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把自己反鎖在房裏,任誰敲都敲不開的門,被李熙用一番聽得朱厚輝都眼紅紅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給說開了,可李熙之後就再拿誌遠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因為誌遠開了門就縮坐在床上,不言不動,開啟了以前讓杜海山都頭疼不已的“龜縮模式”。


    李熙又惱火又無奈,可他不是個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人,對於心理學他也是大師級的人物,有些人,越扶越醉,上策就是不理他!不過半個小時,在口水講幹之前,李熙就走人了,吩咐朱厚輝:“隨他去,他愛一個人呆著就讓他一個人呆著,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第二天誌遠去了三進,把自己窩在三進的客房裏,又是把門反鎖誰都不見,李熙少有的沒去看他,甚至發話,隻要誌遠按時吃藥和吃飯,想怎麽隨便,但若成心作踐自己,別怪當爸的,剝奪他的自由。


    農曆九月十四的晚上,李熙家三進後座房誌遠住著的客房,很早就熄了燈,表示房裏的誌遠,已經睡了。


    可在晚上九點左右,這間客房臨街一麵的窗戶,卻慢慢的開了,裏頭有人甩出一條布帶子,跟著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遊繩而下,下到地後,輕手輕腳的離了牆邊,就往東而去。


    那黑影剛在街角消失,李少堂就從他隱身的地方,走了出來。李少堂多年練就的一雙夜眼,他認定,之前從那二樓窗子遊繩而下的人,是誌遠。


    李少堂悄悄的,就在後頭跟了上去。


    這段時間,李少堂消停多了,中秋剛過沒幾天,他就被人跟蹤過,又在逛窯子玩女人全身光溜溜的時候,差點被人從背後捅刀子,他知道,是又一波仇家來找他報仇了,嚇得他這些天一直龜縮在熙德堂舊址的一間倉庫裏,白天都不敢在外頭露麵。


    但每天入黑後,李少堂都會悄悄從後街的東角門閃進李熙家三進院子,除了蹭吃蹭喝,就是向林有大魚胖子等人,打聽哥兒怎麽樣了。


    為什麽要打聽?因為誌遠把自己關在客房裏,除了給他送吃喝的林有,誰都不見,包括他這個中秋前夜把誌遠從海山手裏救下、把誌遠從坑底背迴李家的“救命恩人”。


    誌遠不肯見人的精神狀態,讓李少堂總放心不下,甚至因此即便知道有仇家正滿長春的找他報仇,也仍然不願意離開長春而逃往別處。


    這晚誌遠的房燈過早熄滅,讓李少堂感覺有異,故而蹭飽了飯之後,沒迴住處去,而是就在不遠處監視著。


    沒想到果然有動靜!


    這晚天色不算好,不時有雲遮月,李少堂小心緊張的跟蹤著,那小祖宗,以前把他甩掉過幾次,這迴,可不能再跟丟了!


    一路跟蹤,跟到了伊通河畔!


    長春變成偽滿首都後,城市發展很快,甚至還有一些景觀設置,伊通河部分沿岸經過整飾,設置了一些亭台,其中就有一座“攬月亭”,是在長春賞月的佳處。


    淡淡的月色下,坐在亭裏的誌遠,彎腰駝背,身影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落莫。


    隱身在一叢小樹棵子後麵的李少堂,盯著亭子裏的身影,眼珠子都不敢錯眨巴一下,哥兒為什麽跑來這裏?是想和什麽人見麵嗎?


    對附近李少堂已經偵視過一番,這個時點,尋常百姓早就睡下了,河邊冷嗖嗖的更是行人罕至,隻在百多米外,河邊草叢裏,有一對年青男女,在那裏摟摟抱抱、卿卿我我。


    月上中天的時候,河邊風更大了,除了風聲,幾乎什麽動靜都沒有,原來在河邊滾草皮子的那一對“野鴛鴦”,都已經迴家去了。


    攬月亭裏的那個身影,卻一直幾乎沒怎麽動過。


    時間已經過去了兩、三個小時,李少堂慢慢的猜到,哥兒為什麽來這裏。


    李少堂對誌遠的一切都極留心,他曾聽林有說過,哥兒曾經苦留老爺子杜海山今年在長春過中秋,老爺子不肯,哥兒難過得都快要哭了,當時老爺子說過這麽一句話:“好了,別難過了,你的心意,爹收到了,賞月不必非要中秋,中秋過後,月還會圓,伊通河邊的攬月亭是吧,爹答應你,找個空子過來,和你去賞月!到時,給你帶你春嬸子做的月餅和麻糖,還有你最喜歡的桂花味的叮叮糖。”


    李少堂隻覺得,滿嘴裏都在發苦。


    李少堂心說:哥兒你是不是犯傻?老爺子已經明說要讓他看到你,就會把你往死裏打,你還想著見他?!你以為那是老爺子在嚇你?王誌軍和小趙在渾河堡都已經被他打傷了,這可不是開玩笑!


    夜深了,風大了,也更冷了,李少堂忍不住,從隱身的地方走出來,走到誌遠的跟前。


    誌遠仍然縮身抱腿坐在亭子裏的長石凳上,用豎起的膝蓋,支撐著他的腦袋,李少堂走到他的麵前,可他卻連眼睛都沒抬一抬。


    李少堂不知誌遠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還是麻木得根本不想在意。


    “哥兒……”李少堂溫言勸道:“迴去吧,風這麽大,你受不得寒!”


