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豪聽得誌遠說逃走的人犯是他的什麽“三大爺”,暗暗心驚。


    作為李熙安插在特訓班的“釘子”,本來隻要靜默潛伏、順利畢業就好,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開班一個星期後,插班來了個李善德,從此他多了暗中監視李善德,保護李善德的任務。


    因為任務的關係,趙文豪對誌遠有一定的了解,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他身體不好,特別受不得寒,每天得吃一種丸藥,不然就會毒性上亢,還知道他親爹是杜海山,並知道杜家曾經差點被滅門,隻剩下他們父子二人。


    趙文豪並不知道海山和慶文秀的關係,所以對誌遠說的慶文秀是他“三大爺”有些疑惑,但形勢不容他細問,如果犯人和李善德有關係,老頭子李熙是李善德名義上的“爸爸”,那麽這事搞不好,老頭子也會受牽連!


    趙家捧的是李熙給的飯碗!若沒有李熙,趙文豪打小可不一定能吃得飽飯、上得起學。事關李熙,茲事體大,這消息他當然要設法幫忙傳遞出去。


    有同學正走過來,趙文豪意識到誌遠情緒有問題,壓低聲音,先給誌遠一個定心丸:“放心!”然後嚴正警告誌遠:“冷靜!別火燒屁股似的!等我消息!”


    之後過了好一會,正跟著森田手下的特務向大和旅館職員問話的趙文豪,帶點不安的、悄悄的瞄了邊上的誌遠一眼。


    趙文豪怕他之前的警告語氣重了,那位李大公子會鬧別扭。


    李善德人長得漂亮,老爸官大,本人還忒有錢開善堂成天上報紙,在班裏為人雖然低調,卻一直是眾星捧月的對象,而自己,在班裏隻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角色,之前“小角色”板起臉罵班裏的大人物李大公子“不冷靜”,還不屑的訓斥他“火燒屁股似的”,趙文豪注意到,李大公子當時明顯愣了一愣,趙文豪怕誌遠心裏不自在。


    現在可不是鬧別扭的時候!隻有兄弟同心,才能攜手走出困境。


    趙文豪看向誌遠時,誌遠也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趙文豪放了心,甚至是很欣慰,他從誌遠眼裏,已經完全看不到之前讓他擔心的強蠻和驚慌,代之而起的,是機智沉著和信任,甚至還有對自己的友好和鼓勵。


    趙文豪收迴了自己的目光,心中慶幸,這是個上路的,知道自己訓他是為他好,這樣的人,才不枉自己,為他冒險!


    一直忙到晚上8點多,特訓班的學員才被森田大赦迴宿舍休息。


    他們差不多一個下午,都被派到警察廳,協助拷打那些抓迴來的住戶,可結果仍一無所獲。


    誌遠是一分一秒的在捱著,他不知道趙文豪的聯絡渠道是怎麽樣的,隻肯定一點,那肯定不是一個隨時可以聯係的方式,他隻能等。


    誌遠一晚沒睡好,第二天一早,同寢室的同學,有的起來了,有的還在賴床,誌遠躺在床上,心裏暗暗念佛,希望佛祖保佑,保佑森田昨晚什麽都查不到!他們昨晚迴學校前,還沒聽說案子有什麽重大的突破,但從昨天中午起,就不見了森田貞男,不知那魔頭在做什麽,又已經掌握了些什麽,這讓誌遠很是擔心。


    誌遠對趙文豪的通訊渠道也產生了懷疑,什麽渠道,這麽慢!真是急死人了!雖然誌遠已經在考慮撇開趙文豪,自己找機會給關四打電話的可能,但他還是打算再等等,趙文豪昨天及時指出自己的錯誤,這讓誌遠感覺他人不錯,自己應該信任人家。


    誌遠爬起來準備起床,就聽見有人走過他們寢室門前,還在嘴裏哼哼的唱著一段二人轉:


    你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長了一雙雀蒙眼,


    拿著金子當瓦塊硬把白銀當麵堿……


    誌遠聽了,心裏一動,這是二人轉《馬前潑水》裏的唱詞,是他和趙文豪約好的暗號!


    這說明趙文豪通訊成功了!


    誌遠按捺著心裏的激動,套上衣服拿了毛巾端著洗漱的臉盆出了門。


    洗漱台邊,誌遠刷著牙,趙文豪早洗漱好了,但他還有一盆衣服要洗,所以還沒走,好一會,總算捱到其他同學走開了,兩人才湊到了一起。


    倒不枉誌遠等了這麽久,趙文豪的消息可全是幹貨。


    “一,你爹確實上了迴奉天的火車,關四他們在站台上和你爹揮手,看著車子開走的。”


    誌遠低頭搓著毛巾,沒有說話,心中一塊大石頭算是落了地。之前他總想起前晚半夜醒來發現爹爹不在炕上,以及爹的怪異行為,越想心越慌。


    “二,森田已經查到在逃的人犯是慶文秀。目前,慶文秀仍然沒有暴露行蹤,今天上午,帶他照片的新通緝令就會下發。”


    誌遠搓毛巾的動作一滯,其實他知道森田的方向是對的,三大爺身份被偵知是遲早的事!土豆是通緝犯,通過照片比對,確認土豆的身份,基本就能確定三大爺的身份了,這一年多,他倆一起拒捕,一起被通緝,把三大爺的照片給和他交過手的特務和鈴木一看就有結果了。


    跟著就聽邊上的趙文豪道:“三,也是最後,老頭子交待,要你:守拙靜默,別失去理智,不管涉及誰!避免和慶文秀照麵,不能讓森田知道你是杜誌遠,慶文秀和你爹的關係若暴露,一定要盡量撇清、和他劃清界線。老頭子還要你一定要記住,你現在身係李家安危,你必須相信老頭子,別妄動!”


