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呢,”誌遠尷尬的笑,然後陪著小心:“有哥跟著我辛苦了兩年,我……我一心隻是想讓有哥能好好的在家裏過個年,好好的歇一歇。”


    林有的火氣,一下子便沒了再發泄的對象。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這樣給自己賠好話,想作色,也沒機會跳腳啊。


    林有確實是心裏憋著氣,迴三進後也是故意拖著不去見誌遠。


    哼!什麽“有哥”、什麽“東青龍”,自己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可憐蟲!既然你那麽想和我撇清,那就能不見就不見!


    讓林有最恨的,就是自己已經讓步同意娶媳婦了,那小王八蛋卻還是故意糟賤人,明明答應了他婚事由他自己主辦、不鋪張,可卻還是自作主張,硬是把十席婚宴搞成了四十八席,搞得那天自己得忍住內心的悲痛,對著幾百人強顏歡笑,假笑笑得腮幫子都軟了,人都差點沒崩潰。


    林有放下手的抹布,一邊去把動火後撐開散氣的窗子關得隻剩下一條小縫,一邊仍是淡淡的道:“明天辦大賑,最忙的時候,我怎麽能不迴來。”


    “可你是新郎官啊。”


    有哥新婚才三天,就又迴到了自己的身邊,何況縱是生自己的氣,仍不忘把窗子關小,怕自己吹了風,誌遠心中感動,感覺更加的過意不去。


    林有深深的看誌遠一眼:“我是新郎官,可也是你的東青龍!我還知道,過完元宵,哥兒就要忙裕東百貨的事了,會帶少堂他們去奉天,我已經和我娘還有元香說了,我也去,她們都是明白人,讓我把假全銷了,迴來好好跟著哥兒做事。”


    “可你也不能成個親隻在家裏呆三天啊,好歹多陪嫂子幾天啊!”


    林有嗡聲嗡氣的:“元香的命是哥兒救的,她對哥兒感恩著呢,何況……昨晚大魚到我家,和我說哥兒又瞞著人出去做機密事,和不知是誰去鑽山溝了,我……我不放心!”


    這才是林有今天就迴來的真正原因!


    誌遠立即喉嚨裏就是一哽!


    我不放心!


    因為怕自己有危險,有哥就連氣都不慪了,巴巴的迴來繼續的守護著自己!


    “有哥,一個月的婚假,這才過了三天……你如此的忠於職守,事事以我為先,我……”誌遠低下頭,輕輕的:“謝謝……”


    林有收迴目光,什麽也沒說,繼續背對著誌遠收拾灶台,看著林有的後腦勺,誌遠不知他是因為自己的謝意而感動了,還是仍生著氣,不理自己。


    誌遠既然立定了主意逼林有成親,早就做好了互相冷淡一段時間的準備,但那天雪地裏大魚的一番話,讓他對林有


    有了更多的珍惜與體諒。


    有哥明知自己並沒有將他視作是最親的人,可他最心疼的人,卻仍然是自己……


    珍惜真心對自己好的人,把有哥當成是自己的親哥,可不能隻是嘴上說說,得拿出些幹貨來,比如,想法兒和有哥盡快和好,讓有哥能早些兒心情舒暢。上迴為有哥不肯聽話去綁宋世安老娘的票,自己把人家晾一邊,冷言冷眼的誅心,搞得有哥白頭發都出來,實在太不應該了。


    看著林有的背影,誌遠的眼裏,有了暖意,這是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為了這個人的舒心安泰,他願意放下一些自己的驕傲。


    誌遠裝著訕訕的,卻又嘴饞的模樣,聲音和軟,還帶點小委屈:“有哥……那麵線,還有不?以前你給我做麵線,都是一大海碗,怎麽這迴就隻有那麽小的一碗,兩口就沒了。”


    果然林有抹灶台的動作,抹著抹著,就是一窒。


    動作一窒,是因為林有,也是個明白人,細想一想,也就體會到了,誌遠此時對他的心意。


    哥兒極言喜歡吃他做的麵,還這麽溫言軟語的,還和自己撒嬌,哥兒這哪裏是在和他討麵吃,這是哥兒在討他的好!


    身為當家的哥兒,若真嘴饞了想吃,完全不用討,可以“命令”。


    林有心裏便是一暖。


    扭頭就見誌遠就那麽站在那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期待的看著他。


    哥兒怎麽就那麽漂亮呢,不管打不打扮,往那一站,就是臨風玉樹,秀美多姿。


    林有暗暗的歎口氣,他自己也知道,不管想了多少報複的招,都是想想而已,他自己,真心的,對這小祖宗,是怎麽的,也恨不起來。在家這幾天,一邊生他的氣,一邊卻還總牽掛著他,怕自己不在,沒人按時提醒他吃藥,又怕沒人管著他,那小祖宗為了貪嘴,會吃鯉魚、公雞等大發之物,把舊病又重新勾起來。


    既然不恨,哥兒那副嘴饞討吃的模樣又讓人看得心裏暖和,便想著逗逗他!雖然還有一大碗麵線就熱在眼前的鍋裏,那是林有自己的晚飯。


    “你不是才在二進裏吃過晚飯嗎?一小碗不夠,難道還想著一大海碗?”


    林有先是裝作嗔怪的瞥了誌遠一眼,然後逗他:“那麵線哪裏還有,春江的老劉,也就給我留了一副新鮮豬肝,迴來做好,盛了你那一碗,下剩的全讓他們給搶光了!連麵湯都不剩!”


