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說完,看著誌遠,沒再說話,因為誌遠的樣子,讓他有些驚訝。


    在自己怨憤的強大壓力之下,在可能的滅頂之災麵前,孩子神不慌身不抖人不亂,一雙眼睛華彩閃爍,甚至光芒更甚於平時!


    李熙不由得收了那副氣唿唿的模樣,斜睨著誌遠:“行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沒想到你小子,還這麽沉得住氣!”


    “爸,您在奉天的‘自己人’,可有人示警?”


    “還沒有!”李熙心裏一動,想不到孩子能想到這個,眨巴兩下眼睛,再看向誌遠時,眼裏閃過一絲驚歎和讚賞,跟著就追問:“看來,你已經有決斷,那麽,這個電話,打不打?”


    當初誌遠為李熙送滿鐵調度人員情報給梅子瑜時,就擔心會出事,因此加了一道保險繩,就是和張其先約定了暗語電話,誌遠知道李熙神通廣大,消息靈通,大連那邊若出險他又能聞到味的話,能否及時通知梅子瑜躲避,就很重要了,誌遠因此和張其先約了個暗語,告訴張其先若接到暗語電話,就是大連那邊可能出事了,立即通知梅子瑜轉移,並斷開和大連那邊的一切聯係!


    誌遠確實心裏已經有了決斷,但茲事體大……


    打不打這個電話?


    何去何從?


    稍一不慎,就是惹火燒身,不但有可能暴露了張其先,也會讓李家“船”毀人亡!


    誌遠勒令自己,再好好的想一想!


    誌遠又低頭思索片刻,抬眼時就已經有了決斷:“打!”


    李熙眉毛一挑:“理由?”


    “爸,梅子瑜老牌特工了,更不是個笨的,他和我說過,他深信您的判斷,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行動,為此,他外套衣領的右邊,塗有劇毒,他甚至已經練習過多次,需要時,隻要在上麵一舔,無從阻止,幾秒內就魂歸天國!一個視死如歸、對滿洲情報組無比珍視,願以自己的一死,以換取滿洲情報組安全的人,對此行動的每一個環節,會不小心翼翼?”


    誌遠眼裏閃著自信:“梅子瑜和我說過,這計劃中所有環節都單線聯係,那個女護士吐了口,供出的應該是在大連幫她傳遞消息的交通員,說不準,那交通員之後,還有電台,有報務員。這種計劃,明知九死一生,關內派出的特工,必然經過嚴格的挑選,從那女護士身上傷痕累累看,日本人光是撬開這小護士的嘴,估計都用了幾天的時間,而她供出的交通員,應該是已經落入到日本人手裏了,不然日本人不會輕易讓那個女護士死,但這個交通員不一定會招供,就算吐口,也必是受刑不過之後,這裏頭,會有一個時間過程!”


    “這是其一,”誌遠雙目炯炯:“其二,滿洲情報組內部肯定是有相互聯係的,若梅子瑜出險,和咱家關係密切的張會長父子,自己躲避的同時,肯定也會設法通知我們一聲,但不論是在奉天的張其先或是大連的張會長那邊,都沒有消息傳遞過來,這說明滿洲情報組目前還沒出什麽狀況,這個我能從側麵證實,我從醫院迴家前,和張輔臣議事時,輔臣提到今兒一早,就裕東百貨還貸進度,和張其先通過電話,雙方按我的意思還達成了一致,這說明至少今天上午九點時,匯華銀行那邊還一切正常,張其先安安穩穩的坐在他的辦公室裏!”


    “其三,”誌遠看著李熙:“我們父子在奉天的‘自己人’,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示警!我根基淺,隻在奉天警務科特務股裏,有個劉光祖,爸這方麵的資源,比我不知強多少,若連爸也沒收到示警的話,我認為,這是大連那邊,日本人還沒得手,那女護士後頭的交通員或報務員,還沒有吐口,因而,狂風驟雨,暫時還沒刮到奉天,此時,我們應該抓緊時間,打那個電話,通知梅子瑜及時躲避!”


    李熙凝注著誌遠,雙眼很亮,又再思度了十餘秒,點點頭表示同意誌遠的推論,且立馬手一指,就說了一個字:“快!”


    這個快字一出嘴,門邊的朱厚輝立即就奔過來,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盒子,裏頭是一部電話機的部件,李熙注重養生,臥室裏平時不設電話,但留了電話線,備需要時用,他這會子是“病人”,雖在家裏,也做戲做全套,不出臥房。


    誌遠利落的接線、裝配電話,李熙和朱厚輝在邊上幫忙,誌遠緊抿著嘴,雙手翻飛,組裝的速度非常快。


    生死攸關,當然要快!要爭分奪秒!


