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記”饅頭鋪。


    雜物房裏,海山、慶三爺、張瑞年和他姐夫,四人商量既定,張瑞年即去聯係那個運糞工,他姐夫要幫海山他們準備幹糧及警戒,也出去忙去了,當房裏隻剩下海山和慶三爺時,慶三爺一臉關切的問海山:“兄弟,你怎麽了?我冷眼瞅著,剛才,你氣息亂了幾次了。”


    海山沒有說話。


    慶文秀是他最好的哥們,自己心裏有事,別人不能查覺沒什麽,如果連他的三哥都不能查覺,那自己簡直就不能說是有個鐵哥們。


    慶文秀看定海山:“出啥事了?”


    海山還是沒有迴答,慶文秀驚詫的看到,海山低下了頭,暗裏握拳,身子竟然微微的在顫抖。


    “海山!”慶文秀倒抽一口冷氣。


    慶文秀這一驚非同小可!海山是個刀擱脖子都能氣定神閑的人,能讓順天菩薩暗裏握拳身抖,事兒肯定不小,莫非是那張瑞年和他姐夫有問題,被海山發現了什麽?可想想不像,那張瑞年看著可是一身正氣,不像是個為了賞格出賣同胞的人,何況就算張瑞年真的有問題,海山也不會是現在這個反應。


    慶文秀想了想,突然伸手抓住海山的雙肩,緊張的問:“莫非,是遠子?”


    海山痛苦的點了點頭。


    慶文秀大驚:“遠子丹毒又上亢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誌遠當了特務,他隻知道,海山最害怕的事情之一,就是孩子丹毒上亢。


    海山搖頭,嘴唇都有點抖,聲音都有點變了:“三哥!我若死了,你埋我時候,幫在我臉上,蒙上塊厚布,我沒臉見老杜家的列祖列宗!我教兒無方啊,誌遠那不肖子……竟然背著我,當了漢奸!”


    聽海山說了原委,慶文秀沉默了好久,心裏比壓上塊巨石還難受,誌遠竟然是一個漢奸特務,這個別說海山了,連他都接受不了。


    過了好一會,慶文秀長歎一聲:“唉……當初,真不應該讓孩子跟了李熙!李熙就不是個好東西,故意在孩子麵前炫耀他的功名權勢和能耐,迷孩子的眼,讓孩子急功近利,咱當時不是沒有懷疑過李熙是個日本人的走狗,本不讓孩子跟隨李熙的,卻架不住遠子一心要跟他,唉,咱當時怎麽就心腸軟了,沒能堅持到底呢!好好的孩子,就這麽跟著李熙走上了歪路,若是跟在咱的身邊,何至於此!”


    海山轉身麵向牆壁,冤苦的用拳頭砸著牆,三哥說的,正是他心裏的懊悔,當初,他不準誌遠追隨李熙,可遠兒卻埋怨自己這個爹不信任他,那時誌遠埋怨他的話,他還言猶在耳!


    “爹爹為什麽,總是不信我?!”


    孩子當時,對著他吼:“你不信我,不信我根本就不會記恨爹爹,老是嗆我,問我是不是記仇了!你不信我,不信我跟了先生還能守心持正!你不信我,不信我摔的那一跤,我心裏是有數的,兩父子一條命,我怎麽可能真出什麽事兒讓爹爹難過,爹爹為什麽總是不信我?還打我打得那麽狠……”


    海山真是腸子都悔青了!


    當年,他選擇了相信孩子,相信孩子沒有白讀老杜家的聖賢書,相信孩子跟了李熙後,還能守心持正,就遂了他的意,準許他追隨李熙。


    可如今,那小王八蛋,又用了什麽來迴饋他當年的信任?


    是他走了歪路,是他當了漢奸!


    海山恨!恨李熙,恨誌遠,還恨那個他一直都沒能找到的古蠍子古成義!


    要不是古蠍子拐走了遠兒,遠兒中了丹毒,讓自己對孩子心疼不已,在找迴孩子後把孩子寵上了天,當年自己哪裏會那麽縱容孩子,依之前管教的嚴厲,說不準他跟隨李熙肯定就是不準,敢起杠頭就給他兩個大耳刮子!


    海山轉身對慶三爺道:“是我縱容了他,我的錯!老杜家世代忠良,沒有他這樣不肖的子孫,如果不是因為鬼子占了東三省,他喜歡跟李熙也好,急功近利也好,我都由他,最多是把他趕出杜家,可如今,他竟然喪心病狂的當了漢奸,幫著日本人禍害自己的同胞,那他的小命就絕不能留!”


    海山的拳頭在胸前攥緊,眼裏帶著讓人害怕的狠勁:“他既然是我養大的孩子,那就由我來,親手結果了他!”


    海山說完,想想這會子,那個不肖子,可能還在大雜院那裏挨家挨戶的翻箱倒櫃、打罵住戶呢,這會子如果自己過去,說不定還能逮到那個不肖子。


    海山心裏一動,對慶三爺道:“三哥,你在這裏好生呆著,我出去一會。”


    慶三爺疑惑又驚懼的看著海山:“你去哪?不會是想著去殺遠子吧?”


