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醉酒摔傷”,在家休息三天,就又去上學了。


    因為誌遠的傷還沒有好利落,李熙囑親隨小趙用他的備用座駕,這天一早一晚接送誌遠上學放學。


    午休的時候,誌遠溜出了校門,他要迴熙德堂看看。老師讓小趙早晚接送,除了他傷沒全好照顧他的意思,也是拘著他放了學就迴家,不準他去熙德堂的意思。


    李熙要他多在家休息,好準備應付森田貞男,可誌遠實在放心不下那幾個孤兒,他還欠他們一個說好的看望。老師的意思不好違逆,誌遠就準備趁著午休的時候,迴熙德堂看看。


    誌遠才出了校門,就看見了李狗剩!


    隔條馬路,在正午的陽光下,穿著長衫戴著禮帽的李狗剩,正看著自己,笑得比那太陽還燦爛。


    “這狗皮膏藥!”誌遠在心裏罵了一句,裝著沒看見,扭頭就走。


    誌遠知道他在家裏養傷的這幾天,李狗剩這二貨天天到熙德堂打探他的消息,不但厚顏無恥的以“自己人”自居,還別有用心的在堂裏炫耀他和“哥兒”的鐵哥們關係,加油添醋的向人描繪“哥兒”如何拚了命的把他從坑裏救出來,他和哥兒又如何同乘一馬、同眠一炕。還說“哥兒”和他可親了,已經不叫他“李二爺”,而叫他“李大哥”了!


    誌遠在家養傷的第一天晚上,聽林有大魚他們說那二貨在堂裏賴了一天,就交待了林有和大魚,叫他們替自己向那二貨表明態度:不管經曆了什麽,自己不收留李閻王的決定,永遠不會改變。如果李閻王夠朋友,能離了熙德堂,自己將感激不盡!


    據說,李狗剩聽到自己被再度明確拒絕之後,曾經臉色鐵青,目露兇光,就在林有和大魚以為要和他大打一場時,李狗剩臉色又平和了,還擠出了笑:“我當然夠朋友,迴去和哥兒說,讓他安心養傷,我決不鬧事!但他的感激我不要,我要的是他在這熙德堂裏修座閻王殿,心甘情願的請老子進來坐交椅!”


    之後兩天,李狗剩沒有再成天的賴在堂裏,但每天一早都有過來,問誌遠的傷情。


    誌遠向身後斜了一眼,眼見那李狗剩過了馬路很快就要貼上來了,誌遠快步走進了街邊一處肉菜市場。


    他這特訓班可不是白上的,跟蹤與反跟蹤他已經會活學活用,他就不信,自己甩不了這二貨!


    李狗剩追進了肉茶市場,正午時分,市場裏人不是很多,市場也不是很大,他轉了一圈,愣是不見了他的“哥兒”!李狗剩不死心,又轉了一圈,櫃裏櫃外,哪怕是犄角旮旯的白菜堆都細看過,就是不見了人!


    誌遠甩了李狗剩,繞了個圈,正準備拐進熙德堂所在的巷子,就見巷子裏,李狗剩雙手抱胸,很“邊式”(邊式:謂裝束漂亮,體態俊俏)的站在路中央,側身抬頭,對著他笑道:“哥兒聰明,我也不笨啊,管你往哪鑽,管你玩什麽花樣,你終歸是要迴到這裏,嘿嘿,這迴沒跑了吧!”


    誌遠停下腳步,沒好氣的白了李狗剩一眼,臉上是大寫的嫌棄。反正沒跑了,幹脆扶著牆捂著右肋歇息。


    李狗剩走到誌遠的身邊,換了副關切的模樣:“看哥兒走路的模樣,哥兒的傷還沒大好啊!慢慢走吧,我扶你迴堂裏去。”


    誌遠的傷真的還沒全好,特別是右肋,走得快牽扯大了還是很疼,但他堅決的推開了李狗剩的手,壓低聲音氣憤的道:“不勞你扶!李二爺,你也是江湖上名頭響亮的一號人物兒,我都明說了,熙德堂裏不會有閻王殿,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你何苦還這麽死氣白咧的,苦苦糾纏呢?還要不要臉麵?!”


    這天誌遠的心情不好,對著李狗剩連表麵的客套都沒有。


    雖然特訓班裏還沒什麽風吹草動,可誌遠看到遲鬆岩雄一反常態的苦著臉,就猜遲鬆岩雄大概已經知道自己快要被人擼職了。


    那麽,森田貞男接任的日子,就近了!


