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豪竟然不惜以身犯險,準備替誌遠去“衝左”為慶文秀示警,讓誌遠好生感動,但橫巷就在眼前,進了巷子應該就沒有機會再說體己話了,這會子,連表示感激的時間都沒有,誌遠邊疾走邊對趙文豪低聲急道:“別爭了!我來!你見機行事!”


    見趙文豪眉毛一挑,誌遠不等他開口,就先狠狠的一瞪眼睛:“別爭了!”


    又急忙交待:“森田就在後麵,很快就到,他們畫的大院俯視圖,沒有標後窗,但既然房門鎖著而裏頭有人,我估計三大爺是從後窗出入的,現在衝左,我三大爺還有機會趁亂從後窗跳樓逃跑,如果森田到了,那老狐狸心思縝密,必然會讓人先到後窗下的巷子蹲守,那就完蛋了!一會你看我眼色,我們一起慫恿領頭的馬上展開行動!”


    誌遠話音才落,胳膊上猛然就是一疼,那是被趙文豪掐的!


    趙文豪雙目如電,神色兇狠得讓人害怕:“都什麽時候了還婆媽!我來!就這麽定了!”然後,神色略為平和:“昨晚,我向老頭子發誓,我在,你就在!那是誓言,我這人一諾千金!”


    趙文豪說完,把誌遠的胳膊一甩,率先衝進了橫巷!


    誌遠一愣,緊隨其後也衝進了橫巷,心中對李熙和趙文豪感念不已,感念趙文豪的仗義,更感念李熙,趙文豪為何起誓?肯定是李熙要趙文豪保護好自己,誌遠真心感念李熙,他的老師,沒有因為他固執的把慶文秀的安危看得高於李家利益而放棄他!


    或許是因為心情激動,情緒波動之下,誌遠忽然就感覺胸口發悶,頭上的傷口也突然又開始勃勃跳動,人一陣子暈眩,是那種很想吐、眼前發黑的感覺,硬撐著跑了幾步,更是腳都軟了身子發飄,誌遠暗叫不好,趕緊停下扶牆大口喘息,一邊在心裏埋怨自己,當了幾年的少爺,醉心於做生意賺錢,養尊處優的,不但荒廢了功夫,連身子都發虛!他娘的不許暈,要暈你也過了這檔子事再暈!


    又自己給自己鼓勁:“杜誌遠!現在可不是能躺下的時候!不就頭上有點傷,幾晚沒睡好嗎,古蠍子手裏你都能熬過來,這會子你也一定能頂住!想想爹!”


    隻要想到海山,誌遠就像是打了雞血!做了幾下深唿吸,人就緩過來了,向著前麵的趙文豪就追了過去。


    參加這次大雜院抓捕行動的特務、警察和特訓班學員,陸續到達,縮在大雜院大門斜對麵的一條巷子裏,負責指揮的是森田手下的一個資深特務,那人經驗老道,見附近民居密集雜亂,準備先完成包圍再衝進去抓人,以防萬一。


    誌遠到達時,那特務對他指手劃腳,誌遠在學員裏雖然術業成績並不突出,但日語卻最好,是小組長,那特務便用日語叫他帶幾個人去大雜院左側的小巷裏蹲守,誌遠眼見得慫恿領頭的立即衝進大院的想法落了空,也不多話,對趙文豪一擺下巴,然後立即帶上幾個分派給他的人,就跑向大雜院左側的小巷。


    趙文豪緊跟著誌遠跑,心裏有些疑惑,誌遠的分析他是讚同的,犯人租的屋子房門鎖著而裏頭有人,那麽慶文秀真的有可能是通過後窗出入的,據說慶文秀為匪多年武藝不錯,那麽以他的身手,翻窗出入完全有可能。誌遠剛才怕森田到了會讓人到後窗下蹲守,這會子,他怎麽就那麽聽話帶人去守外圍了?守的是右側還好些,有可能幫助跳下來的慶文秀,可現在去的是左邊,怎麽善德這小子還是屁顛屁顛的賊來勁呢?


