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來!”誌遠連忙起身去扶宋世安:“老實說,這麽做能不能活人我心裏壓根就沒底,能救你一命,是老天開恩,我都沒想到!”


    宋世安卻不肯起來:“不!不是一命,是兩命!除了我自己,我也替另一個活下來的大叔,謝你救命之恩!”


    “啊?”誌遠吃了一驚:“另一個人,也活了?”


    宋世安深看誌遠一眼:“你給另一個大哥上綁時,也是做了手腳的,我雖然不動聲色,但也瞧科了,但活下來的,卻不是他,我下水後從麻包袋子裏掙紮出來,根本就見不到原地還有多少個麻包袋子,估計在我之前塞到河裏的,大多已經順水流漂走了。


    宋世安告訴誌遠,那天,見特務們走了,他不但是自己爬了上來,還想法打撈了兩個還能撈到的麻包袋子,其中一個已經淹死了,有一個大叔水性好,活了。這些天,宋世安就是偷偷住在那大叔的親戚家,若無那大叔的關照,宋世安連安身之處都沒有,感那大叔照顧之情,所以他要替那大叔給誌遠叩頭。


    宋世安還要誌遠放心,他知道輕重,隻說是自己掙脫了繩子然後再救別人,沒漏風把誌遠的事告訴那個大叔。那天他們也是運氣好,很快就遇到了趕夜路的行商,不然凍也要凍死了。


    解釋完,宋世安非要誌遠坐好,給誌遠叩了三個頭,然後又替那大叔給誌遠叩了三個頭,然後才肯起身。


    宋世安問誌遠為什麽要當特務,誌遠不敢多言,隻推說一句造物弄人,然後就直接明說,不想再聊這個。


    不聊這個,就聊富錦,兩人越聊越投契,不曾想,宋家竟然是當地望族,宋世安水性極好,不但是極有聲望的魚把頭,還是當地聯莊會的會長,家中頗有田產不說,還有當地最好的打漁隊,每年冬天,宋世安都會招集幾十個鑿冰快手,組織進行冰河上的冬捕,然後將漁獲分給鄉親們過年。


    誌遠心中暗喜,有此人助力,何愁原料不足,富錦辦廠還不事半功倍?!


    誌遠以為,這不僅是天上掉餡餅了,而且這個餡餅還熱乎乎油滋滋,要多香甜有多香甜,卻不知,就是這個宋世安,日後不僅把他摁在地上胖揍了一頓,還是唯一一個敢當著李閻王等人的麵,向他臉上吐口水的人。


    當晚,經濟部的舞會,衣香鬢影,冠蓋雲集。


    李熙的夫人好清靜,一向不大喜歡來湊這種熱鬧,今晚之所以出席,是為了陪女兒李純來“相親”,相看文教部次長的四公子林子謙。


    說“陪”不太恰當,說是“監督”倒更貼切,李純留過學,洋派得很,崇尚自由戀愛,對相親之類,向來反感,要不“監督”著,李純壓根就不肯來。


    李純和誌遠的婚事,她都操心,特別是李純,都二十三歲了,連個男朋友都還沒有。


    那個年代,女孩子很多在十五、六歲就婚配了,雖說李純留過洋,是知識分子,婚配會比普通女孩子晚,可二十三了還沒男朋友,就真的叫人著急了。


    李熙和人應酬後,迴到座位,孩子們都出去跳舞了,卡座裏就夫妻二人,李熙借機悄聲問妻子:“你覺和林子謙怎麽樣?”


    “蠻好的,林家家境不比咱家,林子謙出國留學,一多半是靠他自己勤工儉學,讀的是醫科,還考到了英國醫師資格,迴國後能進滿鐵醫院不說,還是外科的主刀,可不簡單!林家兄弟又多,要真和純兒結婚,將來姑子歸宗不難,不過,”李熙夫人重重打個唉聲:“純兒對人家,又是不冷不熱的,通共就和他跳了兩支舞,我看啊,又沒戲……”


    李熙的夫人說著,悄悄捅捅李熙:“你看,純兒和善德……”


    李熙的夫人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你有沒有發現,純兒和別人跳的時候,臉上那笑是擠出來的,可和善德一起跳舞的時候,那笑發自內心,整個人好像都在發光!善德也是,他和別的女孩子跳舞,手是這樣的,”李熙的夫人伸出右手,手心向下,表示誌遠和別的女孩子共舞時,隻用右手內側,輕輕傍著女孩子的腰,“而善德和純兒跳的時候,手是這樣的,”李熙的夫人右手一翻,掌心向內,表示誌遠和李純共舞時,是緊摟著李純的腰的。


    李熙抬眼看了誌遠和李純一眼,兩個孩子都長得漂亮不說,舞也跳得非常好,是場子裏非常有生氣、極引人注目的一對,現場有供暖氣,誌遠脫了西裝外套,襯衣加背心的打扮,更顯得風流倜儻,而李純,英倫風的連衣裙,旋轉時裙裾飄飄,靈動飄逸,可謂是一對璧人。


    “你說,純兒,是不是喜歡善德?”李熙的夫人在李熙耳邊輕聲道:“帶這一支,純兒今晚已經要善德陪她跳了六支舞了,她和那個林子謙,才不過跳了兩支!和謝部長的公子,才一支!”


    李熙迴頭看著妻子,臉色有點陰沉:“他們是姐弟!”


    “姐弟又咋啦?又不是親生的!我都能看開,你這留過洋的大教授,倒看不開了?”


