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欲何為?


    李熙沒有馬上迴答。


    杜海山頭腦的冷靜警惕和辦事的幹練,有點出乎他的意料,原以為,杜海山不過是隻護著小雞不讓老鷹叼走的老母雞,現在看來,是自己輕看了他。


    此人不是一隻隻會撲騰翅膀的老母雞,而是一隻爪利喙堅的鬥雞,兇得狠,搞不好,想抓小雞的老鷹都會被他追著啄呢!


    杜海山方才對他的反威脅,雖然隱晦,還是讓他心裏有點兒發怵,他不得不考慮萬一把這家夥惹毛了,他的家人可能會承受的風險。


    而此時杜海山逼人的灼灼目光,更是讓李熙,感受到了對方的實力和護犢的決心,杜海山此人,幹過土匪,為替家人報仇,曾經一人散一綹,五天滅三江,手裏的人命不少,典型的亡命之徒,武功比朱厚輝那丫的還高,據查還槍法如神,如非必要,還真犯不著和他硬頂。


    何況,李熙本來也沒想過來硬的,杜海山此人愛子心切,拿孩子的前程來作文章,不怕他不入套!


    “開誠布公四個字,極好!”李熙恢複了他那招牌的和煦笑容:“我是什麽人?教授、學者,以實業救國為已任的實業家,也是一位社會活動家,收集情報、廣交朋友,隻為能與有共同誌向的有識之士,一起推動中國的工業化。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的為人,處久了自然知道。”


    “至於對小遠意欲何為,”李熙看看誌遠,然後還是看定海山:“海山兄弟,你的這個寶貝兒子,穎悟絕倫,更難得的是,於貧寒之中不墜青雲之誌,分心幾用卻又能守心持正,砥礪廉隅,勤勉不懈。此等人材,若不善加培養,殊是可惜!”


    說到作育人才,李熙可是真的激動了:“我身為一位大學教授,能作育英才,是我的榮幸,也是鄙人一向的心願!如果人才因為缺失教導而不成棟梁,在於我這個當教授的看來,就是天底下最可惜的事!”


    李熙略頓了頓,一副極懇切的腔調:“海山兄弟,你別怪我有話直說,小遠的家教,真的是極好的,杜家詩禮傳家,傳統國學的教育,讓小遠有著貴重的人品,但另一方麵,也讓他的思想受到束縛和禁錮,身上少了時代弄潮兒的那種敢想敢拚、追求變革的精神,你別誤會,我決不是說你對小遠的教導錯了,如今社會現實就是:民智未開,沒有獨立之人格,何談自由之思想!都民國了,多少人還在念叨著中國不能沒有皇帝!但中國積弱已久,不能再看老黃厲,需要創新和變革,不然就沒有出路!我是真心的希望年輕一代,能開闊眼界,看清世界潮流,明白列強為何而強,學習、借鑒,然後開創中國自己的富強之路!”


    一番慷慨激昂之後,李熙立馬拋出誘人的願景:“小遠雖然聰明勤勉,但畢竟是自學的野路子,知識麵太窄,見識太少,根本就不知當今世界潮流是什麽,自然眼界也就不高,如果海山兄弟願意,我想將小遠收為我唯一的入室弟子,將他帶在身邊,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我打算先帶他在國內各地及去日本遊學,開闊眼界,再按他的實際與興趣,善加培養,我必盡我之努力,把小遠栽培成棟梁之才!”


    說完願景,再來點更實際的,就是錢!


    李熙道:“我年後大概在4月份,就要去日本考察及講學半年,介時希望能帶小遠一起,先去日本看看。相關費用你們不用擔心,小遠既是我唯一之入室弟子,我會視他如子侄,所有費用概由我來負責。你們不但不用擔心費用,小遠跟隨於我,每月還有100大洋的學習津貼,”李熙說著笑著看向誌遠:“小遠,我知你是個大孝子,放心不下你爹爹,有這學習津貼可以用於孝親,你就可以安心學習了。”


    李熙說完,看到誌遠的眼睛亮了,可杜海山,似乎完全沒被唬住,眼神仍然很冷。


    媽的!這土包子的眼皮子還真不淺!


    李熙在心裏暗暗的罵了一句。


    100個大洋啊,杜家醫館現在雖然已經小有名氣,但據查,一個月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個大洋的賺頭,其中相當部分,還被杜海山硬是交給慶文秀用於還債,月入100個大洋,對於這樣的一個家庭,絕對是巨款,天上掉這麽大的大餡餅,換別人隻怕早就被砸暈了,可這杜海山的臉上,竟然連半分笑容都沒有!


    李熙心裏頓時便有不好的預感,這杜海山,隻怕對孩子,不會輕易放手。


    入室弟子!


    海山看著李熙,這家夥攤牌了,果然是想把遠兒給忽悠走!


    經曆了幾年前那一迴和誌遠的慘痛分離,誰再敢讓他們父子分離,海山一定要把他的頭給擰下來。


    “謝李教授好意,但恕難從命!因為遠兒已經考取了東北講武堂,年後就開學了。”海山冷冷的拒絕,顧念著孩子的感受,語氣上還算客氣。


    李熙對此早有對策:“東北講武堂這種三流學校,考上了也不值得去讀!講武堂的教官,多是曾經留學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之人,以小遠的資質,應該去日本留學,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同是軍校畢業,留學過日本的,可比在講武堂畢業的,前程好得多,至少不用從班排長做起!”


