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去的馬車,林有滿心都是愁緒,對著大魚歎氣道:“才大病了一場,人還軟腰還酸,都這樣了,不迴去歇著,倒上趕著給日本人辦事去,我就不明白了,哥兒給日本人當差,咋就這麽來勁呢?”


    大魚想了想:“或者,哥兒也是不得已。之前大痛還沒緩呢,他已經說不去佳木斯,有要事,看來,是被日本人限定了要今天過去。”


    “不得已,不得已就不幹了唄,沒了差事才好呢,反正他又不是吃不起飯!”林有嘟嚷:“一般的事倒還算了,這啥事啊,缺德帶冒煙!”


    大魚深深看林有一眼:“有哥,如果這種事,以後成了常事,你會怎麽樣?”


    林有眼神一暗:“那就不是怕他踹我了,是我踹他!我迴春江飯店,顛勺。”


    大魚歪著頭:“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


    “日本人的天下又怎麽樣,路是自己選的。我就不信了,不幫日本人做事,會餓死!”


    大魚詭笑:“我覺得,有哥到時,會舍不得離開哥兒……怎麽樣,剛才給哥兒抹身換衣服,哥兒的身子,白不白?嫩不嫩?是不是綢緞一樣滑溜?”


    林有狠狠的白大魚一眼:“連你也拿我開涮是不,我做啥了?剛才你們幾個也在,從頭到尾我都用被子擋著蓋著抹的,衣服是被子下摸索著套的,你們幾個壞犢子,眼又不瞎!”


    “好了,不說笑了,”大魚收了笑,湊近林有:“我給你交個底,如果哪天,有哥你離了哥兒迴春江飯店,那麽,我肯定也走的,到時,我還是給你們春江飯店送鮮魚和魚幹的魚把頭。”


    大魚話鋒忽然一轉,一臉嚴肅:“但有哥,我勸你,第一別急,慢慢看定了再說,第二別硬頂,別還沒看到壓軸,就被哥兒把你給踹了。”


    “硬不硬頂,得看啥事,別的都好說,幫日本人做傷天害理的事,不行!”


    這天下午,富錦縣警務局新任局長張慕軒,帶了個隨員,到了宋家屯,找宋世安。


    為什麽是“新任局長”?


    因為開拓團太狠,原局長看不下去,撂挑子不幹了,被張慕軒撿了個現成。


    張慕軒原是個混混,在“九·一八”事變前,曾經因為賭錢鬥毆傷人坐過牢,日本人來了,走門路當了名警察,和日本人走得近,表忠心拉關係做事賣力,年初時,被他混到一個科長的職位,現在成了警察局長,正春風得意。


    雖然因為開拓團,不但原偽縣長被“暴民”打死了,警局裏的警察也大半撂了挑子,張慕軒手下就還剩下十幾個人,差不多就一光杆司令,可畢竟是“局長”啊,張慕軒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局長還小了,原縣長不是死了嗎,這會子,他已經不滿足當“局長”了,想當縣長,局長雖然快活,可上頭還有縣長啊,要能當上縣長,那可是一方諸侯啊!


    可惜,雖然他對日本人又是溜須拍馬,又是殘害同胞以表忠心,可日本人似乎瞧不上他,先是動員縣中學的校長出任縣長,那校長不肯,不知怎麽的,日本人又看上了宋世安。


    張慕軒大概知道,日本人之所以想讓宋世安出任縣長,是出自明心堂堂主李納的推薦,這個李納,後台很硬,聽說既是生意人,也是滿鐵的人,腳踩黑白兩道,在本地也和日本參事官交情深厚,辦罐頭廠時,縣裏的警察都不敢去他門前敲詐勒索。


    張慕軒來找宋世安,就一件事,敦促他趕緊答應出任富錦縣長,不然就攤上大事了:“別以為你這大院有多堅固,日本人可來了一個中隊!”


    宋世安對張慕軒不冷不熱的:“張局長,你再嚇我,也沒用,別說你了,那個開罐頭廠的李納,幫日本人來聒噪我,都不知多少迴了,總想說服我出任這個縣長,好平息民情擺平市麵,讓他好做生意,我今天和你說的,也就還是和他說的那一句話:我是一個中國的老百姓,不樂意做日本人的官!日本人要顧著日滿親善呢,就讓我繼續當個安分守己的良民,要不待見呢,要抓要殺隨便,隻不要連累我家裏人就好。”


    “好,你的話,我一定幫你帶到。”張慕軒也幹脆,應承一聲就走了。


    張慕軒是巴不得宋世安不肯就範,宋世安不當這個縣長,他才有當縣長的希望。


    張慕軒走後,宋世安立即安排人向北去尋他娘,宋老太太一早去佛寺燒香,這鍾點還沒迴來,加上已經探知屯的外圍有日本兵,宋世安擔心他娘的安全,吩咐人要尋著了他娘,不要帶迴屯,立馬送到外嫁在同江的妹妹家,先躲躲。


    傍晚時分,日軍一個中隊兩百多人,加上“滿洲國軍”二百多人,還有十多個警察,包圍了宋世安家的宋家大院。


    宋家是大戶,人丁又興旺,高築圍牆炮台,雇有職業炮手看家護院,宋世安又是附近莊屯的聯莊會會長,有槍有炮又有人,實力不弱,一直以來,別說一般小股的土匪不敢對宋家起意,就算有點實力的土匪,也要掂量掂量,不敢對宋家輕舉妄動,之前不是沒有土匪到宋家砸過窯,但每次都沒砸響,打不下來。


    宋家對土匪沒怕過,可今天這陣勢,看得宋家人個個驚心,警察沒什麽,國軍也能對付,可那些日本兵嚇人啊,日本人駐富錦就一個小隊才幾十人,可今天不知從哪裏突然來了這麽些日本兵,有好幾挺機槍不說,竟然還配備兩門70㎜九二式步兵炮,這大炮一響,還不把宋家大院炸上天?


