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閻王聽了,眨巴著眼睛,心說“哥兒在哪,我就在哪!”,那是我好不好,你應該是“哥兒讓我在哪,我就在哪!”


    可林有這話,也點亮了李閻王的雙眸,伸手在林有結實的膀子上捶了一拳,咧嘴笑了:“好!不管到哪,咱都並肩子上!”


    他與林有大魚不打不相識,到現在,他已經習慣了林有的存在,林有是個在險境裏,也能讓他將後背安心交出去的人,有林有在身邊,再強的對手,兄弟倆也能齊心協力,把敵人撂倒,若無林有在哥兒身邊,他就算是去逛窯子,也不安心。將來若真的遠走英國,少了林有的話,他肯定自己會不習慣。


    又聽林有道:“我覺得,哥兒不會輕言出國,除了故土難離,他的牽掛比我們更多,大先生要哥兒去大連準備隨時外撤,哥兒為啥寧肯去奉天拆**也不肯去大連?大義之外,我相信哥兒還牽掛著順天老爺子,牽掛著明心堂,牽掛著明心堂孤兒院裏靠他才能活命的那些可憐孩子,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走的。”


    李閻王聽了,點頭認同:“說的是,我也這麽看……”


    “而我,”林有再次表明心跡:“我不奢望什麽‘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對洋酒洋妞,也沒興趣,但若真到了那個地步,哥兒在哪,我就在哪!不隻是我,我想大魚也一樣!有家有口又如何,哥兒是個連我們自己都沒能為家裏人想到、他卻都能替我們想到的人,我還真不擔心這個,而且哥兒不是已經說了嗎,可以拖家帶口一起去那邊的,不然,他何必買下那麽大的一個莊園?!”


    李閻王聽了,興奮得眼睛都發亮:“那就好!那個死胖子,不用問,必是千肯萬肯的,哈哈,就算真到了那個地步,咱們明心四神,還是在一起!”


    林有瞟李閻王一眼,給麵子的笑了笑,這殺坯,雖然賊拉臭美,成天價自吹自擂,說“哥兒最疼的人就是我”,還總改了不了嘴上花花的毛病,不時的就出言調戲哥兒,讓人生厭,可他心底裏,不但有哥兒,如今,還有了四神的兄弟手足之情。


    這是讓人舒服和暖心的,就像自己和他之間,雖然為了哥兒有時還會有些不對付,但生死關頭,絕對能以性命相托。而四神之間能彼此信任、生死與共,於哥兒於明心堂,都是好事一樁。


    當下瞅著李閻王曬笑:“嗬!還說不在乎胖子,原來心裏生怕不能和胖子‘在一起’呢,都說你對胖子比以前好多了,你他娘的還不認!”


    李閻王立馬大瞪著他那雙牛眼:“老子在乎那個死胖子?怎麽可能!哪一迴他撞老子手裏不是把他打得鬼哭狼嚎的?”


    林有輕蔑的一撇嘴:“得了吧你!上迴,明明見你一拳就要砸在胖子左肋上,卻突然硬生生的收了,改為踢了他屁股一腳,你那是突然想起胖子左肋上有傷還沒好利落吧?你以為老子眼瞎啊!”


    跟著換上個正經好些的表情:“別裝了成不,不隻是你,其實我們四個都一樣,平時裏磕磕碰碰少不免,但到了關鍵時候,一體同心,把命交出去都成,到了這份上,彼此早就已經是一家人的情份,有啥怕認的!”


    兄弟倆抽完了煙,一起迴到包廂,就見張輔臣已經坐下,和誌遠在窗前隔桌對座聊著天,高級包廂裏的兩張床對麵而設,不睡人時也充作長椅,林有和李閻王一人一邊,在床尾坐下,誌遠和張輔臣聊天的內容,讓他們全豎起了耳朵。


    就見誌遠淺笑著,又似玩笑又似認真的問張輔臣:“有個問題我想問你,以前我在行的事,往往轉頭我爸就知道了,是你給通的風報的信吧?但最近,你好像隻專注於幫我管理生意了,你跟我已經滿五年了吧,你覺得,你是我爸的人呢,還是我的人?”


    林有和李閻王對了一眼,表麵上都半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實際上耳朵早豎起來了,眼睛也悄悄的往床頭瞄。


    在他們沒上位成為明心四神之前,就已經知道老四神裏,張輔臣的身份與眾不同,不是哥兒自己結交迴來的,而是李大先生給哥兒的經營人才,此人幫哥兒經營生意之外,還是李大先生的耳報神,這是公開的秘密,這張輔臣還真有些本事,也不見他怎麽到處拱到處嗅,可即使關四他們對他已經像是防賊似的,可還是防不住,往往哥兒這邊才撅起腚,李大先生那邊就已經知道他要拉什麽屎。


    張輔臣向前傾傾身子,恭敬的危襟正坐,小心的選擇著言詞:“哥兒,我……我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是李家的人,既是東翁的人,也是哥兒的人。”


    誌遠仍舊笑咪咪的:“哦?那就是,一半是我爸的人,一半是我的人囉?嗬嗬,我想,你潛意識裏,一定是把左邊身子歸屬於我爸,右邊身子才歸屬於我吧,”誌遠斜睨著張輔臣,似笑非笑:“而人的心髒,是在左邊的。”


    張輔臣尷尬的幹笑著,這是眼前這小主子,變著法兒說自己偏心,對自己端著他給的飯碗,卻又“賣主求榮”不滿呢!


