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霖堅持不肯收李熙賠付的10萬,還要另拿出兩萬五千元,和李熙他們三人一起,對clinton先生的十萬出資額進行全額賠償,李熙不肯收,張惠霖便擺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樣:“和我見外是吧?如今和你說話怎麽這麽費勁,我這老哥哥,說不動你了是不?”


    李熙深深的看了張惠霖一眼。


    他重視與張惠霖之間的友誼,這一點,他相信不但自己知道,張惠霖也知道。


    李熙淡淡一笑,張惠霖的話,越是嗔怪,語氣越重,越是在突顯“老哥哥”與自己之間的情誼,這後頭,必是有求於自己。


    李熙再次端起茶杯,輕呷一口,然後微笑道:“惠霖兄,我和善德還有那個張漢貞,是這場大火的幕後推手,敢做就要敢當,負擔分成我們一早就有了協議,你就別再摻乎了,錢的事,就此打住,惠霖兄若還有別的事,不妨明說。”


    張惠霖看著李熙,沉默了好一會,李熙不但是“太極”高手,也觀人於微,這會子,人家既然已經洞若觀火,有些事,還真是開誠布公為好。


    不再是之前激動與嗔怪的模樣,張惠霖的態度極之誠懇:“弘遠啊,這兩萬五,你要不收,我就捐給善德的明心堂,用於大豐失業工人的救濟!還有,你賠給我的那十萬,我剛才看到,你已經備下了,準備著我走時就讓我帶走是不?千萬別給我!天地為證,我今天把話撂這,我絕不會收,我要收了,我就是王八蛋!”


    李熙放下了茶杯,正襟危坐,從昨日接到張惠霖的電話起,李熙就急著調動頭寸,已經備下十萬,準備張惠霖今天來家作客正好帶走,張惠霖這麽認真的表情,李熙就已經知道,他這十萬,張惠霖是真的絕不會收。


    張惠霖推掉可不是什麽雞毛蒜皮,是整整十萬!


    雖也在預料之內,李熙還是忍不住感動。


    張惠霖把身子向李熙傾了一傾,仍是極誠懇的表情,小聲道:“弘遠,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這次來,還真有別的事,這事,隻有你,能幫上忙……”


    臘月二十三,明心堂在般若寺,辦年前最後一次賑濟活動。


    一大早,誌遠就帶著四神,到了般若寺,指揮明心堂的職員並一眾過來幫忙的夥計,忙著準備。


    開爐點火,熬粥蒸窩頭,正鋪排著,王元明父子到了,誌遠在般若寺辦賑,王朝宗幾乎是必到的,幫誌遠主持義診台,而他的老子王元明,年紀大了,早不出診,但隻要身體允許,也總會過來捧誌遠的場子,有他在,可不就隻是窮苦人了,有家底的人家,也頗有聞訊扶著家裏的老人或病人過來,求老爺子診個脈斷個症的,論醫術,王朝宗已經青出於藍,可架不住王元明資格老名聲大啊。


    誌遠跑上前,和王朝宗一左一右的攙扶著老爺子,嘴裏說著感激的話,大冷天的,勞動老爺子一早就過來,他是真心感激。


    王元明的一雙老眼,在誌遠臉上看了又看,嗔道:“你這是有幾天沒睡上踏實覺了吧,這臉青得!”


    “可不!”跟在邊上的林有忍不住嘟嚷:“昨天火車還誤了點了,天黑才到的家,在富錦就沒睡過囫圇覺,昨晚和大先生又聊到半夜,要他今天別過來了,就是不聽!”


    誌遠轉頭瞪林有一眼:“難怪他們說你是林大嫂、林大娘,就你囉嗦!”


    林有隻能閉了嘴,跑頭裏,打起簾子,將誌遠和王家父子送進方丈專門撥給明心堂的靜室,然後向李閻王遞個眼色,示意李閻王守好門,自己便也鑽進了靜室。


    王元明父子這麽早過來,必為誌遠把脈,林有這個東·青龍,不僅是四神之首,更是關心誌遠甚於關心他自己的人,豈會不拱進去聽聽!