    誌遠在森田貞男手裏受過電刑,被強迫用最屈辱的方式經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摧殘,他深知日本特務機關刑訊手段的厲害,慘無人道之外,還陰險無恥,自己對爹爹那麽忠誠,都差點在精神恍惚下吐了口,現在大連那邊情況不明,不知那女護士的上線是否已經吐口,就算現在還沒有,酷刑之下,會不會吐口、幾時吐口全難以預料,早一分鍾或遲一分鍾通知梅子瑜,可能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結果!


    電話線接上了,誌遠深吸一口氣,拿起電話,拔了一個號碼,不一會,電話通了,誌遠對著話筒:“喂,您好!我找劉襄理……”


    李熙聞言,略有意外,深深的看了誌遠一眼,沒有說話。


    電話打完,放下電話時,屋裏的三人,不約而同的大出一口氣。


    李熙第一時間,把電話線拔了,然後才表達他的疑問:“我記得你說過,當初你和張其先約暗語電話時,張其先怕他正好不在,所以給了你劉襄理的電話,你怎麽不打給張其先,而是找的劉襄理?”


    “我剛才電話裏交待了,這個‘忙’,請劉襄理來幫!這是在告訴那邊,由劉襄理去通知梅子瑜跑路,而不是張其先。”


    “哦?”


    “大連那邊,情況不明,就像爸說的,一旦日本人知道這行動的負責人是梅子瑜,第一時間一個電話就會打到奉天警察廳,若是如此,不管是不是等大連的專案人員到了奉天才捕人,隻怕梅子瑜藏身之所的附近區域,都會已經被奉天的便衣特務所控製,張其先不是特訓班科班出身,他接到電話去聯絡梅子瑜通知他逃跑時,容易落網,張其先要落了網,就算梅子瑜查覺風頭不對肯以身殉國以斷線索,日本人有張其先在手,還是有可能偵破滿洲情報組。而那個劉襄理,科班出身,最主要的是,他是老特工,經驗豐富,若有危險,他比張其先更容易聞到味並及時規避,也更明白取舍之道!”


    李熙點頭:“劉襄理這人,你和我說起過的,你似乎很看好他?”


    誌遠也點頭:“是的,此人說起銀行的薪資等級,滴水不漏,博聞強記之外,人也淡定。看好他的不隻是我,還有梅子瑜,梅子瑜早有以身殉國的覺悟,劉襄理現在是他的副手,梅子瑜和我說,若他犧牲了,劉襄理將是滿洲情報組的新組長。”


    李熙聽了,久久的,別有深意的看著誌遠。


    看得誌遠有點不知所措:“爸……”


    李熙微笑,伸手撫上了誌遠的頭頂,眼裏的光芒,溫婉綿長:“臨危不亂,謹慎小心卻又當機立斷,還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分心幾用而又能守心持正,善德,你已經不是我翅膀下的小雞子,而是一隻能擊翔風雨的雄鷹了!”


    忽然得到李熙如此的認同和讚譽,誌遠猛地安靜,呆呆的看著李熙。


    一股喜滋滋的樂,如花兒在心中怒放,雖然眼前還危機重重,在這一刻,誌遠還是不知有多受用,心裏比當初確認森田貞男不但被李閻王送去見了閻王,還一槍把他那玩意兒都打爛的那一刻,還要爽!


    誌遠暗暗咬牙,極力自控著,以免在臉上露出得意幼稚的笑意。


    “這全賴爸的教導。”誌遠臉上像是飛了金似的,卻一本正經,盡量做出平和的樣子,輕聲細語地說。


    李熙看著誌遠,眼底漾起笑意,媽的,倒還真繃得住!小樣兒,裝!給老子繼續裝!明明心裏樂顛了餡,還裝謙虛,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也不拿鏡子照照,看看自己這會子眼底裏,閃著藏都藏不住的、怎樣活潑的一種光!


    可李熙自己也很受用,孩子如此在意自己對他的認可,這是孩子的心裏有他這個“爸”啊,自己不但成功的走進了孩子的心裏,假以時日,把原來在孩子心頭獨坐的杜海山擠一邊去,自己坐主位、讓那姓杜的過氣土匪坐副位,都不成問題!


    孩子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李熙情不自禁,撫在誌遠頭頂的手,轉到誌遠的後腦,扣著誌遠的後腦勺,不讓他後退躲閃,然後在他的眉心上,親了一下。


    誌遠的臉,刷的一下就紅到了耳根子!


    李熙留過洋,頗有些洋作派,誌遠生病時,李熙下班迴家去看他時,除了噓寒問暖說些寬慰的話,有時也會彎下腰,親臥病在床的他額頭一下,可這麽站著麵對麵,身子貼著身子,還真是第一次……


    李熙放開誌遠,對誌遠的窘態故意視而不見,這孩子還真是杜海山那封建腦瓜子養大的,還挺封建的,在外國,長輩親晚輩的眉心額頭,那是最常見的禮節!


    眼下可顧不上這個!


    李熙一擺手,換上一臉嚴肅:“剛才那個最刻不容緩的電話,已經打了,但下來,還有很多事情,必須爭分奪秒,講求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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