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偏開了頭,隻覺得眼睛酸熱。


    他是真的,被林有對他的情義感動了。


    原來有哥抗命,是為了自己終有一天,能和爹爹團聚,原來有哥擰著不認錯,隻是為了讓自己知道,這漢奸,做不得……


    他懂我,成全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一心為了我,可我又做了些什麽?


    使性子,給他臉子瞧,甚至是在算計,明知他緊張自己,卻利用他的忠誠來樹立自己說一不二的權威,搞得有哥白了頭,削傷了手……


    大魚看得透徹也提醒得是,為什麽自己那麽在意?被錯怪了如此不開心?為什麽有哥會那麽難過?是因為彼此已經把對方,視作親人!


    既是親人,怎能互相傷害?!


    誌遠轉迴頭,吩咐戴馬華:“大魚,你辛苦一趟,整幾條黑魚迴來,要活的,讓胖子這兩天,燉黑魚湯給有哥喝。另外,隨便搞點什麽魚,和有哥說我今晚對帳,宵夜想吃他做的魚粥。”


    大魚聽了心頭一暖,眼睛都立時就亮了,黑魚對愈合傷口有奇效,給林有喝黑魚湯是為了能讓他的手傷快點好,而哥兒宵夜想吃魚粥,這是表示哥兒再不因有哥抗命生氣了,一切如前了,哥兒又讓有哥伺候他了!


    有哥還沒認錯,哥兒卻先讓了步!這結果讓人太驚喜!


    不但大魚開心,在外頭聽壁角的李閻王,都掀起了門簾子,拱了個頭進來和大魚相視而笑,一臉的歡喜。


    大魚開心的湊前建議:“哥兒,今晚宵夜的魚粥,搞個三花魚丸粥吧!”


    “三花”是指三種魚:鼇花,鯿花,鯽花,味極鮮美。


    “別!”誌遠不準。


    雖然林有做的三花魚丸粥是誌遠的至愛,但他此時,更關心林有:“三花魚丸粥太費功夫,有哥才傷了手。”


    “哥兒,”大魚笑道:“手痛事小,心痛事大,越難、越花功夫,越是有哥獨門拿手的,有哥才越開心。”


    誌遠也是個聰明醒事的,四神中隻大魚成了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自己還是嫩,某些方麵的人情世故,還是少了些經驗,聽大魚的沒錯!


    “好!”誌遠是從善如流:“你把魚整迴來,先讓胖子給收拾幹淨,這幾天,可不能讓有哥的傷口沾到水,小心別化膿了!”


    “好勒!”大魚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哥兒放心,我一定辦得妥妥的!”


    誌遠也關心大魚,這辰光,魚市早關了,這個時候搞魚隻能靠他自己,大魚是那種一個猛子紮下河,就能抱起一尾金翅大鯉魚的“猛人”,可畢竟現在天都已經黑了。


    “天都黑了,這邊水又冷,你小心些,有黑魚就好,其它的三花,不必太認真。”


    大魚心說小看我不是,我說三花,就一定是三花!


    剛才李閻王掀門簾子,雖隻是一眼,但大魚也瞥見院子裏頭,站著黑子和長嘴,似乎在等著自己這裏一出去,就要進來和哥兒說事情。


    看黑子和長嘴的裝束,似乎是要出去,這麽晚了,還出去?看來又是要去為哥兒辦“機密事”。


    看著誌遠,大魚借題發揮:“哥兒,別說三花了,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為你去摘!”


    誌遠聞言,轉眼雙眼瞬也不瞬的看著大魚,“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為你去摘!”,這話最早,是李閻王對他說的,後來,這話,林有在他麵前說過,胖子更是拾人牙慧,不知在自己麵前說過多少次了,可從來沒聽大魚說過,這是第一次。


    被誌遠盯著看,大魚的眼神卻一點也不閃爍,一臉真誠:“哥兒,知遇之恩,也是恩。”


    這話看似沒頭沒腦,誌遠卻懂。


    明心四神中,三個人的性命和家人的安穩,是誌遠給的,隻有大魚例外。大魚心思縝密,對家庭照顧周全,對他無恩可施,今天,他卻主動表忠心,說:知遇之恩,也是恩。


    誌遠感動,什麽也沒說,輕輕的拍拍大魚的肩,以示領情。


    “哥兒,不止是我,我們四個,對哥兒都是忠心耿耿!我們嘮過,都信哥兒的為人,可卻又無證無據,結果隻能把心懸在半空裏。”


    大魚眼裏充滿期待,放軟了聲音:“哥兒,你一句話,就能讓我們懸著的心落迴肚子裏,你一句話,對於有哥來說,就比什麽靈丹妙藥還要靈驗,哥兒,宋世安的事,你早料到有今天,才幫日本人綁的票,是不?”


    見誌遠不答,大魚管自說道:“我猜,一定是!”


    誌遠眉毛一挑,斜著大魚,眼色有點陰沉了。


    大魚並不迴避,看著誌遠:“哥兒的老四神,劉爺(指劉季援)腳都沒了,還在渾河堡給哥兒當眼線,關爺(關四)和王爺(王誌軍)會撇下哥兒?我不信!這裏頭,肯定有妖蛾子!哥兒和黑子、長嘴,又常出去做機密事,我猜,哥兒瞞著我們做的事,是極兇險、跟日本人對著幹的事!”


    誌遠才要開口,大魚搶先道:“哥兒,我們四個,是哥兒最近身的人,我們心心念念,都巴望著,哥兒有事別再瞞我們,能信我們,讓我們和黑子他們一樣,能幫哥兒分憂!要真是和日本人對著幹,我們不怕死!”