    想著即將與惡魔共處,想到日後很可能要被強迫幫日本人作惡,誌遠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竟敢說自己死氣白咧!這可是披頭蓋臉的輕慢!李狗剩聽了,心裏的火蹭蹭的往上冒,陰狠的瞪著誌遠,在想著是先動嘴巴,還是先動拳頭!


    但終究李狗剩先動的是他的腳,轉身就向熙德堂走去。


    誌遠愣了一下,心想這二貨,這是要去把我的熙德堂給拆了?


    才要追上去,李狗剩迴身喝了他一聲:“扶著牆站好!”


    然後換個稍溫和的模樣:“你不讓我扶,我去叫林有來扶你,好好站著罷。放心,我不鬧事,叫了林有來,我就走。”


    誌遠驚詫的看著李狗剩的遠去的背影,腦子差點沒短路,這是睚眥必報的李閻王嗎?


    之後兩天,李狗剩沒再到熙德堂騷擾,誌遠接到王誌軍的密報,李狗剩流連於一家高級妓院,聽說新進了一大批漂亮姑娘。


    就在誌遠以為李狗剩被女人絆住之時,這天中午,他走出校門沒多遠,就有一人拉著輛黃包車,從他身後追上,笑問:“老板,要車不?”


    李狗剩一身短打扮,頭上還扣頂草帽,拉著車,笑得又開心又邪魅。


    誌遠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狠狠的瞪李狗剩一眼:“不要!哼,哪來的車,又是偷來的吧!”


    說完就走。


    李狗剩拉著車在邊上跟著一溜小跑,裝著是賴著人攬生意的拉車夫,邊不滿的小聲叫道:“啥叫偷,還又?!”


    誌遠鼻子裏哼了一聲:“上迴偷人家的馬車!別當我不知道,在那個大路邊的茶鋪子,我帶那幾個孩子在那裏打尖,就聽一個過路的車把式說馬車被人家偷了,哭得那個慘,他說他的馬是一匹白鼻梁的棗紅馬,那一晚,你帶我騎的,正是一匹白鼻梁的棗紅馬!”


    李狗剩傲氣的一哼:“那叫偷?那叫借!”


    這個恬不知恥的爛人!誌遠狠狠的瞪他一眼,然後立定腳步,眼在街上睃尋著,準備幹脆叫輛黃包車,免得這爛人總跟著。


    誌遠揚著手,偏偏過往的黃包車都已經有客。


    李狗剩在邊上,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道:“哥兒,沒錯那馬車是我偷的,哥兒難道就不想想,我偷那馬車是為了什麽,我又為什麽,沒有在茶鋪子就動你!”


    誌遠揚起招徠黃包車的手,慢慢放下了,迴身看著李狗剩:“偷馬車,肯定是為了擄我,可為什麽,你沒在茶鋪子動手?光天化日的,你敢?”


    李狗剩一撇嘴:“我會怕光天化日?有什麽是我不敢的?光天化日人多眼雜咋的,我不一樣偷了那馬車?”


    李狗剩看著誌遠,誌遠曾經歎過一句:“想不到,殘暴不仁的李閻王,身上竟然還有人性……”,這兩天,李狗剩人在妓院裏,腦子裏卻總是這一句,慢慢的,他悟到了誌遠的好惡,找到了突破的方向。


    李狗剩看著誌遠,臉上難得的一本正經:“哥兒,那天,我沒有在茶鋪子動你,不是因為光天化日,也不是因為你身邊有人,當時,哥兒身邊除了那五個孩子,就是胖子和王朝宗,胖子不說了,廢物一個,王朝宗更是連功底都沒有,而除了林有和大魚,沒人擋得了我動你!我暗中留意你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就是在等你身邊沒有林有或大魚的機會!我沒動你,是因為那五個孩子!”


    見誌遠帶著驚疑的看著自己,李狗剩小聲央道:“這可是大馬路,哥兒上車,我拉你迴去再聊可好?”


    誌遠左右看看,上了車,卻讓李狗剩拉他去個僻靜可聊天處,不讓他拉迴熙德堂,他可不想讓堂裏的人看到他帶這二貨迴堂裏。


    到了僻靜處,李狗剩停下車,迴身對坐在車裏的誌遠正色辯白:“真的!我是真的為了那幾個孩子!當時,我恨你恨得牙癢癢,可見你抱著拖著那些孩子,把土路都踩得直冒煙,我的心軟了,我對自己說:今天就放過他吧,讓他把孩子帶迴熙德堂,讓幾個孩子有人照顧,有條活路……,我是做事老道的,要不是定了就在茶鋪子動手擄你,你以為我會那麽笨,先偷馬車打草驚蛇?”


