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能想象那個場麵,宋世安被四神圍著,是多麽的高高在上、故意拿翹,而四神為了宋世安能多說一點他們想知道的真相,又是多麽的卑躬屈膝,極盡巴結討好為能事。


    當四神知道了真相,會對他這個哥兒崇拜得五體投地了吧?


    誌遠把身子靠迴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被自己視為親人的林有等人,誤解了自己這麽久,終於迎來了這收獲崇拜和認同的時刻。


    有哥知道他錯怪了自己,一定歉疚得很,這一迴,肯定會屁顛屁顛的上趕著給自己認錯了吧?


    果然,林有低著頭,一邊認真的給誌遠按著腳,一邊語帶慚愧:“哥兒,都怪我一根筋,錯怪了哥兒,還認死理,和哥兒擰巴了這麽久,害哥兒吃了這麽多的苦,我錯了,錯得厲害,想起這個,我都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誌遠沒有說話,依然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林有終於低頭認錯,可不知怎的,誌遠心裏不但高興不起來,反而突然間又難過又委曲。


    慢!


    那是什麽!


    誌遠感受到,一直用右手單手在給他按腳的林有,好象左手也下水了!


    有哥的左手食指上可有刀傷,這還了得!


    誌遠猛然睜開眼睛,幾乎是同時,就彎腰伸手,出手如電,一下子就抓住了林有的左手:“別!你的傷口不能沾水!”


    林有一愣,抬起頭,兩人的臉近在咫尺。


    林有剛才是有把左手泡進了水裏,單手按摩不好借力,所以他把左手也下水了,他也知道傷口這會子還不能沾水,所以是沉下左手碗,有傷口的食指翹起,用其他四指抓握誌遠的腳踝。


    林有心頭立時就是一暖,哥兒是那麽的緊張和痛惜自己!


    “哥兒……”林有看著眼前誌遠的臉,溫和的叫著,雙眼裏亮晶晶的,還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誌遠看清了,是自己太緊張了,有哥的傷口,並沒有沾到水。


    自己的緊張全被有哥看了去!


    這就尷尬了!不,是糗大了!


    誌遠趕緊鬆開林有的手,訕訕的直起身子,重新往椅背上一靠,然後裝作沒事人似的,鼻孔朝天,哼了一聲:“媽了個巴子的,這會子知道錯了……”然後順下眼睛,瞥著林有:“既然知道錯了,那就得罰!聽好了,迴長春後,給我頂木頭墩子,四個小時!”


    四個小時?那麽長?其實一點不長,長春李家三進裏的木頭墩子有四個,頂木頭墩子是對四神獨有的處罰,頂的時間,挨罰的人如果有人分擔,時間按人算,誌遠知道四神之間兄弟情重,李閻王他們必為林有分擔,四個人一起頂的話,也就一小時而已。


    “哎!”林有滿臉笑容,立即就應了。


    誌遠故意白林有一眼:“神經病呃,被罰頂木頭墩子,還這麽歡快!”


    林有手上不停,臉上還是笑,抬頭對誌遠道:“哥兒比我們想的,更加不得了,我們幾個,幾乎是邊聽宋世安說,邊高興得嗷嗷叫,又是拍手,又是跺腳,差點歡喜瘋了,罰頂木墩子算啥啊,我隻怕我今晚,做夢都會笑醒。”


    “有那麽好笑?”


    “有啊!”林有興奮的小聲叫道:“我們還以為,哥兒隻是能料到宋世安會和日本人頂硬,因此才肯幫日本人綁宋大哥的老娘呢,誰知這整件事兒,壓根兒就是哥兒搗鼓出來的!還和宋大哥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日本人耍得是團團轉!最讓我們驚得一愣一愣的是,敢情連宋世安的命都是哥兒救的,原來哥兒還在特訓班時,就已經瞞著我們,獨自做下了這等了不起的險事!哥兒還真是瞞得我們苦,我們還真以為,哥兒就是因為在般若寺行善,偶然認識的宋世安呢,誰知,你們早就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了!”


    林有又笑道:“哥兒,宋大哥還和我們幾個,說起他曾經把你摁在地上,胖揍了一頓,他說那一迴打你,打得可爽了,他說等把日本鬼子趕出東北,他還要把你摁在地上打,再爽一迴,說這是你讓他當這個漢奸縣長,是你欠他的。他嘮叨了好幾迴,要我們幾個好好看顧你,養胖養壯了,別到時不經打。”


    誌遠聽了就冷笑:“他倒會顯擺!他怎麽不說老子踢了他命根子一腳,差點讓他變太監!”


    林有抿著嘴笑:“怎麽沒說!他說你小心眼,成心報複他假戲真做揍你的那一頓,用花盆子從身後偷襲他,砸他腦瓜子,他可是顧惜你,才對你手下留情,沒真下死手打,結果哥兒倒好,對著人家的命根子就是一招踢襠,差點沒讓人家變太監!宋大哥說,那天他是瞧出你在生病,又才把你打了頓狠的,又是大敵當前的,不忍心再下重手,不然,他一定把你摁在地上再揍一頓,看你還得瑟不!他還說以後他是非要把你摁在地上再揍一頓的,這帳他先記著!”