    開始布施沒多久,般若寺門前開來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從車上下來個張惠霖。


    張惠霖柱著文明棍,一色的貂皮帽子和大衣,帶著親隨鍾幹事,出現在賑濟現場。


    這次到長春來,沒說動李熙提供滿鐵調度人員的情報,老頭子不甘心,李熙不差錢,油鹽不進,但前晚的會晤也不是沒有收獲,張惠霖發現,李熙對善德甚是牽掛,這迴到長春張惠霖是連朱厚輝都沒見著,說起來是李熙怕善德身體吃不消,又怕誌遠的人不能好好約束善德按時吃藥和休息,讓朱厚輝跟善德一起去了富錦,好時時照顧。


    那何不轉攻李善德,然後讓善德幫自己去反勸李熙呢?


    在張惠霖眼中,善德冒死救梅子瑜、慶文秀,還自毀大豐,覺悟可比弘遠高多了。


    見了誌遠,張惠霖說是過來給明心堂捐善款的。


    那支票上的金額,嚇得為誌遠管出納的張九如直打嗝:兩萬五千元!


    靜室裏,等林有為主客雙方擺上熱茶,誌遠就先將那支票迴呈給張惠霖:“這支票還請張會長收迴,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也替大豐的工友,謝謝張會長的牽掛,您這數量實在太大,太紮眼!來捐款的善長仁翁也有,但捐個千兒八百的也就頂天了,哪有這麽過萬的啊。”


    張惠霖接過遞給鍾幹事,吩咐道:“迴頭,讓匯華另開一張兩千的來,餘款以後分批捐給明心堂,每次不超兩千為宜。”


    然後一遞掌,止住誌遠不讓他客套推脫,然後一臉正經,輕聲問:“這會子沒功夫廢話,你這裏,說話方便不?”


    得知“方便”,張惠霖馬上就開門見山:“善德啊,我本來昨天就迴大連了,多留在長春一天,就是為了等你!我有事相求於弘遠,可他竟然不賣我麵子,左推右推,他奶奶的!沒法子,我隻好老著臉,來求你啦,你有本事讓弘遠由著你燒掉大豐,還和你一起擔責賠償,你這迴去富錦,弘遠竟然還把幾乎從來不離身的朱厚輝都給你派了去,可見你在他心中的份量,他是真心的疼你愛你,有你幫忙說項,或者弘遠會改變主意,所以,我就來求你了。”


    誌遠聽了,不但不敢擺譜兒,還立即就起身給張惠霖打躬作揖:“這個求字,善德是晚輩,真不敢當!說到求,不是您有求於我,而是我有求於您!大豐縱火案中的夏守增,已被當局通緝,我已經安排他離開富錦,很快就會抵達大連,到時候,還要請張會長通過關係把他送入關內,從梅子瑜到我三大爺慶文秀,再到李正源和夏守增,一再是張會長在施以援手,要沒有張會長托關係把人送入關,不說他們不能脫險,我爸和我,也一定天天寢食難安!”


    這倒是個知好歹的好孩子!


    張惠霖起身,一臉慈愛的拉誌遠一起坐下:“不說那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應該的!倒是我的這個忙,還望世侄傾力相幫,幫我說服你爸。”


    誌遠為李熙辯解:“我爸不是不賣您麵子,昨晚我和他聊過此事,向滿鐵調度部的人下手,風險實在太大,不瞞您說,在我爸眼裏,梅子瑜及滿洲情報組,至少在眼下,並不具備向滿鐵高級調度人員下手的條件和能力,我爸他是為了您、還有梅子瑜等情報組人員的安全著想,不想把你們,置於險地,才沒答應您的請求。”


    “善德,你這可是弱者之聲!哪有還沒開打就自己認輸的道理?!”張惠霖正色道:“隻要抗日,哪能沒有風險?要是怕這怕那,就什麽事也不用做了。有沒那個條件和能力,是梅子瑜的事,梅子瑜的身後,還有北平救國會,還有少帥、還有國家的支持,焉知就不能成功?我隻知道,領受了任務,就要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而我此行的任務,就是說服弘遠!”


