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迴到家,沒有直接迴自己的屋子,而是先到上房,看看父母的動靜。


    李純在英國留學時加入英國共產黨,是“英國共產黨中國語言組”的成員。在去年冬天學成迴到祖國,隨李熙在長春工作和生活。通過英共的安排,李純在長春和張建新接上了關係,張建新是李純的唯一上級,李純也是張建新的唯一下屬。


    對於李熙,李純有著一種複雜的情感,在李純心裏,李熙是慈愛、開明的父親,教導有方、誨人不倦的老師,也是附逆為奸的敵人。


    曾經,李熙是李純最崇拜的人,她的這個父親,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鼓勵她追求民主和進步,奮發圖強,做一個有知識有能力的時代新女性,將來能出類拔萃,為家為國增光。李純一直為自己有一位如此開明的爸爸感到自豪。


    可去年年底,李熙就任了所謂“新國家”的交通部部長!


    李純一下子成了被朋友們白眼相看的“漢奸子女”!


    李純也和誌遠一樣,對李熙表麵身份背後的身份,深俱戒心,所不同的,是誌遠能看通看透李熙和日本人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而李純看不透,認為父親是日本人死心塌地的走狗,每每想到自己有個當了漢奸、甚至很可能早在“九一八”之前,就已經是日本人的大特務的父親,李純心裏就很難受。


    因為李熙“長袖善舞”,且和多個日本政要交往密切,特別是在滿鐵總部大連和關外各省的“滿鐵附屬地”,早在“九一八”之前,就受到日本人很高規格的禮遇和優待,做生意開公司那是一路綠燈,組織上判定李熙是“漢奸”、“特務”、“反動派”,要李純和李熙劃清界線,公開脫離父女關係,投身到革命洪流當中去。


    張建新向李純傳達了組織上的意見,但卻讓李純不急於執行,張建新對李純說,李熙一直鼓吹工業救國,是不是特務、是不是日本人死心塌地的走狗還要觀察,而組織要求李純公開和李熙脫離父女關係,他認為這個指令不切實際,他會向組織上申訴並保留自己的意見。而他,願意為李純的不執行而負責。


    當時東北地下黨受李立三左傾錯誤路線影響嚴重,到處搞遊行集會、遊行示威,有的地方隻有幾個人也搞遊行示威、撒傳單,使組織暴露在敵人麵前,作為記者的張建新,耳聞目睹了太多地下黨員因此被捕、被殺害的消息,對此痛心不已。


    “能留下的,才是最好的!”張建新對李純說:“此時此刻,我們的頭腦要非常清醒,這樣下去,本錢都要賠光了,還怎麽和敵人鬥?我個人堅決反對冒進的做法,現在敵強我弱,豈可不講策略方法一刀切,伸長了脖子往刀口上撞!我們應該腳踏實地的為組織工作,而不是去做無謂的犧牲。”


    張建新要李純嚴密潛伏,利用在經濟部做統計工作之便利,秘密收集情報,不久,負責他們這一線的交通員因其上級叛變而被出賣,被圍捕時,交通員英勇的跳樓自殺,沒有給日本人挖其下線的機會,張建新和李純因此得以保全,也因此成了“孤兒”。


    張建新勉勵李純說:“我們要堅定信仰,生是共產黨人,死是共產黨鬼。我堅信組織一定還會重建,我們這兩個孤兒,一定會有重迴母親懷抱的那一天。”


    李純裝著去上房找母親,借機走過李熙的書房,觀察到李熙坐在書桌後,正在接聽一個電話,臉色陰沉,又到客廳,她母親正和來訪的兩個親戚在聊天。


    李純和親戚客套了幾句,就迴房了,家裏似乎沒什麽異常,她決定馬上行動。


    李純上到二樓,閃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好門,就鑽到桌子底下,把用膠帶貼在桌麵底下的一包東西撕了下來。