    誌遠眼珠子一轉:“你想說啥?你這是想告訴我,你這人還不壞,讓我收了你?”


    李狗剩咧嘴笑了:“哥兒聰明,不愧是念過大書的……”


    誌遠兩眼一瞪:“聰明個屁!你偷了馬車,草動了蛇不驚,你這是變著法子罵我笨是吧!”


    李狗剩趕緊賠笑:“哪啊!哥兒隻是心善,我看到你給那車把式錢救濟他了,其實那車把式賺大發了,他馬車上原有一籮高粱米子,我是偷了他的馬車,可那籮高粱米子給他放原地了,還在高粱米子裏藏了個大金溜子,算是抵了他的馬車。”


    見誌遠不言語,又再加碼:“哥兒,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一晚,我是怎麽不顧山洪就要下來了,拚了命的在泥水裏刨那個麻包袋子,你可是親眼所見啊……”


    李狗剩又拍拍黃包車:“這車是我向車行租來的,可不是偷的,你要不信,我給你看租約……”


    李狗剩說著,就向身上去翻東西。


    “不用了,”誌遠按住了李狗剩的手:“我信!”


    李狗剩驚訝的看著誌遠,又低頭看著誌遠按著他手的手,誌遠的手很漂亮,手指根根如玉,李狗剩動都不敢動,隻想誌遠的手就這麽按著,別拿開。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你這人,並沒有傳說中那麽壞,不然,那天我也不拉你上坑了,那天,我埋伏在邊上一直看著,手裏扣著刀子和石頭,本是想暗算你的。”誌遠說著,收迴手,然後歎口氣:“隻是,你的名聲,實在是太臭了些。”


    李狗剩聽了,臉上一會紅一會白,嘀咕道:“你這是誇我呢,還是罵我啊?”


    跟著就涎著臉:“我隻當你是誇我了!哈哈!”


    誌遠淡淡一笑,起身從車裏站到了車外,走開兩步,然後迴身道:“誇也好罵也好,李二爺都不必在意,我們以後別見了,算是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不客氣的說一句,李二爺如今在我心裏,就是一個我一定要擺脫的麻煩。”


    誌遠說完,小心的觀察著李狗剩的表情,隨時準備進入防禦的狀態。話說的這麽明白,他擔心這一坨他一定要甩掉的屎,會惱羞成怒,又把他給打一頓。


    但這話他一定要說,接下來,應對森田貞男,估計連熙德堂都顧不上,他不想再有個李閻王要他天天煩心。


    李狗剩的臉上笑容僵了,然後轉身別開了臉。


    看不到李狗剩的表情,誌遠反而擔心起來,李狗剩別開臉的那瞬,臉上竟然有真切的悲傷。


    誌遠小心翼翼的勸道:“李二爺,你本領非凡,是成名人物,而且手裏有以前斂下的巨額財富,閑雲野鶴的多自在啊,何必屈居於人下呢?”


    李狗剩背對著誌遠,很久都沒有迴過頭,自己一身本事,卻被人一再拒絕,那滋味……


    和誌遠在大魚丈人家共度的那一晚,他也問了自己很多次,我堂堂李閻王,怎麽就心甘情願的伺候人了呢?


    自從他接受了自己的命運,他便隻有對手和敵人,是哥兒對朋友的友情,在朋友有難時舍身相救的豪情,還有那憐惜弱小的善心,讓他那顆早已冷酷的心,亦不能不血為之沸。


    李狗剩帶著感情道:“因為哥兒的為人,我服!因為跟哥兒在一起,開心!我是有名氣和錢財,可那些都是見不得天日的,天天在窯子裏尋歡作樂,可我並不開心,倒是那一晚,哥兒叫我的那一聲李大哥,讓人覺得心裏暖和。”


    誌遠聽了,好半天不敢接茬,李狗剩那話,甕聲甕氣的,可見是有多激動,誌遠不禁皺眉,李狗剩這坨屎,想甩掉隻怕是不容易。


    果然,過了一會,大概是情緒平複了,李狗剩轉迴身,對著誌遠,臉上是自嘲加譏誚的笑容:“我這人特別的軸,認死理兒,貨賣識家,我既認定了要跟你,那我的這一身本事,還非哥兒不賣!”


    說完按下車把,示意誌遠坐上車:“哥兒上車吧,我送你迴熙德堂,我說過的,哥兒,遇到我,你就認命吧,我就是那狗皮膏藥,你是怎麽甩,也甩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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