洋通緝的要犯,日本人抓不到你人,隻怕會對那一帶進行重點的搜查!千兆隆裏頭野草叢生,是個能藏人的地方,又有高宏才那王八蛋提醒日本人那裏曾是三大爺你的產業,隻怕警察特務會入內搜索,那樣,可就危及梅先生了!”


    慶文秀苦著個臉:“這也正是我們擔心的,聽說,昨天晚上,有警察對那一帶的住戶,挨家挨戶的搜查,我翻院牆進入的那戶人家,還被抓走了人呢!不過,他們搜查的範圍不大,離千兆隆還有幾百米。可那是昨天晚上,黑燈瞎火的不便,就怕今天白天他們擴大搜查的範圍,那千兆隆就懸了。”


    “梅先生有武器自衛嗎?”


    “有,他有手槍,我離開的時候,還給了他一個我一直藏在我那小窩裏的香瓜**,他當時還說了一句:這東西好,有敵人來的話,可以用這個同歸於盡!”


    (注:香瓜**即日本九一式三用手**,外形像香瓜,1921年研製,1931年正式裝備於日本陸軍。)


    誌遠聽了,心中又閃現出不祥的預感,梅子瑜時運不濟,隻怕最終,兇多吉少。


    沉默了一會,誌遠幽幽的埋怨:“三大爺!下午三點,光天化日的,你不在千兆隆裏窩著,出來幹啥啊?!就不能等天黑了再出來?外頭風聲那麽緊,正是日本人全力搜捕的時候……”


    慶文秀沉默。


    劉襄理則出言為慶文秀辯解:“善德,你三大爺這也是不得矣,因為除了梅先生,他還有一個人要顧,那就是馬家麟!”


    “哦——”誌遠突然醒悟過來:“我倒把他給忘記了,昨天在桂花巷,三大爺你把梅先生拉走了,那馬大作家呢?”


    “在桂花巷,梅先生告訴我,是大連事發了,我知道孰輕孰重,梅先生又崴了腳行動不便,我偷了黃包車讓梅先生上車後,就和馬家麟說暫時顧不上他,要他自己跑路,能脫險就去一處春對麵的茶館喝茶,我會去找他。若天黑還不見我,就自己想辦法找地方過夜,明天繼續去那茶館喝茶。若明天都不見我,就是我出事了,下來得靠他自己了。”


    慶文秀頓一頓,歎了一口氣:“梅先生很是擔心馬家麟,在葦叢裏安頓下之後,就要我去接應馬家麟,說馬家麟是通緝犯,在奉天又人生地不熟,就算僥幸被他逃脫,能去到那個茶館,也不可能在人家茶館裏坐到天黑,晚上他更是難捱,又不能住店,在街上遊蕩的話,極容易被抓。”


    慶文秀歎了一口氣:“當時,我不是不知道外頭風聲正緊,可梅先生說得在理,馬家麟是我們要護送入關的人,把他撇下了我心裏也挺愧的,所以我就從千兆隆出來了,去找馬家麟。”


    “結果呢?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並已妥善安排。”劉襄理替慶文秀迴答誌遠:“文秀被高宏才認出後成功逃走,繞了一個大圈子,在茶館下午關門前,找到了馬家麟,然後設法通知了我,昨晚,我和文秀悄悄的潛伏在千兆隆外圍,沒發現裏頭被搜查,到後半夜,我在外頭望風,文秀進去找梅先生,一如我們所料,梅先生行動不便,他的那隻崴到的腳,已經腫得像豬蹄了,昨晚奉天城裏到處都有警察特務的明崗暗哨,還動不動就能撞見一隊巡邏隊,離開千兆隆的話,隻怕會更危險,我們隻好暫時把梅先生繼續留在那裏。”


    “了解了。”誌遠點頭,並表示此事自己決不會袖手旁觀。


    幾個人又商量了一會,對事情做了分派了,對聯係方式做了約定,誌遠即準備離開,他的任務最重,要找到能將梅子瑜安全送出奉天城的辦法,動作還要快。


    臨走,慶文秀拉住了他。


    “遠子,”慶文秀憂心忡忡的:“打昨晚起,我右眼皮子就一個勁的跳,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隻怕會出大事,你萬事都要小心啊。”


    誌遠聽了,心裏更揪得緊:連三大爺都有這種不祥的預感,隻怕是真的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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