    她的房間,從來不讓人亂進,傭人搞衛生都要經她同意才可進入,可她還是很小心,因為不管哪個家庭,女兒的房門,都擋不住那個叫“媽”的人。


    張建新說她已經很好了,他下麵還有一堆弟妹,淘氣極了,他的房間,根本就不能放東西,塞鞋洞裏的東西都會被翻出來,所以他把文件,放在了李純這。


    李純拎著個軟皮包,從房裏出來,她即將要去的哈爾濱,比長春冷,又要在那邊過夜,可為了不讓家人起疑,她還是那身裙裝,連大衣也不拿一件。


    李純走下樓梯的時候,就看到了朱厚輝從她父親的書房門前,向她走來。


    李純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朱厚輝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微笑:“大小姐,東翁找你,叫你去書房一趟。”


    說著很自然的伸手,要幫李純拿包好讓李純去見李熙的樣子。


    “哦!”李純應道,迅速的又偵視了朱厚輝一眼,鎮靜的轉身向書房走去,但右手已經不自覺的,將挎在肩上的包,在腋下夾得更緊。


    在她背後的朱厚輝見了,臉上笑容消失,一臉悲憫,可憐的東翁,這心要操到什麽時候啊!


    朱最輝手一招,大溫就出現在二進門裏,跟在朱厚輝的後麵,走向書房。


    李純進到書房,就見李熙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好,帶著冷。


    “爸,你找我?”


    “你又要出去啊?上哪啊?迴家吃晚飯不?”


    “上圖書館,之前借的書看完了,再去借兩本新的,晚飯不迴來吃了,約了朋友吃飯,晚上可能還會去看場電影。”


    李熙瞟了李純一眼:“晚上既是去看電影,怎麽外套都不拿一件,就不怕迴來冷嗎?”


    李純隻覺得嗓子眼發幹:“隻是可能,不一定去的。”


    李熙聲音很輕,眼神卻很嚴厲:“是嗎,你借的是什麽書,我看看!”


    李純看著李熙,一種在劫難逃的挫敗感,在腦子裏彌漫。


    李熙從來不會用今天這種腔調,和她說話,他一定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但李純還能強自鎮定,從包裏拿出兩本書,在李熙麵前晃了晃,上頭有圖書館的印戳。


    李熙轉眼看了站在門邊的朱厚輝一眼,朱厚輝順下了眼皮。


    李熙再看向李純的時候,已經毫不客氣:“把包放下來!”


    “爸,你這是幹啥啊?”


    李純一臉的無辜和不解,可雙手卻比之前,更緊的捂著包!


    李熙臉色嚴峻:“放下包,或者,你自己把準備去哈爾濱交給張複生的東西,拿出來!”


    李純聽到“張複生”三個字,立即腦子裏就一嗡!


    看著臉色煞白的女兒,李熙冷冰冰的又加了一句:“純兒!你最好聽爸爸的話,也別想著在這裏胡鬧,你媽那邊,還有客人!我話說在前頭,我不允許你做這些危險的事,你聽我的話,交出東西,從此遠離危險,我保證張複生不會因此有麻煩,但你若要敢胡鬧,我就會打一個電話,這個電話一打,哈爾濱那邊,張複生就會被捕,甚至是立即被日本人格殺,張複生如果死了,可全都是拜你所賜!要怎麽做,你自己看著辦!”


    包,被朱厚輝奪去了。


    李純因護包,被推倒在地……


    李純氣憤用眼剜著李熙,她想喊叫,她想罵人,可最終隻是憤恨的喘著粗氣,眼前這個以前她摔倒了會急急的跑過來抱扶她的人,此刻大坐在那裏,一臉的冷峻,李純怕自己要是亂發脾氣,會真的害了張複生!


    快天黑時,誌遠從熙德堂迴到了家,他答應了師娘,晚上迴家吃飯。


    這晚,誌遠帶著林有一起迴家,三進裏後座房的改建已經基本完工,東角門的鑰匙都已經給了誌遠,誌遠準備把鑰匙交給林有,並讓林有從今晚起就住在三進裏,明天就讓胖子他們也住過來,著手布置“自己的地方”,那麽下周等誌遠從特訓班放假出來,就可以在三進裏和關四他們相會,不用再兩頭跑了。


    才進了大門,小趙就告訴,李熙找他,人在書房。


    誌遠領著林有,上自己的房間,東角門的鑰匙在他房間裏,準備拿鑰匙給林有後,就去見李熙。


    誌遠住的東廂是兩層的小洋樓,誌遠住一樓,李純住二樓。


    才走到門邊,一陣樓梯響,旋風一般衝下個李純,手裏揮著她的網球拍,不由分說,對著誌遠就砸了過去!