    李善德這小子這麽順當聽話,趙文豪直覺他要搞事!這小子聰明,見領頭的特務計策已定,勸說費時而森田又快到了,肯定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不然這小子哪有那麽順當,人家叫他去守左邊他就去守左邊?


    讓趙文豪擔心的是他不知這小子要搞哪樣,他都不知要怎麽配合!


    跑出沒多遠,趙文豪就看見,誌遠從腰上抽出了槍!


    趙文豪心裏一驚,跟著也去拔槍!


    誌遠端槍在手眼神又狠厲,帶著幾個人雖然是貼著牆根跑,卻是殺氣騰騰的架勢,這裏原留守的特訓班學員人手有限,隻能把著大院大門防犯人走脫,並沒能對附近街區進行封鎖,這時又正是傍晚時分,外出討生計的人迴家的高峰,內街的行人還是不少,看見誌遠這些人的架勢,知機的就知道這是特務又在抓人,有的趕緊縮到一邊,有的趕緊往家跑。


    誌遠就是要搞出響動,跑過一個嚇得避在路邊的女人身邊時,跑動中拿著槍的手,借擺動故意在那女人身上擦了一下,那女人失聲尖叫,行人紛紛看過來,一看好幾個人手裏都有槍,有人跟著尖叫,頓時場麵就更混亂了!


    誌遠經過大院大門時,眼一瞥,見到在院子裏的人正在星散,大概是聽到外頭的動靜,知道出事了,一下子炸了群,都在急忙往家跑,這正中誌遠下懷!


    他原就已經有實在不行,就鳴槍示警的最壞打算,但真的那樣,自己小命堪憂不說,李熙也會受極大的連累,所以誌遠還是想按原先預想的,故意反向“衝左”,既然森田快到了而現場條件又不可能讓他如原來設想的那樣跟隨大隊進入大院,那他就自己創造條件!這會子見大院內混亂,哪有不立即就順著杆子爬的!


    誌遠毫不猶豫的就往大院裏衝,槍一指一個正在往左邊樓梯上跑的男人就大聲咋唬:“站住!不準動!趴下!”


    趙文豪緊跟著誌遠衝進大院,心裏暗讚誌遠聰明,沒機會又如何,沒機會就自己創造唄!再勉強,也總比森田到了再作怪好!


    被誌遠喝令的那個人,嚇得立即就抱著腦袋在樓梯上蹲了下來,氣得誌遠在心裏直罵:“娘的你腳軟個屁啊,你倒是跑啊!你跑我才好追啊!”


    誌遠不管那人是不是蹲了下來,照樣裝腔作勢的大喝:“全部都蹲下,不準動,敢跑的吃槍子!”又對跟著他一起衝進來的人手一招,作勢就帶頭向左衝去,準備先衝上樓梯,揪著那蹲在樓梯上的男人,質問他是不是想給誰報信去,在那男人身上做文章,耗時間吸引注意力,搞出更大的響動。


    可幾乎就在同時,誌遠聽到身後有人用日語大叫了一聲:“這邊!是這邊!”


    原來是街上一亂,那負責指揮的特務見不對頭,立即就帶上其它人往大院裏就衝,進門就見誌遠在瞎咋唬,還帶人往左邊樓梯上衝,急忙大叫糾正,用手指著通向右邊的樓梯,要特務們往右邊衝。


    誌遠趁亂裝聽不見,繼續帶頭往左衝,可沒跑出幾步,還沒來得及跑上左邊樓梯,突然間他就看到了一個人,誌遠一下子就被這人,嚇得愣住了!


    大院裏的租戶,有人尖叫有人亂跑,特務們在湧進門,局麵混亂,人聲嘈雜,可一下子,誌遠的世界,就靜止了,而他的眼裏,也隻有那一個人!


    因為過度的驚嚇,誌遠像被定住似的,連眼眸都驀然放大!