    “而且,”李熙話風一轉:“依我觀察,小遠的興趣在於從商而不是從軍,不一定要讀軍校啊,海山兄弟,你想過沒有,講武堂裏的軍事化生活,孩子是要長時間的離開你的,他那麽容易受寒感冒,軍事化的生活,適合他嗎?那可是生了病想迴家都很難的!小遠畢竟年齡還小,才15歲,還是個孩子……”


    李熙說得自己都有點心疼感傷,得小停一會,穩住情緒,才繼續勸說:“就算小遠能從講武堂順利畢業,現在軍閥連年混戰,戰場上子彈可不長眼睛,若是正義之戰還罷了,軍閥混戰這種混帳戰爭,若有傷亡,多不值啊!你甘心嗎?小遠甘心嗎?不若讓小遠跟隨於我,除了日常的學習和遊學,還可以跟我學習日文,到明年秋天,介時小遠眼界開闊了,也深思熟慮過了,再定是從軍還是從商,若想從軍,就去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若想從商,我的母校東京帝國大學是不錯的選擇。以小遠的聰明,和我的人脈,小遠明年留學日本,完全沒有問題。我在日本東京,有不少故交,小遠若在日本留學,生活上也有人可以照應。”


    那是一幅多麽美好的願景,誌遠把目光從李熙的臉上,轉到他爹爹海山的臉上,兩眼充滿希冀,希望他爹爹能答應讓他跟隨李熙。


    世界那麽大,他真的,很想去看一看。


    聽了李熙所說的,海山不得不承認,這李熙對誌遠真是體貼到家了,難怪孩子被這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海山心意堅定,他根本就不信任李熙。


    “謝李教授好意!我已經說了,恕難從命!李教授,天晚了,請迴吧。”


    海山冷冷的,直接下了逐客令。


    誌遠悲痛的看著他爹爹,都快哭出來了。


    李熙臉上的笑容僵了,他料到海山這個刺兒頭不好抓手,可沒料到海山如此心硬麵冷。


    搞得他都下不來台!


    他一個堂堂教授,這種情況下,自然也不能再賴著,當下幹笑兩聲,下地抱起自己的獺皮大氅,提起文明棍:“既然海山兄弟心意已決,李某也絕不勉強,就此告辭。”


    但李熙還是不死心,轉頭對誌遠道:“小遠,我後天就要離開奉天了,下午四點的火車票,我幫你訂了一批史書,後頭早上能到,到時你到大和來一趟吧,把書拿走。”


    李熙能看得出來,誌遠很想拜他為師,隻是礙著他老子,如果後天上午誌遠能來大和,那他還可以再繼續努力一把,爭取誌遠跟隨他“私奔”。


    李熙今天在從大學迴慶三爺家的路上,細問了誌遠在湖炭礦的經曆,如果後天,他跟誌遠說他是要去湖炭礦,把那萬惡的包工頭黃二麻子給收拾了,誌遠肯定會乖乖的跟著他走!


    如果真是那樣,他一定讓誌遠看清是誰更有能力、更有辦法,能讓他實現報仇的願望,誌遠一定對他佩服得無以複加,他相信誌遠到時一定會在他和杜海山之間,選擇自己!


    “不必了,”海山代替誌遠,一口迴絕:“遠兒不會去的。”


    又碰了個大釘子,李熙壓著心中的怒火,還是禮貌的說了聲:“那告辭了。”


    誌遠滿眼不舍,一邊拿衣服穿上,一邊叫道:“我送送先生。”


    “不必了!”李熙叫道,正要說些你還在捂汗別凍到了之類的話,海山已經從炕上下來了,對誌遠命令道:“你好好在炕上呆著,我去送李教授。”


    原本海山送李熙出門也就完了,卻合該有事,偏海山多了一句嘴,一語雙關的對誌遠道:“你少不更事,眼力不濟,我怕你絆了摔了,迴來找我哭!”


    這話夾槍帶棒,李熙還真極少受這樣的委曲,忍不住出言反擊:“杜海山!你這話幾個意思?!有話就明說,少在這裏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當我聽不出麽!”


    這分明就是要吵架的節奏了。


    海山白了李熙一眼,這李大教授不是好涵養麽,這就裝不下去了?冷哼一聲:“沒意思!就是教訓孩子,要他帶眼識人,有些人表麵光鮮,滿嘴大道理,內裏陰險,心術不正,行苦肉計在前,以利誘人在後,嗬嗬,每月100大洋,還真不少哇!前一秒還說大溫不是你的人,後一秒立即自打嘴巴,心和嘴根本就不走一條路!這種人,說的話,能信?”


    海山挺直胸脯一叉腰:“你說要遠子跟了你,每月有100大洋的津貼,這個,我信!可老子不稀罕!你這人心術不正,我決不會讓孩子跟你,讓他被人帶溝裏去!”


    李熙何時被人這麽奚落過,簡直就要爆了,用文明棍指著海山,手都有點抖:“放你娘的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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