    誌遠聽了,想想那哄搶的場景,敢情自己之前聽到的喧鬧,是他們在搶麵線吃呢!立馬就黑了臉,憤憤不平的跺腳:“這群家夥!我沒飽飯給他們吃麽,竟然這麽餓鬼投胎似的!”


    林有站在那裏,看著誌遠,這位明心堂的當家哥兒喲,生不生氣,都看好。


    林有忍不住微笑:“還說別人,哥兒你,不也是嗎?”


    被人說也是餓鬼投胎,誌遠有些羞澀的紅了臉,可心裏也有欣慰和得意兒——有哥終於笑了!


    林有收斂了笑,又是那種淡淡的表情,可語氣溫軟了好些:“哥兒既是想吃麵線,就炕頭上坐吧,暖和些。”


    “啊?有哥,你現在給我做麵線?豬肝還有?”誌遠立即自告奮勇:“那,要不要先燒水啊,我幫有哥拉風箱。”


    林有打開一個鍋蓋,裏頭溫著一大海碗的豬肝麵線,林有把碗捧出來,又從邊上筷籠裏抽一雙幹淨的筷子,小小的白了誌遠一眼,這個吃貨,為口好吃的,風箱都肯拉,還突然就這麽粘人了!


    自己做的麵線,被誌遠如此迫切的渴求,林有臉上繃著,心中得意,啥叫絕活?啥叫獨一無二?這豬肝麵線就是!離了我林有,你就是有錢也吃不上!


    正要出言諷刺誌遠是隻饞貓,突然想到了什麽,硬生生的把話又咽了迴去。


    眼前這人是誰?明心堂主!明心四神名震江湖又如何,這人是四神的統領!


    哥兒他聰明、敏感、善察人意而又知好識歹,他嘴饞自己做的麵線不假,可肯拉風箱,可絕不是為了麵線!和剛才一樣,他是在討自己的好!


    昨晚,大魚去了他家,把在雪地裏哥兒抽悶煙差點燙了手和哥兒要胖子給他做豬肝麵線的事都告訴了他。


    林有隻覺得,喉嚨裏,有點哽……


    林有走到小火炕邊,把原本想往炕桌上一墩的海碗,改為輕輕的放下,迴身對誌遠道:“哥兒,你……你不用這麽著……我……我受不起。”


    “昂?”


    “你嘴饞我做的麵線不假,可肯拉風箱,不是為了麵線吧?你是故意說這些,想我能開心些,是不?”


    林有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感情:“你是當家,是哥兒!更要緊的,你是林家的恩人,大恩人!沒有你,別說沒有林家的今天,我們一家子包括我的這一條命,都不知在哪裏!你真的不用這麽著……你這麽著……,我受不起!”


    “……”被林有看穿了,誌遠站在那,訕訕的半低下頭,那聲音,小得和蚊子叫似的:“有哥,這個年,我知道你過得不開心,對不起。”


    複又抬起眼,可憐巴巴的看著林有:“有哥,我知道,這個年,你為什麽過得不開心,請有哥,原諒我的自私和過份,也請你體諒,我不得不那麽做的苦衷。”


    堂堂哥兒,這麽當麵給自己道歉,說“對不起”,那可憐巴巴、帶著祈求和難過的小眼神,簡直能要人命!


    林有不敢再看,偏開了頭:“別說了,我明白的,哥兒是順天爺唯一的孩子,李大先生家唯一的男孩,兼祧兩家的重任……我明白的……還有,哥兒最大的心願就是重迴順天爺膝下,順天爺眼裏揉不得沙子,對人對已都要求極高,哥兒自然不敢不學好,不敢不在乎名聲,我明白的……”


    林有說得他自己都滿心的難過,自己心裏壓著塊大石頭,可哥兒的肩膀上,也真的,不輕鬆。


    “謝謝有哥體諒,你是真的在乎我、懂我的人!我和你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不管我爹是否重新讓我姓杜,在我心裏,我都是杜誌遠!頂著杜家的姓,我確實格外的看重自己的名聲,生怕辱沒了我爹,辱沒了杜家的門楣……我爺爺和我爹爹,救我養我、教我育我,深恩似海,我……”


    誌遠心中難過,眼裏一下子就有了水汽,說不下去了,頓了頓,隻能以真誠道歉收尾:“有哥……對不起……”


    林有早就心軟了,這是當家的哥兒,是林家的恩人啊,卻一而再的,和自己說對不起。他是在乎名聲,可也在意自己的感受,會因為自己的不開心,而感到難過。


    要不是如今有了顧忌,不好說太過親熱的話,林有一定會勸誌遠,不要擔心,不要愧疚,不要這麽的難為自己,他這個樣子,把他看得心疼死了。


    林有的眼裏,也有了水汽:“哥兒,別這麽說……我……我謝謝哥兒顧惜我,怕我不開心,肯和我說這些……能得哥兒如此顧惜,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林有說著,趕緊就轉身奔灶台,裝著收拾,拿起抹布,把已經抹幹淨的灶台,再抹一次,生怕誌遠看到自己眼泛淚光的樣子,被人笑話自己眼皮子淺,還不忘輕聲催誌遠:“哥兒,別站著了,你不是嘴饞麵線吃嗎,炕桌上那一大碗,夠你吃的了,快上炕頭坐吧,再放就涼了。”


    誌遠深受感動,他知道,林有說“知足了”,意味著什麽——林有不但不會再慪氣,還從此“人畜無害”,不用自己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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