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海山說要收了誌遠的命,李閻王立時眼裏放出那能把人看毛了的光,陰陽怪氣的對著海山叫道:“老子沒聽錯吧?要真不喜歡哥兒跟著日本人,不讓他跟就是了,頂多打罵一頓,要他的命?你腦子沒被驢踢吧?至於嗎?!犯得著為那些虛名、為了那些不相幹的人咋看你們杜家,就要了自己兒子的一條命?這可是個寧肯拚了命也要護你周全的好兒子!”


    海山又一次明說要誌遠的命,可誌遠卻仿佛隻在意海山的命,坐在地上,一衣襟的血,對一直端槍對著海山的李閻王,盡力的一直瞪眼睛一直猛搖頭,嘴裏嗚嗚有聲。


    或許是怕了誌遠對海山的愚孝,李閻王忽又收斂起滿臉的不屑與不服氣,對著海山換上一副誠懇的好態度:“老爺子!哥兒可是你的獨子啊!這可是你好不容易養大、對你孝心至誠的兒子啊!老子一身本事,他就為了怕你不高興,硬是不肯讓老子跟他,你到了長春,他還找個由頭,把我有多遠打發多遠!要不是我和林有都夢見他有血光之災,我趕了迴來,這會子,他小命都沒了!”


    從來隻講實力不講道理、喜怒由心的李閻王,這會子,竟然耐著性子,又和海山講起了“道理”:“再說了,哥兒幫日本人做事就是漢奸?當了漢奸就得死?這理兒可站不住腳!現在是日本人坐天下,做生意的得給日本人交稅,種莊稼的得給日本人納糧,在日本人開的礦山、工廠、鐵路上,還有公立的郵局、醫院什麽的,為日本人做事的人多了去了,難道他們全都該死?那得死多少?!別的不說,學校裏教書的先生,天天都要給學生們講日滿親善,天天都要教學生們說日本話,要按老爺子的意思,是不是這些教書先生也全是漢奸,得把他們全哢嚓掉?”


    海山冷笑一聲:“放你娘的屁!為糊口而為日本人做工,和為了自己榮華富貴而幫著日本人欺壓中國人,能混為一談嗎?被人用槍口逼著的,和心甘情願當走狗的,能一樣嗎?!那些教書先生,又有幾個是心甘情願講日滿親善的?可他——”,海山伸手一指誌遠:“不隻是幫日本人做事,更是幫日本人作惡!給日本人當特務、做走狗,屁顛屁顛的欺壓捕殺中國人,喪盡天良,罪無可赦!老子今天一定要收了他!”


    李少堂登時放下臉,他原本就是個輸打贏要、目中無人、逞能鬥狠的人,為著哥兒才裝大尾巴狼講“道理”,這會子耐性用完,一下子就原形畢露,眼裏放出兇狠的光,短槍一舉瞄著海山的腦袋:“你說收就收?你當老子是死人?你當老子手裏的這玩意兒,是燒火棍?”


    海山冷笑:“我們父子之間的恩怨,和你有什麽相幹?!趕緊請吧!別在這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海山隻恨不得李閻王這個“外人”,趕緊滾蛋,別擋著自己清理門戶,時已近午夜,淩晨就要用糞車運慶三爺出城,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但偏偏李閻王不是個等閑之輩,是個極危險的亡命之徒,海山不怵李閻王的功夫,但怵他手裏的槍!


    雖然海山自己手裏也有槍,且槍法很好,但他很明白槍在關東第一快槍手的手裏時,意味著什麽。眼前這人若不是李閻王,海山早一腳把他踹一邊去了,哪裏容一個外人對自己教訓兒子指手劃腳。


    偏李閻王是個不會順人意的刺頭,大瞪著一雙牛眼一句就頂了迴去:“父子咋的,我管你是不是他的老子,我隻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誰敢動他,老子就送誰去見閻王!你要不信,可以試試!”


    跟著,是囂張又不耐煩的威脅:“老子殺人,從來不磨嘰,現在還在這和你廢話,是看在哥兒的份上,趕緊滾,不然老子眼裏認得你是哥兒的爹,老子的槍可不認得你!”


    李少堂邊說,邊舉著槍,小心的後退。


    就好像海山怵李閻王一樣,李閻王也怵海山,他怵的是海山的功夫,李少堂向來眼高於頂,目中無人,但海山眼中的精光,讓他根本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距離近了,會被海山暗算,而隻要自己與海山有足夠的安全距離,他就自信自己能在海山威脅自己之前,一槍把海山給放倒!


    海山還真的,一直在尋機把李閻王撂倒!如果自己能撂倒他,至少不用再怕李閻王手裏的槍,不用怕他搞出什麽大響動,於慶三爺出城不利。


    海山到見李少堂小心的後退,知他己有防備,硬上不行,就改為挑拔這刺頭和兒子之間的關係。


    海山故作不屑的一聲嗤笑:“朋友?你倒當他是朋友,可惜,你在他心裏,不過是塊他一心想甩掉的狗皮膏藥!老子叫他不準再和你來往,他眼都不眨,立馬答應!還撇得賊清,說和你,不熟!人家當你是一坨屎,你倒拿熱臉,往人家的冷屁股上貼,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李閻王,你還有沒有尿性?!”


    海山一雙練就的夜眼,分明看到李閻王的臉色,變了幾變!李閻王果然上了當!那臉皮,變得比鍋底還黑!


