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擔心的迴頭張望,他不放心,看到誌遠雖然已經走近炕邊了,可人卻在打晃!


    林有欲迴身去扶,大魚一把扣住他的肩,對著林有,大魚放出嚴肅的眼色,低低一句:“我們快出去!”


    大魚不會忘記鬥子嶺一役,勝出後,哥兒病得明明已經頭重腳輕,走路都已經走不直了,卻仍掙紮著盡量裝成沒事人一樣,不要人扶,不要人背,非要自己走到爬犁邊,上了爬犁還死頂著撐坐著,直到遠離了張漢貞和鄭家七虎的視線,才癱倒在爬犁上,這就是個不肯在人前丟份子、死要麵子活受罪的主,他剛才那句要四神出去的話,已經幾近哀求,大魚聽了心中老大不忍,所以立即拉人離開,好讓哥兒自己上炕躺下,才好再迴頭來照看他。


    大魚右手扣住了林有,拉住了一個,卻不留神走了另一個,左手虎口一辣,李閻王掙脫了大魚的手!


    大魚一驚,緊張的看向李閻王,李閻王已經奔向誌遠,在大魚能伸手撈人的距離之外了,幸而才挨了誌遠一巴掌的李閻王,目光不是憤恨,而是焦慮和關切的,大魚才心裏稍安,沒一個飛撲把李閻王按下。


    “哥兒?”李閻王搶上去,伸手就去攙扶誌遠的胳膊,近身看得更清楚,幹燥清冷的秋天,哥兒的臉,竟然濕漉漉的全是細汗,眼神也已經快要渙散,李閻王一驚,右手一環,從身後攬扶著誌遠,攬住了也就感覺到了,哥兒的身子,在不停的顫抖!


    “哥兒!”李閻王哀叫一聲,此一刻,所有的怨恨,都拋九霄雲外去了,剩下的隻有心疼,“哥兒,我抱你上炕吧!”


    林有也看到誌遠臉色不對,也搶上前,想在另一側攙扶。


    “我沒事!”誌遠喘著氣,卻做出了雙手推撐李閻王和林有的動作:“我沒事,睡一會……就好了……你們出去吧……”


    說完,誌遠再不搭理李閻王和林有,甚至不看他們,做了個推開李閻王的動作,哪裏推得開,眼睛已經無神,卻仍固執的目視前方,此刻,他眼裏沒有人,隻有他的炕!啥都不想,隻有一個信念:他不能倒下去,在自己手下的四神麵前!


    誌遠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蹭到炕邊,想提腿上炕,卻眼前發黑金星亂冒,提不起腿,一下不由自主的搖晃之後,再也頂不住,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人往地上就出溜,想抓扶邊上的李閻王,手也沒力氣,耳邊是四神一疊聲的驚唿:“哥兒!”


    雖然心慌暈眩得好像就要死了,也睜不開眼,誌遠卻仍有意識,感覺自己被人抱上了炕,有人給他掐人中,有人給他按太陽,有人給他又是按勞宮又是掐虎口,卻就是沒有人給他一口水喝!


    他斷水已經大半天了,被幹冷的秋風吹了一宿,這會子,口幹舌燥,喉嚨裏毛糙得唿吸都痛。


    “水……”誌遠拚了命想叫水,可卻發不出聲音,甚至想張大點嘴都不能,不知是哪個王八蛋的手,扣著他的下巴給他掐人中,想張嘴都難。


    叫不出聲音,隻能在心裏罵:掐你娘的人中啊,倒是給口水喝啊,你們這一隻隻、一頭頭的,白枉老子拚了命保你們清白、為你們謀劃未來……


    仿佛有心靈感應似的,暈暈沉沉之中,誌遠聽到一個聲音在叫喊:“哥兒嘴唇都幹得裂開血口子了,快去拿水來!”


    水!


    終於,一股溫暖清甜的水流,進了嘴,流過喉嚨,喉嚨裏的毛糙疼痛,被水流慢慢的浸潤。


    一股煙味!


    四神裏頭,就數林有煙癮大,誌遠不用睜眼也知道,這是林有!