    誌遠沒理他。


    李少堂幹站著,好一會,又勸:“哥兒迴去吧,老爺子壓根就不會來,別白白凍壞了你!”然後就伸手:“咱迴吧,我背哥兒迴去!”


    誌遠毫不客氣的打開他的手,眼神冷漠,隻吐了一個字:“滾!”


    “你——!敢叫老子滾?!”李少堂眼睛一豎,火氣才上來突然又想起,這不是別人,是哥兒,打不得!氣得在邊個打幾個磨磨轉,跟了這半天也累了,走出亭子在邊上草地上一坐,一邊捶著腿,一邊忍不住就嘀咕:“媽的不識好人心!要不是怕你有事,老子這會子醇酒美人,不知多風流快活,用得著陪你在這喝西北風!”


    誌遠還是一點反應都不給他,李少堂的火又上來了,一邊自揉著腿,一邊忍不住就自言自語,像個怨婦似的開始數落誌遠。


    “媽了個巴子的,成天這個不見哪個不理,陰死陽活的,給誰看呢!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以為冒死救了老爺子幾迴,以前又為抗日做過實事,老爺子不知道便罷,要知道了,還不屁顛屁顛的來親你誇你呢!可結果怎麽樣?你做的那些事兒,老爺子從張會長那裏也知道了,還不一樣把你給踹了?被老爺子踹了,心裏不受用,就給別人臉子瞧,好象別人全都欠你三百萬似的,你個傻子,好醒醒了!”


    “天寒地凍的,跑來這喝西北風,你以為,老爺子會來見你?老爺子都說了再不認你是兒子,他又怎麽會跑來長春,應和你的賞月之約?你不是在奉天和渾河堡都布有“眼睛”嗎,老爺子有沒有離開家到長春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你是忘記了這茬,還是根本不敢問?!要老爺子沒離渾河堡,你來這吃個什麽勁的西北風,真是腦殼有包!”


    李少堂聲音越來越高:“退一萬步來說,如果老爺子真的來了長春,你以為老爺子來了會有你的好?人家放了狠話,見了你人,就要把你往死裏打!那可不是假話,我聽說,他以前對王誌軍可親了,說王誌軍以前在礦上照看過你,感恩著呢,可這一迴,他連王誌軍都打!你以為他還是那個以前的爹呢?!”


    李少堂越說越上火:“你怎麽得的腎炎?一個月前老爺子河邊踢你的那一腳,這麽快就忘記了痛?人家那一腳,壓根就沒留手,直接就是想收買人命的!你和老爺子,再不是父子,翻篇了,別以為你救了老爺子幾次,老爺子就會迴心轉意,人家隻要大義,人家壓根就不要你!”


    李少堂隻顧自己罵得爽快,也不管誌遠受不受得了,可突然之間,一道銀光,伴著被風聲遮蓋的破空之聲疾射而來,李少堂還來不及心驚,身體已經作出了反應,手一撐地,屁股就已經後退了半尺!


    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插在地上,幾乎直沒入柄!


    李少堂看著這把插在他雙腿圍成的圈子中央的匕首,驚出一身冷汗,要不自己功夫到家反應快,這一下子,可就插在他的小弟弟上了,那他將來還如何在花從之中夜夜笙歌?


    “媽了個巴子的,你個不識好人心的東西,你還有沒有腦子!”李少堂一聲怒喝,拔出匕首,真想向誌遠就甩出去!


    李少堂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可亭子裏坐的誌遠,仍然是那個縮身團坐的樣子,動都不動,讓李少堂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手一甩,那匕首“叮”的一聲,就插在了誌遠身邊的亭柱上!


    “媽了個巴子的,要死就趁早,你以為,老子稀罕管你!”


    說完,李少堂氣唿唿的就走了。


    但李少堂沒走出多遠,就停下了腳步,然後往迴走。


    他不放心!


    萬一老爺子真的來了,對哥兒不利怎麽辦?哥兒雖然會功夫,可他現在確實是沒腦子的時候,要是遇到壞人怎麽辦?何況哥兒因為腎炎,已經很多天都沒吃過鹽了,鹽是迴力丹,不吃鹽,人是沒有什麽力氣的,特別容易被人欺負……


    李少堂走迴河邊,遠遠的就看到,亭子裏的那個人影,頭埋在手臂裏,肩膀一聳一聳的。


    李少堂心裏忽然就象是被人捅了一刀,大疼!


    哥兒以為他走了,以為沒有人會看到他的哭泣……


    哥兒一定是在為老爺子不要他而流淚吧……


    李少堂等了很久,等誌遠的肩膀不再聳動時,才默默的走進亭子,先去柱子上把匕首拔出來,小心的放在誌遠的身邊,跟著就把自己外麵的夾衣脫了下來,給誌遠披上、圍好,然後就悶聲不響的走到亭子外一處草深處,坐下休息。


    屁股下的草有些紮人,不舒服,而且農曆九月中的夜晚,沒了外套,還是很冷的。


    李少堂抬頭看看天,都不知那小祖宗幾時才肯迴家去,隻知道,雖然是又冷又餓草又紮屁股,可他也得守著。


    亭子裏的那個小祖宗,他願意守護一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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