    二樓走廊上,不是在右邊的中間第三間的目標位置,而是在右邊廂房和正麵正房交接的位置,一根廊柱邊,站著一個人,從高向下,遠遠的,冷冷的,看著誌遠。


    那人眼神中的冷,讓誌遠腦子突然就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都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因為那人,是他的爹爹,杜海山!


    因為他看到,他爹看他的眼光,比當年發現他在他娘墳前不敬的那一次,還要更冷!


    刹時間,誌遠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爹他看到了!


    自己當特務,抓捕抗日份子,被爹看到了!


    小時候,隻是在娘墳前偷笑,都差一點被爹爹扔出杜家,那是他最慘痛的迴憶;這迴被爹爹看到自己幫日本人做惡,後果光是想想,就已經讓誌遠魂飛魄散!且不說爹爹會不會把他的命拿去,爹爹隻要不要他,趕他出杜家,就已經是他受不住的極刑!


    誌遠知道自己不能這麽杵著,不管他爹會如何懲罰他,他現在必須要做的,是“衝左”!誌遠不知已經上了火車迴家的爹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隻知道,爹爹肯定與刺殺事件有關,“衝左”,會為爹爹和三大爺逃跑,贏得寶貴的時間!


    可誌遠卻動不了!


    不知怎的,如瀕死一般,喉頭幹涸地抽緊,說不出動不了,眼前發黑,就要栽倒在地!


    跟在他身後的趙文豪大急,已經有人在向右邊的樓梯衝了,而森田貞男也趕到了,已經聽到他在外頭的吼叫,很快他就會帶人衝進院門!


    可李善德卻突然出了狀況,不知怎麽的,突然就不動了。


    誌遠身子一晃,栽在了地上!倒地之前,誌遠最後的意識裏,是無盡的絕望,為什麽自己左右不了自己的身體?為什麽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卻驅不走眼前的黑暗!隻要“衝左”成功,日後就算是要領爹爹的處罰,也多少還有點求爹爹原諒的資本,老天為何如此殘忍,偏偏不給他逃過被爹爹處以極刑的機會!


    趙文豪驚恐的搶上一步,雖揪住了誌遠的衣服,還是沒能阻止誌遠栽倒在地,栽倒在地上的誌遠翻著白眼,不知是冷汗還是什麽,整個臉是濕的,臉色煞白可怖,像是突然中了邪一樣!可在人倒下之前,趙文豪分明看到,李善德艱難的抬手,指向左邊樓上!


    善德怎麽了?不會是太過緊張又幾晚沒睡好,身體頂不住突然休克了吧?


    電光火石之間,趙文豪做出了決斷,趁森田還沒進門,“衝左”,由他來替善德完成!


    趙文豪將槍向左邊廂房樓上走廊的一處堆放著一人多高柴火垛的地方一指,假裝發現了目標,突然大叫一聲:“慶文秀!”跟著就向通向左邊二樓的樓梯衝去。


    原跟著誌遠衝進來的人,聽得趙文豪這一聲喊,又見左邊二樓上確乎有幾個人影在跑動,這種大院的公共走廊本就堆了很多雜物,有高有矮,加上天又快黑盡了,看不大清,都隻當是趙文豪剛才真的發現了慶文秀,就都跟著,跑向左邊的樓梯,他們這邊動靜大,搞得其它的特務也以為真的在左邊發現了目標,也跟著跑了過來。


    整個大院,唿喝聲,尖叫聲,木頭樓梯被人一湧而上踩得好像要斷開的咯吱聲,亂成了一片。


    倒在地上的誌遠,有同學上來搖晃他,因為體位低了腦子供血有所改善,略清醒了一些,半睜著眼,看著趙文豪帶著人衝上了左邊的二樓走廊,人還是頭暈想吐手腳無力,可誌遠還是極力轉動脖子,向他爹剛才站立的地方看去。


    那根廊柱邊,空蕩蕩的,哪裏還有爹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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