    “你聽他吹!”誌遠直撇嘴:“還給我頓狠的呢,當時他捂著襠,蹲地上根本就起不來好不?!”


    林有溫言相勸,為宋世安說好話:“哥兒,看得出,宋大哥還是真心顧惜你的,他說,他打你那一頓,是在泄憤沒錯,可也沒真的下死手,不然哥兒可就不止是一身青紫了,肋骨都要斷好幾根!他還問了你好些事,問你身上的傷有沒找大夫瞧,有沒抹藥油,青紫可散了,又問你腰上可還酸痛,要我們幾個好好的看顧你……”


    誌遠聽了,眼裏的火氣滅了,帶著愧疚之色,訕訕的小聲嘟嚷:“我……我踢他那一腳,也沒下死力,不然……不然他就不是差點變太監了,是真的已經變太監了……”


    林有笑了:“宋大哥知道的!你拖著病身子,幫他保縣長之位,幫他保中國人的礦山,他心裏都有數,特心疼你,他罵哥兒不長腦子,捧著個金飯碗要飯,放著我們幾個不用,自己累死累活的!他對我們幾個,千叮囑萬交待,說別再讓你一個人在外頭跑了,真要出去做事,至少帶上我們中的一個,眼下顧惜身體,把這結石病治好,養好身體要緊。”


    誌遠立時就是眉毛一挑,臉色一沉:“這是宋世安說的?放屁!這是你們幾個說的吧?!你們這一隻隻一頭頭的,特別是那個李閻王,看我總叫黑子和長嘴做事,總不得勁兒,總想跟我出去,別打量我不知道!”


    林有也不辯,這會子,木盆裏的水開始變涼了,林有先用幹毛巾幫誌遠把腳擦幹,移開水盆,用毛巾將誌遠的腳包好放在鞋上,自己就在誌遠麵前跪下了。


    誌遠吃驚,站起身,忙伸手彎腰去扶:“有哥,你這是幹什麽啊?”


    林有的功夫,好得都快要趕上杜海山了,他要不想起來,誌遠哪裏扶得起,倒是誌遠,被林有捧著腰,給捧上了椅子又按在座上。


    誌遠直瞪眼,媽了個巴子的,自己扶他,他竟然不起來,這算不算是違令?


    “哥兒,”林有卻神情**:“宋大哥,是我林有很佩服的一個人,而哥兒,是宋大哥佩服的人,宋大哥說他最恨的人是你,因為是你讓他成了日本人的縣長,成了‘漢奸’,可他最佩服的人,也是你!你寧願自己冒險犯難,也要讓富錦一縣之百姓少受些苦難,為他們尋一個敢和日本人對著幹,會下死力維護他們田產家園的縣長!他佩服哥兒膽夠肥,心夠大,不計生死,就是要給日本人殖民東北下絆子!這次和日本人爭礦權,要沒有你幫著,他鬥不過日本人,鬥贏了也保不住縣長之位,保不住爭迴的礦權,他還說——”


    林有頓了一頓,一雙小眯縫眼,這時是又黑又亮:“他還說,哥兒和他說的,這官、這‘漢奸’,不做,很容易,肯背著罵名,為官一縣,造福一方,讓百姓在這亂八年月求一安生,才難!真的英雄,是肯犧牲自己,能為百姓彌平離亂的人!”


    林有伸手抓住誌遠的胳膊,輕輕的搖:“哥兒!這說不止是他,也是你!對嗎?你壓根就不願意為日本人做事,得了腎病,不在長春好好養著,卻跑來富錦,巴巴的給日本人當什麽專員,就是想給日本人下絆子,對不?”


    誌遠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是的,因為,我想有所作為,想有做特定事情的便利!”


    林有聽了,雙眼閃亮,仿佛眼底裏燃著熊熊火焰,和宋世安聊過後,他當時就已經豁然開朗,猜到了八、九分,開心得差點一蹦三尺高,太開心了!哥兒不但沒讓他失望,簡直還讓他太驚喜,這會子,聽到誌遠親口承認是在和日本人對著幹,林有怎麽能不激動?!


    林有眼裏含著眼花:“哥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是真心的感激老天爺:我心尖上的哥兒,我發誓要跟隨一輩子的人,如我所願,不是貪生怕死不顧廉恥之徒,而是敢豁出去和日本人對著幹的英雄!”


    林有抓著誌遠的雙手不由得就加了力道,雙眼裏亮晶晶的,信誓旦旦:“哥兒!我林有,今天對天發誓!從今天起,我願意為哥兒做任何你交待給我的事!就算是要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有哥……”誌遠感動的叫了一聲,想說什麽,卻因哽咽說不出來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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