    誌遠慢慢睜開眼,虛弱的看著正摟著自己給自己喂水的林有,林有身上的煙味,讓他想起了爹爹海山,海山不但煙癮大,還酷愛勁大的雁翎煙,爹爹身上,也帶著一股子煙味,對於誌遠來說,那是一種熟悉的、讓人心安的味道,隻要聞到這種味道,爹爹就在自己的身邊!


    林有眼裏滿是心疼,緊張的問:“哥兒哪疙瘩不舒服,這會子覺得怎麽樣?”


    說著把手裏的水碗交給胖子,伸手托著誌遠的頭,生怕他這會子脖子沒力氣,腦袋一耷拉把脖子擰了。


    “請大夫來看看,告訴……告訴大夫……說……說我腰酸得很,一會酸痛一會發燙的,從鐵路醫院出院時,醫生說我右邊腎還有積液和炎症,本來開了消炎的藥,可前幾天,我……我不小心,把藥掉河裏了……”


    藥掉河裏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不說?


    可這會子,四神沒人出言埋怨,因為不忍心。


    林有更是自責,若不是自己和哥兒鬧別扭,哥兒吃的藥肯定由自己照看,怎麽可能會出這樣的事!更不可能幾天了,哥兒也不和大家夥吱一聲……


    “哥兒餓不?”林有懷著歉意,柔聲問。


    “人……人暈得很,不吃……讓我先睡會……”


    林有和其他三神交換一下眼神,哥兒身子不時冷顫,這是發燒的前奏,大夫是肯定要請的,但眼下,讓哥兒好好休息也絕對必要,哥兒明顯昨晚一宿沒合眼。


    林有把誌遠放平,拿被子給他蓋好,右手隔著被子輕輕拍撫著誌遠,彎下腰,溫柔的安慰道:“哥兒,到家了,沒事了,萬事都有我們呢,放心睡吧。”


    誌遠聽話的閉上了眼。


    四神商量了一下,一邊請大夫,一邊打電話請在佳木斯的鄭家大奶奶張漢貞幫忙找藥。


    鄭家是大戶,又豢養大批的職業炮手看家護院,怕出紅傷,家裏備有一些消炎藥,聞誌遠病情,張漢貞也是緊張,親派鄭家七虎中的老五,帶上藥坐火車送往富錦。


    中午的時候,黑子和長嘴從外頭辦事歸來,他倆受誌遠的差遣,外出已經兩天了,秘密幫助宋世安對付田中,保富錦的鐵礦山不被日本人搶去。


    鐵礦山保住了,因為一直在威逼中國礦主的田中,在今天上午,突然被憲兵隊的人帶走了,沒人知道原因,可黑子和長嘴知道,那是哥兒的傑作!田中“倒賣軍用物資”事發了!


    誌遠發燒了,人暈暈沉沉的,看視過誌遠,黑子水都不喝一口,就自告奮勇,去火車站候著五虎,準備藥一到就快馬加鞭的送迴來。黑子心裏很難過,哥兒的病沒好利落,他要把消炎藥全給老徐的遊擊隊送去,自己怎麽就沒勸勸呢,至少要留一些藥防身啊!


    傍晚的時候,藥到了,快半夜時,誌遠的燒退了,人也睡得安穩,四神這才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誌遠能起身了,先請了還在富錦的五虎來,謝他專程來送藥,又寫了封信,托五虎親交張漢貞,送走五虎,就叫了黑子和長嘴,進屋嘀咕了好一會,鐵礦山保住了,誌遠也高興。


    此行要料理的事情差不多了,誌遠吩咐林有等人,抓緊落實第二捕魚大隊的事,一兩天之內,落實好,就迴長春。


    議完事,獨留下李閻王,向他賠不是:“少堂,對不起,昨天,我不該打你,我也不知哪來的那無名火……”還特別假以辭色,拉著李閻王的胳膊撒嬌似搖了搖:“好哥哥,我給你賠不是了,別生我氣了,啊!”


    李閻王嘴角上彎,看著誌遠的一雙大眼,眼底裏全是笑意:哥兒這麽正兒八經的給自己賠不是,樣子還這麽乖巧可愛,那一聲“好哥哥”,叫得甜沙沙的……


    心裏甜,麵上卻故意一翻白眼:“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誌遠歪著頭:“那你想怎麽樣?”