    周二上午。


    刺殺事件已經過去一天了,相關不相關的人,都各有各的“忙”。


    特訓班的學生跟隨森田手下的資深特務,分片包幹,對長春城裏的旅店、大車店等旅業及飯館、澡堂等服務性場所進行地毯式的搜索,誌遠一晚上沒睡好,臉色很差,向日本特務和同學佯稱頭上傷口不時跳動疼痛,人不大舒服,借此出人不出力,磨洋工,拖後腿。


    而森田貞男不滿首都警察廳對於那些住戶的刑訊太過“溫柔”,以至於沒有任何結果,讓人把那些住戶全拉迴治安部刑偵科的刑訊室,由他親自審問。


    偽交通部的部長辦公室裏,李熙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眼睛,含著霜,壓著雪。


    茲體事大!情勢嚴重得李熙都心生敬畏。


    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好的日子過著,他突然就要冒險和森田貞男明爭暗鬥,麵對突發的同時也是致命的危險!


    為什麽要麵對危險?為了那個至今在家裏還隻是稱他為“老師”的“兒子”?李熙隻覺得嘴裏發苦。


    李熙是真心不想冒這個險,因為歸根到底,那個李善德並不是他的親骨肉,真心犯不著為了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把李家全家置於險地。


    他的妻子,他的四個女兒,才是他最親的人,而如今,那個小王八蛋杜誌遠,在把自己往刺殺鈴木的大案裏拖!


    為了那個隻肯叫自己老師的李善德,他李熙已經多次冒險,可這一次不一樣,很可能就把李家,把自己和妻子女兒的一生幸福給葬送掉!


    李熙自問,對於善德那個小王八羔子,自己是真心一片,寵他愛他,可為什麽,那小子,總是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與危險?先是要冒險幫他從江橋抗戰的戰場上,把他爹杜海山和慶文秀一幹人,從齊齊哈爾,救迴奉天;之後是被迫救助梅子瑜,再之後是被迫把張建新的文件交給調查團,哪一件不是自己冒死幫他擦屁股?冒死保他的平安?現在倒好,更大發了,刺殺關東軍將領!這迴要是讓日本人知道自己不但知情不報、甚至還是同謀,腦袋肯定不保,哪怕他是搞經濟的一把好手、為偽國立下了汗馬功勞,甚至和內田康哉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


    雖然李熙知道,這次的事其實並不是誌遠的錯,慶文秀是否刺殺鈴木,並不是誌遠能左右的,可李熙還是把誌遠恨得牙癢癢的,因為誌遠可惡的頑固的眷戀著杜海山,因杜海山的關係,不同姓的外人慶文秀就成了他的“三大爺”,別人唯恐甩不掉的麻煩,他卻要往身上攬!


    李熙在心裏呐喊:“李善德!你大爺的!老子前世欠你的麽,真心對你,可你除了盡給老子惹事,還迴報過我什麽?你以為你能綁架老子一起再和你冒險?做夢!”


    因為趙文豪通的消息,李熙比森田貞男更早知道逃走的槍手是慶文秀,他知道誌遠是怎麽想的,誌遠以為自己會運用自己的力量,設法比森田貞男更快的找到慶文秀,並將他安全的送走,因為自己愛他,也因為如果慶文秀出了事,很可能會牽扯出杜海山,而如果被森田知道李善德就是杜誌遠,就決沒自己這個“李善德爸爸”的好,為免被連累,自己肯定會出手和森田鬥,看誰手更快。


    可李熙昨晚,根本就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因為,這手,他不敢出。


    寧願最後真的被連累丟官,也不能死在這上頭!


    刺殺案的性質,注定了此案,挨的死碰的亡,不然關東軍決不會罷休,所以即使是李熙,也不敢動!


    梅子瑜案和張建新案,雖然險,可對手弱,而且他有後著,真事發了有人頂,有辦法推卸,可這一迴,沒有!


    這一迴要動,他要麵對的不是別人,是森田貞男!和森田貞男鬥速度搶人不難,難的是怎麽瞞得過人家,而一旦瞞不過,後果是李熙不願也不能承受的。


    李熙再愛誌遠,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和他妻子女兒一生的平安來做賭注。


    有人輕輕敲門,然後,朱厚輝帶著大溫,走了進來。


    李熙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轉頭,繼續看著窗外。


    大溫湊前,輕聲稟報道:“東翁,奉天那邊過來的消息,並不見杜海山下火車,他坐的那趟火車,現在已經過了奉天了,我讓我們的人在一個小站上上車找過了,沒找到人,倒找到了一口放在行李架上沒人認領的手提箱,樣子像是杜海山上車時提的那個,杜海山鬼得很,那個手提箱,放的位置,和他的座位車箱,還隔著兩個車廂!”


    李熙聽了冷哼一聲:“哼!如果我猜得不錯,火車開出沒多久,杜海山就跳了車,然後摸迴大和旅館,為慶文秀做接應!”


    說完,李熙眼露兇光恨聲低罵:“他大爺的,這姓杜的兩父子,簡直就是我命裏的對頭!老子這次非被他們糊一身的屎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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