    見海山不言語,就知道是了。


    慶三爺連忙勸道:“唉,海山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各有誌,他又不是你親生的,隨他去吧,讓他自生自滅,就隻當是這些年,養了個小貓小狗!三哥是心疼你啊,你一直那麽疼他,殺了他你還不心疼死啊?!”


    慶三爺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可說實話,除了心疼海山,他還是不舍得誌遠死的。


    見海山不說話,就知還沒勸住,慶三爺連忙再勸:“海山啊,你看,他一看見你,人就軟了,你能把他給看暈過去,說明他有多在意你!這孩子,打小就孝順,那孝心,是實誠的,看在他是個孝心的孩子的份上,就由他自生自滅吧。”


    怕海山不聽勸,慶三爺又加了一句:“何況這會子,可不是大義滅親、清理門戶的時候,要整出什麽事來,三哥事小,帶累了張盧兩位兄弟事大啊。”


    海山不滿的瞪了慶三爺一眼:“三哥你倒還為他說話!他在意我?在意我,就不會為了追求他的潑天富貴,撇下我而去追隨李熙;在意我,就不會瞞著我去做我最恨的漢奸!就算他還在意我,但他可曾有在意過你?你是他三大爺,打小那麽疼他,可他,卻帶人抓你!良心簡直就是被狗吃了!”


    海山推開慶三爺攔著他的手,眼裏閃著決絕的光:“三哥!他不是小貓小狗,是白眼狼!他既當了漢奸,就人人得而誅之!他現在,是為鬼子作惡的特務,多留一天,老杜家的罪孽就重一分,這個不肖子,再留不得!”


    走出兩步,又迴頭對慶三爺道:“三哥,你放心,我知道輕重,我先去找盧兄弟聊聊,然後出去晃晃,打聽打聽消息,很快就迴來。”


    當晚,特訓班的學員在大雜院,先是配合特務們對大雜院裏各家各戶進行搜查和盤問,然後到警察署聽森田訓話,搞到九點多,才被大赦迴學校休息。


    學員們晚飯都還沒吃,又累又餓,還再沒卡車相送,得自己徒步走迴學校。


    一路上,滿係學員們都沒人言語,一方麵是累,一方麵是沒情緒,沒能抓住慶文秀,被總教官森田貞男臭罵和拳打腳踢了一頓不說,明天的中秋,不用指望能迴家過節了。


    他們中的好幾個人,挨了森田貞男的巴掌。


    森田貞男衝進大院的時候,通往左右兩廂二樓的樓梯,都有他手下的特務或學員在往上衝,一窩蜂似的,亂成一鍋粥!現場指揮不力,執行不力,看得森田窩火!


    當搜查完畢確認又讓慶文秀跑掉時,森田在通貝路警察署,對這次行動進行小結,對手下除了破口大罵,就是拳腳相加。


    之前負責指揮的那個特務,被森田貞男打曝了左邊眼眶,誌遠也挨了森田兩腳,因為誌遠一副病懨懨的爛樣,列隊聽森田訓話時站都站不直,看得森田火大,完全沒個新國家情報工作人員應有的樣子!


    誌遠一句都不敢言語,他知道自己狀態極差,頭暈眼花,惡心想吐,腦子裏一腦袋漿糊,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心中恐懼、懊惱、羞愧、悲憤,全是負麵的情緒,很容易就說錯話出昏招,誌遠知道此時自己腦子不靈光,所以他盡量不說話,別人問他什麽,都隻眯著眼做身體不舒服狀,隻搖手,一句話都不說。


    在警察署,誌遠雖然身體狀態不佳,走路都腿發軟,還承受著巨大的思想壓力,但他仍沒有放棄對案件進展的關心,現在此案已經不僅僅涉及他的三大爺,還事關他爹爹的生死!森田和幾個他手下的大特務在警察署商議時,他借故走近,聽到森田貞男對其中一個親信吩咐,要他給相關人員打電話,要求設在各交通要道的明崗暗哨,嚴格盤查,並且要特別留意糞車。


    為什麽要特別留意糞車?誌遠不明就裏,他隻看見,森田吩咐完了就帶人離開了,急如星火,還殺氣騰騰!


    誌遠不知道森田貞男是急著帶人去臭水溝埋伏,專等去取糞車的慶文秀自投羅網,但誌遠從森田的動靜,他知道森田肯定是已經有了判斷和目標。


    走在迴學校的路上,帶著寒意的秋風,讓誌遠的頭腦清醒了好些。


    他盡量的摒除雜念,逼自己將心思放在如何應對森田的動靜上,不準自己再去想爹爹會對自己怎麽樣,自己又要如何和爹爹解析。


    森田吩咐各地關卡要特別留意糞車,顯見得是森田已經掌握到什麽情報,知道逃走的犯人,準備用糞車藏人的方法,逃出長春。


    如果爹爹和三大爺,真的用糞車藏人之計,那他們過關卡的時候,就是送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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