    誌遠本能的一格,驚叫:“姐!”


    李純不管不顧,揮拍就打,客人已經離開,這二進裏已經沒外人,她要發泄!


    她恨死了誌遠!


    李熙為什麽知道她會去哈爾濱找張複生,答案隻有一個,誌遠又一次,出賣了她!


    李純在迴房拿文件前,曾經走過李熙的書房,看到李熙正在接聽一個電話,臉色陰沉,那肯定就是誌遠在外頭打電話給李熙,告訴他自己手裏有建新留下的文件,要送到哈爾濱給張複生!


    上一次,誌遠把她與傳單相關的消息,透露給李熙,如果那一次是誌遠不知她的身份,擔心她的安危而向李熙通氣還情有可原的話,這次真的罪不可恕!


    想想自己向他坦承身份,給他的信任,李純就氣得發抖!


    那個賣友求榮,隻知討李熙歡心的王八蛋,不是不知道這事有多麽的重大,可還是又一次出賣了她!想著過後,那王八蛋肯定還是以“擔心姐姐安危”做借口,李純就恨得心都揪痛!


    李純氣憤之極,氣誌遠,也氣自己。


    那個李善德,她的好“弟弟”,雖然不是日本人的“狗”,卻是一隻她爸李熙的“鷹犬”!上次已經違背了為自己保密的諾言,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自己是糊塗油蒙了心,竟然還相信他!臨分別時,那個陰險小人,還以幫自己送文件為名,想誆自己的文件,要不是自己還有點戒心,隻怕更讓那小人得了意,能直接拿著文件去找李熙邀功了!


    張建新透露過,他準備去找的人,身邊可能就有組織的人,除了通過那人把文件交給調查團,也希望能借此人接上和組織的關係。這一點,幸好自己有所保留,沒有告訴那個陰險小人,不然,張複生就被累慘了!


    “姐你幹啥啊!”誌遠一邊躲閃,一邊驚問。


    誌遠身法靈活,李純打不到打不實,更是生氣,起了拙勁,被誌遠步法一晃,一個錯步就把自己給摔飛了!


    “姐!”


    誌遠看到李純這跤摔得不輕,球拍摔飛了,手皮都擦破了,急忙上前雙手去扶。


    李純不依不饒,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誌遠手一撐臉一擰,這下沒打實,可還是刮到了臉!


    誌遠才要驚問,就聽李純咬牙切齒的罵:“卑鄙無恥的野種!賣友求榮的賤人!你就那麽想討爸的好?圖李家的家產是吧,沒人和你爭,你全拿去好了!我不要一分一文!”


    誌遠一下子懵了!


    野種!


    野種!!


    這個他小時候最怕聽到、最刺心的兩個字,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從和他相親相愛的大姐嘴裏對著他吼出來!


    “啪!”趁著誌遠整個人呆掉了,李純狠狠的給了他一個嘴巴,這一下沒有躲閃,挨了個結結實實!


    李純掄起胳膊,正要再抽誌遠一個嘴巴,眼前的誌遠突然被人撈走了,而她的臉上也挨了一鞋底,人被踢倒在一邊。


    撈走誌遠踢倒李純的,是原來跟在誌遠身後,手捧著今晚住三進新房行李卷的林有!


    林有看到誌遠發呆要吃虧,就扔了行李撲了過去。


    誰敢欺負他的哥兒,他都會對他不客氣,管你是李大小姐還是李大先生!李純要不是女人,他這一腳能把她踹出三丈遠!


    林有扶著誌遠,看到誌遠人還是呆的,雙眼裏頭,似乎是空洞洞的,一條血流掛在嘴邊,也不知道疼用手去捂臉,林有心裏老難受了,搖著誌遠,心疼的叫著:“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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