    “哥兒這一巴掌,嘖嘖,打得那個狠,嘎崩脆響,這會子還火辣辣的疼呢,”李閻王涎著臉湊近誌遠,一指自己的左臉頰嬉笑道:“要不,哥兒在這裏親一下,咱就算扯平。”


    誌遠眉毛一挑,這王八羔子,臉皮比城牆還厚,昨晚那一巴掌,是嘎崩脆響,可這會子,李閻王的左頰,早已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被打的痕跡,還“這會子還火辣辣的疼呢”,睜眼說瞎話!


    誌遠本想狠狠的瞪李閻王一眼,然後叫他“滾犢子!”可看到李閻王腳上一雙新鞋,又改了主意。


    誌遠低頭看著李閻王的腳:“喲,你這鞋,新的啊?才上腳吧?春桃姐給你做的?”


    春桃是個苦命的女人,嫁了個丈夫是個病秧子,不能勞作,那一年家裏小叔子成家,卻湊不出女家要的彩禮錢,婆母和小叔子就逼迫春桃在河沿上找放排的野男人“拉幫套”賺皮肉錢,正巧遇到為替家人報仇,殺了其叔父全家一十五口後逃亡在外、放排為生的李閻王,李閻王那時才16歲,跟著把頭上岸找樂子,還沒上岸呢,就見岸上春桃跳了河。


    是李閻王救起了春桃,問了原委,才知是春桃的婆母收了野男人的錢,要她陪睡,春桃不肯,跳了河。


    人救上來了,花了錢的野男人仍堅持要春桃伺候,春桃用江邊的草刺子,拉花了自己的右臉!惹得一堆排工在看,都說這女人可惜了,本來還怪俊的,這下子破了相了。


    春桃貞烈,李閻王敬佩,加之春桃長得有幾分像是他死去的姐姐,李閻王打抱不平,打趴了那個野男人,不準他再糾纏春桃。


    放完排迴山的時候,李閻王又見到了春桃,仍舊不肯做皮肉生意,在江沿上做著幫放排人縫補的營生,她丈夫剛死,留給她一個兩歲的女兒,生活艱難,但她仍給李閻王縫了一套新衣褲,做了一雙新鞋。


    李閻王從此認了春桃做幹姐姐。


    李閻王成為巨匪時,接濟春桃錢財,春桃不收,李閻王落難時,曾經到春桃家落腳,春桃卻收留了他,還每天好飯好菜的供著。


    在誌遠看來,這春桃就是李閻王的紅顏知己。


    李閻王提腳,顯擺他的鞋:“是啊,春桃做的,好看吧。”


    “合腳不?”


    李閻王的語氣不容置疑:“當然合啊!我姐做的!”


    誌遠眼珠子一轉:“不是說新鞋得有點緊才好嗎,穿穿會鬆。”


    李閻王立即為春桃辯護:“錯不了,新鞋,緊著呢。”


    “緊就好!”


    誌遠突然一指門口,叫了聲“春桃姐。”


    李閻王嚇了一跳,慌忙扭頭去看。


    誌遠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抬腳在李閻王左腳尖上狠狠一跺:“敢叫老子親你?!哼!”


    李閻王吃痛,一跳老高,他知道他上了誌遠的當,沒什麽比給人小鞋穿再在腳尖上跺上一腳更爽了,媽了個巴子的,哥兒太壞,太狠,太淘氣了,淘氣得可愛!


    李閻王手捧著左腳跳了幾跳,又是痛,又是笑:“哥兒,你太皮了,咋越大還越淘了呢?得,你不親我,那我親你一下可以不?”


    誌遠作勢要踹,李閻王笑著跑出去了。


    屋裏,誌遠偏著腦袋,想的卻是,李閻王太好色,總留連在花街柳巷,再這麽下去,遲早會出事!這春桃肯為李閻王做鞋,李閻王肯穿,還把春桃做給他的一個鹿皮煙荷包當寶似的隨身帶著,說不定,這春桃,是一個能讓李閻王不再尋花問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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