    “李善德!你媽了個巴子!”李閻王似乎是被海山撩撥起了性子,惡狠狠衝著誌遠罵:“虧得老子對你真心一片!你爹叫你不和老子來往就不來往?你這麽大個人,還有沒有自己的主見啊?你爹若叫你去吃屎,你是不是也去吃?”


    李閻王邊罵邊走向誌遠,仿佛氣不過要過去毆打誌遠,海山卻無半點得手的得意,他瞧科了,這李閻王在使詐!他是在借機走近誌遠並進一步拉開與自已的距離!當下也不顧槍聲是否會引來鬼子了,抬手就準備給李閻王一槍。


    可拿槍的手,隻抬起一半,就已經不敢再動!


    李閻王的眼睛,太狠太亮!


    月光下,原本隻是單手持槍的李閻王,才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己是雙槍在手!


    海山一怔!他隻隱約看到,李閻王的手,剛向後脖窩一招,槍是怎麽撥出來的,他都沒看清,兩支槍黑洞洞的槍囗,就己經全指向了自己!


    李閻王一聲冷笑,聲音厲如夜梟,讓人毛骨悚然,然後就是狠勁的叫囂:“挑撥離間!你以為老子會上當?哥兒是不是個寡情薄義的,我心裏明鏡似的!你手再抬一點試試!立馬滾,不滾我可就開槍了!”


    海山緊盯著李閻王,提槍的手隻能慢慢放下。沒法,因為李閻王明顯占著上風!


    “把槍扔了!”李閻王又命令道。


    海山瞥他一眼,沒說話,然後手一鬆,槍就掉在了地上。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海山注意到,李閻王平舉端槍的手,自始至終,都穩如泰山,這李閻王,決不可小覷!海山知道,上策是先穩住,李閻王這人,眼神帶殺,心毒性狠,惹毛他可沒好處。


    李閻王為人狂傲,一向目中無人,但並不等於他不謹慎,雖然已經占盡上風,仍是冷冷的下令:“把槍踢一邊去!然後慢慢轉身滾!”


    海山眼裏放出更強烈的精光,堂堂順天菩薩,豈可屈服於李閻王的淫威之下!他準備借機反撲了,把槍踢一邊?哼!被他踢起的槍,將不會是踢到一邊,而是將飛起正中李閻王的麵門!


    海山的神態,誌遠再熟悉不過,他知道,他爹準備放手一搏了!


    海山還沒動,那邊李閻王已經是一聲悶哼!跟著李閻王就又再退開了兩步!


    李閻王的這次後退,不是因為海山,是因為誌遠!


    被他護在身邊身下的誌遠!


    誌遠雖然被反綁雙手坐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可出腳卻是又快又狠,可能是因為一直搖頭要李閻王放下槍李閻王不聽,那小祖宗怒了,冷不丁的狠狠的踢了李閻王一腳小腿骨,小腿骨正麵沒有任何肌肉的保護、最脆弱的一個部位,要不是李閻王是個練家子,注重這個部位的抗擊打練習,這一下能讓他疼得倒地上去。


    李閻王人退開了,端槍的手依然很穩,小腿骨疼得鑽心,疼勁稍過,忍不住上前一腳把誌遠踹倒在地,沒好氣的罵誌遠:“媽了個巴子的!你他娘的還知不知好歹?他要捅死你的時候,你他娘的慫包得兩腿隻會蹬地,都不敢蹬他!老子是來救你的,你倒鉚足了勁踢老子!”


    李閻王來氣了,真想再踹誌遠幾腳,可見誌遠倒在地上滾著,連坐起來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打他心疼,不打他自己渾身疼,可終究是再下不去手,一手執槍仍指著海山,一手握著槍半蹲著,在誌遠的背上扶了一把。


    誌遠借這一下之力,支起了身子,跟著身子一轉,先換成跪姿,雙手反綁不能借手之力,隻能艱難的、搖搖晃晃的,慢慢站了起來。


    誌遠隻感覺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腿很軟,很想不再撐著倒迴地上去,可他不能倒!嘴被海山用他的兩隻襪子塞得死死的,吐不出拔不掉,不過就算是不被堵嘴,也沒用,一個爹一個李閻王,都不會聽他的!


    李閻王握槍的手,依然很穩,可他的眼中,卻有了水汽!


    海山身體依然充滿了張力,那支短槍,就在他的腳邊手下,隨時可以發動,可海山,沒動,眼裏,也不自覺的,有了水汽!


    月光下,李閻王的槍口和海山的身體之間,橫著個身體一直在打晃卻一直在勉力堅持的杜誌遠!


    海山喉哽眼熱,胸如潮湧,他想起當年落在三江好匪首大禿頭手裏時,麵對大禿頭手裏那根讓人恐懼、一鞭下去就鮮血飛濺的三角鞭,才三歲的誌遠,竟然伸開雙手,就那麽護在自己的身前,弱小,但倔強。


    鐵石心腸的李閻王,眼裏慢慢有了淚,對著誌遠,說出來的話,聲音都變了:“你他媽的,就是個傻子!”


    李閻王先認輸了,慢慢的放下了端槍的手,略一猶豫,咬了咬牙,就插了槍!他不忍心,看哥兒再晃下去,哥兒已經明顯快頂不住了。


    李閻王插了槍,便是發動的最好時機,可海山並沒發動,此時乘人之危,海山做不出來。


    麵對李閻王的誌遠,看著李閻王,眼裏閃過一絲欣慰和感激,跟著眼神就渙散了。


    李閻王已經插了槍,誌遠人鬆了勁,再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人向後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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