    大魚眼巴巴的,看著誌遠,門外的李閻王都忍不住了,也進了門來,和大魚並排,一起眼巴巴的,看著誌遠。


    誌遠猶豫了。


    誌遠想起李閻王昨天罵他那句話:“你以為你是神?什麽都能自己一個人搞定?也不看看自己,病秧子似的!”


    是的,自己真的,不是神!


    這段時間,自己身體又不好,吃點苦頭沒什麽,但因無人相幫讓想做之事打了折扣,這讓誌遠最不甘心。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誌遠明白夥伴的重要性。


    原來對四神的設定,或許可以稍做修改,畢竟四神驚才豔豔,不用他們,白便宜了日本人!


    怎麽個改法要慢慢想清楚,但四神足以信任,眼下,讓他們知道綁票的真相,可安軍心,大魚說得對,四神是他最近身的人,彼此間,需要絕對的信任。


    誌遠想通了,自己的後院不能起火,這一隻隻一頭頭的,覺悟個頂個的高,不會願意給個漢奸當狗腿子,不給他們透點風,不但要被他們聒噪死,還有可能拖自己做事的後腿。


    誌遠對大魚和李閻王道:“明天,我們先不迴長春,大豐擴產的事,我要去佳木斯和貞姐見一麵,準備在佳木斯逗留兩天,最近,鄰縣好多失地的窮苦人湧到了佳木斯,怪可憐的,我們明心堂,後天在佳木斯辦一次大賑,你想要的那句話,後天會有人告訴你。”


    跟著就趕人了:“我還有事,要吩咐黑子和長嘴去做,你們去忙你們的。”


    次日一早,富錦城裏出了一件大事,縣裏征召的拉日本人去火車站迴國的大車隊,在縣公署前還沒出發呢,有人趁亂,向在公署前正對車老板們指手劃腳的縣參事官大穗久雄開槍,要不是邊上站著的縣長宋世安手快,拉著大穗久雄鑽進車底躲避,大穗久雄差點讓刺客打死。


    那刺客有人認出,是幾個月前因打死日本人成了通緝犯,後來又把夜歸的張慕軒槍殺在張家門前的李正源!李正源殺了張慕軒後不知所蹤,萬沒想到他還賊大膽,不逃走外地,竟然還敢在縣城裏行刺日本參事官。


    槍響後見一擊不中,在場的縣警察局副局長薑恩之拔槍還擊,又有警察吹警哨,李正源就跑了,薑恩之帶人去追,但沒追上,讓李正源跑了。


    誌遠聽到消息,似乎沒當是迴事,隻是吩咐手下,收拾停當,啟程去火車站,坐火車去佳木斯。


    火車上,誌遠要林有等人抓緊時間休息,明天辦賑,今晚有得忙了。


    大魚的目光,沒少悄悄的在誌遠身上睃來睃去,心裏直滴沽,昨晚哥兒把黑子和長嘴派出去,今兒一大早就有了李正源刺殺日本人的事!黑子和長嘴徹夜未歸,到火車站時才見著他們,這李正源刺殺大穗久雄,難道,是哥兒搞出來的?!


    又在心裏罵宋世安,這宋世安平日裏對日本人硬氣,聽說還打過大穗久雄耳光呢,今天真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讓大穗久雄被李正源崩了多好,幹嘛拉那日本人鑽車底啊!


    第二天,佳木斯城。


    明心堂在佳木斯的堂口常來大車店,之前因與鄭家的誤會,被鄭家大奶奶張漢貞手下的鄭家七虎放火燒了,後被鄭家按原樣修複,還在院子裏幫明心堂多打了一口井。


    這天,明心堂在常來大車店裏辦賑,張漢貞不但捐錢捐糧、讓張信義帶人到大車店幫忙,還親自出麵請了老中醫曾老爺子,到設在常來大車店的義診台坐診,幫窮苦人免費看病。


    中午的時候,大車店裏裏外外都是人,有來領賑濟的,也有來看熱鬧的,還有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婦,聽說明心堂主李善德長得賊拉俊,來看帥哥的。


    可看來看去,沒看到有特別紮眼的帥哥。


    當然看不到,因為,誌遠又蹲施粥台後麵,埋身在碗山裏洗碗呢!


    四神拿他沒辦法,哥兒就這毛病!


    何況眼下哥兒要對付那個叫島村三郎的日本人,那日本人難纏,總追在哥兒屁.股後頭,去長春撲了個空,就跑到富錦找哥兒,哥兒從富錦到了佳木斯,他就又追到佳木斯,非要哥兒同意讓他在大豐入股,怎麽對付他要想轍啊,哥兒專注洗碗的時候,想出來的鬼主意最絕了。


    林有大魚他們都在忙,李閻王萬事不管,隻在誌遠邊上,陪著誌遠,幫誌遠搬運碗,還不時殷勤的給誌遠盆裏加點熱水,誌遠說不用了,他還振振有詞:“我當我想啊,這可是‘林大娘’千叮萬囑交待的,怕哥兒凍了手!”


    “林大娘”是李閻王他們打趣林有給林有起的外號,笑他一個正兒八經的大老爺們,到了哥兒這裏,就變得婆婆媽媽的。


    氣氛突然一緊!


    李閻王警覺的抬眼一看,正在施粥台施粥的林有,和院子中間正在維持秩序的大魚,都在抬起左手,用手背在鼻子上輕輕擦著。


    這是明心堂係“發現敵情、準備戰鬥”的手語!


    李閻王眼裏立即放出陰狠的光,看向大門,搜索目標人物。


    看到了!


    一個身胚很壯,膀闊腰圓的大漢正從大門外昂首挺胸的走進來!


    這人濃眉大眼,不怒自威,冷著一張臉,竟然是宋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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