    如何說服張惠霖?誌遠忽閃著睫毛,這可是長輩,首先態度要恭順,並要使自己這個小輩的話,能讓人家聽進去。


    誌遠誠懇的看著張惠霖:“我想問一句,在您眼裏,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怎麽說這個?張惠霖一愣,跟著就道:“當然不是!不說這迴冒險燒掉大豐了,之前的梅子瑜、慶文秀、李正源他們,都是你舍命相救。”


    誌遠點點頭:“那請張會長耐心聽我一言,我發誓,我是出於良心,出於公允。”


    張惠霖鄭重點頭。


    誌遠雙目炯炯:“既然看重我爸的能力,那麽,也請相信他的經驗和判斷!”


    張惠霖沒有說話,但看著誌遠的目光漸漸凝重,顯然是意識到了誌遠這話的份量!


    火候到了!


    誌遠對站在窗邊警戒的林有擺擺下巴,林有會意,到門外和在那守著的李閻王交換一下眼色,對周圍環境打量一圈,然後縮迴屋裏,對誌遠微一點頭。


    誌遠這才對張惠霖分析道:“滿鐵名義上是不過是一個鐵路經營公司,為何能擁有如此顯赫的權勢?除了因為它半官方的背景和對東北鐵路的壟斷,很大一個原因是它的調查部,那是日本現在在中國最大最重要的間諜機關之一,在此背景下,整個滿鐵,對於“防諜”,意識非常強烈,措施也是非常嚴密的,高級調度人員都是通過嚴格政審的日本人,由於他們對軍國主義的狂熱,絕對不容易被金錢美女拉下水,對於接近他們的人,不但他們會主動申報,滿鐵內部也會暗中主動調查,除非計劃周詳兼相關人員非常出色,不然被人家反向順藤摸瓜,把滿洲情報組整個端了都有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我爸說,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誌遠說完,觀察了一下張惠霖的表情,又誠懇道:“我爸說,當初梅子瑜被通緝,是因為破壞鐵路設施,妄圖顛覆軍列,他知道梅子瑜對於鐵路有著特別的敏感,但目前還是別動那個心思的好。他說這一年來,多少地下組織被日本人破壞,多少誌士殺身成仁,情報組能運作順利又潛伏良好,實屬不易,他對梅子瑜是很佩服的,希望梅子瑜能堅持,不要冒進。”


    張惠霖眨巴著眼睛,這是李弘遠的真心話?還是推托之詞?這些話,那天晚上,他為什麽不親口對自己說呢,難道是不好意思當麵貶損情報組“沒那個條件和能力”?


    張惠霖一時不得要領,無法判定這是李熙真心的忠告,還是李熙怕事——畢竟如果情報組出了事,他李弘遠就有可能暴露,他應該是絕對不想情報組冒險的!


    誌遠好象能看到張惠霖心思似的,幽幽的道:“張會長,我爸要是怕事,他就不會主動給梅子瑜送文件了,既然選擇了一個中國人的良心,就必須勇敢,但勇敢不是冒進,不是不必要的犧牲。”


    張惠霖深深的看了誌遠一眼,這小子,按朱厚輝說,是能引領李熙向善、讓李熙棄暗投明的神奇人物,如今看來,影響是相互的,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李熙收服,以至如此的信任李熙,他可知道,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養父杜海山,杜海山對李熙可是一點也不信任。


    張惠霖還是不死心,力勸誌遠:“下不下手,容梅子瑜以後去思量,但至少得先有人員情報,不然,怎麽知道那些雞蛋,有縫還是沒縫呢?我雖年邁,尚願為抗日奔走、有為國家民族舍身成仁之心,更別說那些小年青了。”


    誌遠感慨的點頭:“確實,條件和能力,沒錯是必要的條件,但真的誌士,為了故國故土,所能迸發出來的潛能,往往出人意表!”


    張惠霖立即就接上:“可不是!善德啊,幫幫世伯,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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