    宋家當家的宋世安,在炮樓上瞧著,和幾個本家叔伯兄弟商量,這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啊,打是不能打的,打不過。


    宋世安叫人把拉起的吊橋放下,大門打開,然後跑到門樓上,遠遠的對張慕軒喊叫:“張局長,這一院子裏上百口人,可都是良民,我們不對抗,你們那邊也不用擺上炮嚇人吧?你們要抓我呢,隻消說一聲,不勞動手,我自己兒走出去,隻是,日本人是講日滿親善的,總不能因為我不當這個縣長,就把我們宋家滅了族吧?”


    張慕軒和幾個看上去是頭頭腦腦的日本人嘀咕了幾句,就走到吊橋前,對宋世安道:“宋會長,太君說了,今天既不想抓你殺你,也無意攻打宋家大院,隻一條,你必須承諾,出任縣長一職,並且明天一早,必須到任!”


    宋世安笑:“哎呀張局長,牽馬近水易,逼馬飲水難,牛如果不喝水,你能把牛的頭按水裏去?抓,我不怕,殺頭,我也不怕,你們就算是把我綁在縣長的寶座上,我不肯做事,你們也白搭啊!我說,你替我給他們好好說道說道,讓他們讓你當縣長,別再來煩我,成不?”


    張慕軒聽了,幹笑兩聲:“我倒是想幫你這個忙,可人家看不上啊,隻看上你,誰讓你是聯莊會的大會長,有名望有地位,能號令全縣啊?”


    宋世安有點急:“你們到底要咋樣?你等著,我下來,你把我綁了帶迴縣城關號子裏好了,這裏的兵就撤了吧,省得在這嚇人。”


    “別!”張慕軒得意洋洋:“人家日本人幾百號人都在等,你咋就等不及了呢,別下來,繼續得瑟,繼續油鹽不進,用不了多久,就有好瞧的!”


    宋世安警覺了:“你說他們在等?等什麽?”


    就在此時,外圍似乎有了動靜,一架馬車正由遠而近,馬車前後,還有四個滿洲國軍的騎兵護衛。


    張慕軒仰頭對門樓上的宋世安陰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你好好等著!”


    說完,張慕軒跑迴隊伍裏。


    宋世安瞪大了眼睛:那馬車停穩,從車上下來一個人,西裝革履,走到日本人那些頭頭腦腦中間,又是躬身行禮,又是低聲嘀咕交換意見,和張慕軒不同,完全不用翻譯,顯見日語極好,不是李納李善德,又還會是誰!


    日本人等的,就是他?為什麽要等他?


    很快,不是張慕軒,而是李善德,走到了吊橋前站定,夕陽滿天,不僅為他投下長長的身影,還在他的身上鍍上一層金紅暖色,晚風拂動著他的衣襟和頭發,看得宋世安一時間,腦子裏隻有四個字:玉樹臨風。


    “宋大哥,我又來了。”誌遠微笑。


    “那又咋地?”宋世安嗤笑:“你來得還少?人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是到了黃河也不死心!你煩不煩?”


    “最後來煩你這迴,我保證!”誌遠笑意吟吟的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是隻玉手鐲,托在手上展示給宋世安看:“我想,明天宋大哥就會就任縣長職,對吧?”


    誌遠笑得得意,宋世安卻是觸目驚心,從門樓上飛跑下來,衝過吊橋,從誌遠手裏一把抓過那隻玉鐲,看了幾眼,其實他在門樓上,就已經認出了這是他娘的鐲子,這鐲子,他娘從來不離身的,娘年紀大了,身子發福骨頭變硬,光是想想這鐲子是怎麽被人硬擼下來的,就已經心寒。


    宋世安一把揪住誌遠的衣襟,厲聲喝問:“你把我娘咋啦?”


    “沒咋地,令堂好好的,喏,那不是?”誌遠迴頭一擺下巴。


    就見日本兵隊伍那邊,有人趕著馬車出來,把一個麻包代子,撂在了宋家大院大門和日本兵隊伍之間,然後就把馬車趕走了。


    那麻包袋子距吊橋約二十多米,可距日本兵隊伍,隻有十多米。顯見如果宋家大院有所行動,日本兵那邊,可以更快處理或結果掉人質。


    “瞧見沒,那麻包袋子,裏頭的東西,是會動的,我可沒傷害令堂,可是宋大哥,你娘年紀大了,可受不得驚啊,太君說了,給你五分鍾考慮,如果你還不答應出任縣長,他們一會要在麻包代子四周插小旗子作靶進行實彈射擊,這不僅會讓令堂受到驚嚇,萬一誤中,令堂可有性命之憂啊……”誌遠一副擔憂的模樣。


    “你!你竟然敢綁我娘?!”


    宋世安兩眼冒火,他是真的暴怒了,撲上去就打,誌遠是練家子,無奈才腎絞痛了一場,身體虛弱,加上宋世安武功好身體壯,幾個迴合下來,誌遠就落在了下風,被宋世安摁在地上痛扁,幾無還手之力,要不是日本人那邊響起警告性的一聲槍響,讓宋世安停了手,隻怕是從此再不能靠顏值吃飯,用眼神撩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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