    李熙的夫人碎碎念:“年齡不是問題,女大三,抱金磚!關鍵是孩子們是否互相喜歡,純兒那脾氣,要看不上的,你再怎麽逼,她也不會聽你的話,就這麽耗下去,非拖成老姑娘不可!”


    李熙少有的狠瞪了妻子一眼:“我說了,他們是姐弟!”


    被丈夫兜頭澆了一盤冰水,李熙的夫人也就有點喪氣了:“唉,善德中過丹毒,這身體倒是個大問題,而且還有可能影響到下一代,這個讓人最糾心,要不是因為這個,肥水一定不流外人田,就憑善德的品貌才幹,我一定準許純兒跟了他。”


    李熙沒再理會妻子,隻把目光,再次投向舞池裏的誌遠身上,孩子的身體,還不是大問題,像李家這樣的人家,有能力和財力為孩子調養身體,大問題是孩子心性已變,他目睹了太多日本人對中國人的殘害,甚至是親身經曆了森田貞男對他的殘酷刑訊,特別是平頂山慘案,幾千同胞的屍血之氣,讓那臭小子覺悟了,再不迷惘於是民生重要還是民族存亡重要,立誌在反滿抗日上有所作為,那可是隨時會掉腦袋的!


    李熙很清楚,善德為什麽在入繼後仍不肯接手李家資產的管理,作為他曾經的學生現在唯一的兒子,當他要求善德為李家挑起經營的重擔,善德本不應拒絕的,他之所以拒絕,是因為他自己已經有了隨時赴死的覺悟,不願意介時因他被捕被殺,而讓李家資產被日本人查封,或丟荒了李家的生意。


    為人父母,當然不希望女兒把一生的幸福,交托給一個走在鋼絲上的人。


    而讓李熙擔心不已的是,他那執著於信仰的長女李純,會不會哪天,也變成一個走在鋼絲上的人。


    李熙心情沉重,為了保護和討好孩子們,他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走在鋼絲上的人,可卻仍不能阻止孩子們踏上險途,李熙暗下決心,還在英國的三個女兒,就讓她們長期在英國學習和生活,不讓她們迴國,因為,光是李純和善德,就已經夠他焦頭爛額的了。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己還踩著鋼絲呢,卻不能專注於腳下,得抬眼伸手,準備隨時豁出去伸手接住從頭頂鋼絲上掉下來的孩子,保護他們不被摔死。


    當晚十點,舞會結束,坐車迴家的路上,誌遠在前座上睡著了,到了家,被李熙叫進了書房。


    李熙告訴誌遠,剛收到的風,接替森田貞男職位的阪口三郎,明天就職。


    “哦?”被人從熟睡中搖醒,尚且還有些懵懂的誌遠,聞此完全清醒了:“阪口三郎?爸對這人,了解嗎?”


    “此人是涉穀次長的助理,鼓吹設立類似特務科的外圍組織,以負責監視滿係人員和搜集各種情報,倡導嚴控思想,頗受重視,”李熙深深看了誌遠一眼:“阪口表麵上,不像森田那樣咄咄逼人,但老奸巨滑,心細如發,無聲狗咬死人,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心細如發?那麽,森田案的破綻一定難逃他眼。”


    “是的!阪口一定會起疑,但他會不會把森田案的定性從殉職改為謀殺,下死力追兇,則不一定。”


    “這可就有點微妙了,”誌遠不解:“為什麽?”


    李熙反問:“你覺得呢?”


    誌遠忽閃著睫毛:“因為……因為他與森田有過過節?”


    李熙伸手,在誌遠的頭頂上揉了揉他的頭發,以表讚賞:“你怎麽想到的?”


    “他們一個咄咄逼人,一個陰損至極,意見相左,衝突自然難免。”


    “是的!阪口就是因為森田貞男的貶損和反對,失去了去齊齊哈爾獨當一麵的機會,隻能窩在治安部裏,當個助理。”


    說完,李熙嚴肅的正告誌遠:“還有一周,你就從特訓班畢業了,這一周,麵對阪口,記住我的話,淡定!鎮定!不因一場大雪已經破壞了現場痕跡而心存僥幸,也不要做賊心虛自露馬腳,更不可妄動,要相信爸,相信爸已經為你做了應做之事!”


    李熙為自己做了什麽?誌遠克製著,不出口相問,隻是鄭重一揖:“明白!謝謝爸!”


    李熙很是滿意,微笑道:“畢業後,等著你的,就是一段自由和舒心的日子!去大連本部報道後,你就可以去富錦籌辦罐頭廠的事了,我已經幫你申定了任務,就是對富錦地區滿鐵調查部已經取得的調查資料進行更新、補充、核定和翻譯,這些工作說繁重,可以非常繁重,但想敷衍交差,也非常容易,甚至我能找人幫你全做了,說白了,滿鐵是看我麵子讓你掛職,你工作是否出成績,根本就沒有人管。”


    誌遠不由得興奮:“也就是,我自由了?”


    李熙寵溺的笑著:“是的,除了富錦和長春,也可以去你想去的其它地方,這些任務期限可以拖得很長,一年半載的都不是事。我倒是希望除了富錦,你可以多留在家裏,好好養養身體。”


    誌遠正自欣喜,不料李熙突然話峰一轉:“善德啊,最近純兒很是活躍,你們姐弟感情好,若有什麽事,隻怕她對你還肯多說些,你是否知道,她最近是否在作什麽怪?”


    “沒有啊。”誌遠現在說起謊來,已經是眼都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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