    張輔臣不免覺得委曲:我本就是東翁的人,自然是聽東翁的,東翁讓我給他當耳報神,我能不當?何況,雖有監視的成分,但出發點是為了你好,怕你不知掉哪溝裏撈不迴來呢。


    張輔臣在心裏飛快的盤算著,雖說自己以前沒少帶累著眼前這小主子挨東翁的克,可這會子,決不能賤貼貼的就隻對小主子搖尾巴,已經被人視作是“賣主求榮”了,就決不能再把老東家給賣了,那樣就真的太賤!


    “哥兒……”


    張輔臣頓了頓,暗裏一咬牙,認就認,幹脆一擼到底:“哥兒慧眼,確實如此,輔臣慚愧!請哥兒別怪我,端著哥兒的碗,卻吃裏爬外,仍然心向著東翁,之所以如此,一是東翁對我有知遇和栽培之恩,二是東翁對哥兒慈心一片,不得不放手,可又怕哥兒磕著碰著,那舍己忘我的境界,讓人心服……”


    誌遠看著張輔臣不語,那雙純黑的眸子似無底的深潭,看得張輔臣心裏撲騰撲騰的。


    可很快的,誌遠的嘴角就漸漸上彎了,淺淺的對著張輔臣笑,眼底裏星火簇簇流光溢彩,張輔臣半低下頭,不敢再看誌遠,暗裏鬆一口氣,同時也心中慶幸,自己賭對了!


    “你沒有吃裏爬外,”誌遠微笑著溫言道:“你本就是我爸的人,至今你仍稱我爸是‘東翁’,忠心從未更改,對我也一片赤忱,盡心扶佐我之外,還極有分寸,盡通報之責,卻從來不搬弄是非,隻一味的為我們父子著想!險事我沒少做,至今我仍能平平安安的,並與爸父子同心,這裏頭,亦有輔臣的一份功勞。”


    誌遠的語氣誠懇,聽得張輔臣眼裏亮晶晶的抬頭看他,這可是很高的評價,讓張輔臣心裏那個激動!


    張輔臣看著誌遠,這個在裕東百貨一役中,身為東家,卻放低身段,極力為他這個夥計捧場麵,讓他在奉天商界人士麵前賊有麵子的小主子,早已經讓他日漸心儀,忠心萌生,這會子,心裏更是激動不已,頗有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激情。


    張輔臣聲音都有點嘶:“謝哥兒的體諒和信任,士為知己者死,哥兒但有差遣,輔臣萬死不辭!”


    誌遠微微一笑,因怕自己有什麽閃失,李熙這迴可真是把家底兒都拿出來的,讓張輔臣跟來居中聯絡不說,還明了張輔臣是“自己人”的海底,如此一來張輔臣難免尷尬,誌遠故意將事說開,並表明心跡,要的就是張輔臣現在這個態度。


    此行奉天,死生事大,可不是開玩笑,誌遠要確保他和李熙之間的聯絡人,沒有任何的思想包袱,不會在關鍵的時候掉鏈子。


    跟著就開張輔臣的玩笑:“你最近一心隻專注於幫我管理生意,已經極少向我爸通報我的情況,不盡責啊。”


    張輔臣不由得臉皮兒紅了一紅:“哥兒和東翁,已經父子相知,哥兒啥事都會自己和東翁說了,那自然也就沒我什麽事了。”


    誌遠微笑點頭,然後轉臉向著窗外,背著人,眼裏漸漸生出傷感:父子相知!


    誌遠知道,李熙對他此來奉天,從堅持不同意,到吐出“好吧”二字,有多麽的艱難。


    不是屈從於自己的執拗,而是尊重自己的選擇!


    爸他愛著自己,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懸著心,他甚至知道,知道自己不肯去大連,多少是因為不想就此離開在渾河堡的海山爹,但他仍然放手,讓自己去飛,去擊翔風雨,在風雨之中成長。


    放手,但懸著的心,卻從來不曾放下,並使出渾身解數織網,以期對抗命運的失重掉落,不讓自己摔個粉身碎骨。


    誌遠隻覺得心酸眼熱,一直望著窗外,生怕一迴頭,被人瞧破。


    這天的午後,大連市郊外的黑石礁屯張惠霖家,張惠霖柱著拐杖,由家人攙扶著,走出屋子,走向院子裏停著的一輛馬車。


    他已經收到了兒子張其先的示警,這是為安全計,借走親戚之名,準備外出避禍。


    老爺子心情沉重,他不但收到了兒子的示警,在收到兒子示警之前,在今天上午,他就接到了李熙的一個電話。


    這是李熙第一次,主動把電話直接打到他這張家花園來。


    李熙在電話裏說,最近時氣不好,為身體健康計,宜往清涼之地以避酷暑。


    語焉不詳的,張惠霖隱隱感覺到了什麽,也不多說,隻說謝老弟台的好意,我會的。


    到後來兒子的電話打來,什麽都明白了。


    張惠霖覺得,挺對不起李熙的。


    李弘遠早就說過,梅子瑜的計劃風險極大,為滿洲情報組的安全計,應該擱置。人家都已經明說了,那近乎就是自己找死,說什麽都不肯啟這個頭,是自己使盡渾身解數,通過善德,硬是逼迫弘遠同意為梅子瑜提供了相關滿鐵調度人員的情報。


    要真的出了事,李熙必受牽連,可他沒有怨恨自己,在第一時間,冒險給了他這個電話,讓他跑路。


    一陣狂風,揚起的沙塵讓人趕緊眯起了眼,天上烏雲滾滾,電閃雷鳴,眼見得一場午後的雷雨就要落下。


    張惠霖在馬車邊抬眼看天,心裏隻祈望著千萬別出事,不然,自己如何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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