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誌遠進了綢緞鋪,秦氏就和誌遠較上了勁,誌遠小苦沒少吃,但大苦,秦氏沒那個能耐讓他吃,不管秦氏怎麽使絆子、挖坑,誌遠都不上當,做事滴水不漏,愣是讓秦氏狗咬刺蝟——沒處下嘴。


    秦氏折騰了兩個多月,都拿誌遠沒辦法,正在無奈和厭倦的時候,林家五姨太又出新狀況,說是又有了身孕,秦氏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了過去,天天和五姨太鬥得天昏地暗,哪裏還顧得上誌遠,綢緞鋪都基本不過去了。


    誌遠的日子,立馬好過多了。


    誌遠人勤快、對人有禮,慷慨,不計較,又特別會來事兒,誇人能誇到人的心裏去,小恩小惠不說了,有時還讓功攬過,成就別人,漸漸鋪子裏上上下下都喜歡他,認為他待人真心實誠。


    綢緞鋪的掌櫃,一方麵被誌遠拍馬屁拍得暈乎,一方麵也是個有眼力勁的,看誌遠不是池中物,可不想和誌遠及他背後的順天爺和慶三爺有過節,秦氏鬆了勁,他也就乘機放鬆對誌遠的監管,晚上誌遠要是想見個朋友,或到鋪子邊上的書店裏去看個書什麽的,隻要交待明白,按約守時,掌櫃的也不拘著他。


    而誌遠這段時間,最好的朋友是張九如。


    張九如已經成家,住的地方離綢緞鋪很近,所以經常晚上過來找誌遠聊天嗑閑牙,知道秦氏總捏沽誌遠,怕誌遠吃不飽,有時還把他家晚飯吃的饅頭麵餅之類的東西,帶一點給誌遠吃。


    誌遠稱張九如為“九哥”,因感張九如對他的照顧和恩義,這個稱唿之後多年,一直沒改,即使是後來張九如成了他的手下,誌遠依舊稱其為“九哥”,是誌遠座下明心堂眾多骨幹裏,少有的、能被誌遠以“哥”相稱的兩個人之一。


    張九如明麵上,和鋪子裏的人一樣叫誌遠“小遠”,私下裏卻一直叫誌遠“大寶少爺”或“少爺”,誌遠根本就不想當林家人,不喜歡他這麽叫,可張九如卻說,他娘賽牡丹於他有恩,且誌遠小時候,他抱過他很多次,並已經叫了他兩年多的“少爺”,直到他被三江好綁票。雖然過了這麽多年,雖然誌遠現在隻是大奶奶鋪子裏,一個做雜役的小學徒,但在他心裏,仍是少爺。


    誌遠拗不過,隻得隨他。


    稱唿上隨他,有一樣東西,卻怎麽也不隨他,不管張九如怎麽不耐煩,誌遠都總勸他,要他把抽大煙,給掐了!


    誌遠對大煙最感性的認識,就是海山和他說,如果他敢抽大煙,會把他往死裏打,打完,還會親手宰了他!可見這東西有多壞!


    一說這個,張九如就煩,要不是誌遠是他心目中的“少爺”,尊卑有別,都要給臉子誌遠瞧。


    煙癮這東西,哪裏是說掐就能掐得了的,張九如知道誌遠是好意,可也真的有點煩他,且不說他掐不掐得了,大奶奶交待下的差事,叫他賠客人躺煙榻,那是一個家生子兒說不去就能不去的嗎?!何況大奶奶那是明顯故意和自己過不去,不聽話的話,說不定還會連累自己的爹!


    可誌遠卻還是沒少在他耳邊嘮叨:


    “九哥,你可別貪小,說什麽別人為抽大煙,傾家蕩產,你抽大煙,用的是公中的錢,你也不想想,那個女人,會讓你一輩子用公中的錢抽大煙?她等的就是你成癮了、癮大了……到時候,慘的可是你!”


    “九哥,招待抽大煙的客人,其實,也不是一定要陪著抽大煙的,怎麽做,這全看你自己,你爭點氣,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九哥,我知道現在抽大煙的人多了去了,抽大煙的未必多丟人,一口兒不沾的未準兒就高尚。可這東西傷身,那可是狗咬屁股——肯定(啃腚) 的!你瞅你,抽足了大煙在我這能唱上半宿,要沒大煙抽,癱軟如泥,想掏你半句話比搬山還難!老話兒說,抽大煙是一年入皮,二年入肉,三年入骨。趁著現在毒癮不深,咬咬牙,掐了吧,不為你自己,也為你家的那堆子孩子!”


    張九如成家早,這時二十六歲,已經有四個孩子。


    每次一說到這個,張九如就悶聲不響,他煩,不想聽!


    可不知怎的,幾乎是同時,又很感動,想聽,想誌遠多說說他,想看到誌遠那為他真心著急的表情。


    他知道誌遠是為他好,可煙癮已成,他是真的迷上了抽完大煙,那種飄飄然的感覺。


    雖然染上了大煙癮,但張九如還是知好歹的,誌遠的話,多少還能聽得進去,被誌遠說得多了,雖然意誌力不強,沒戒斷的勇氣,但也盡量少抽。


    張九如自己都奇怪,這大寶少爺說的話,為什麽對自己,比他老子娘說的,還管用!


    兩人聊天,誌遠還常常的把話題往那十二年前的事上引,張九如雖然在林家地位不高,但他爹是當年和林家老爺子一起開創家業的老人,有一定地位,又是林家的帳房先生,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機密,隻怕他都知道。


    張九如每當此時,都很小心,或者幹脆沉默。


    當年的事,是誰支使人抱走了林二寶,導致了賽牡丹的自殺,他心裏不是沒有懷疑對象,但一來隻是懷疑,無憑無據,二來有些事情他看得比誌遠還透,現在不是挖舊事的時候,誌遠要真能考上講武堂,以後出息當了大官,自有替他娘出頭的時候。


    而在他心裏,他希望過去的事情,永遠不要再挖出來,林家於張家有大恩,他和他爹一樣,都希望林家好,別自相殘殺。


    誌遠除了向張九如打聽他娘的事,也打聽林家其它的事,特別是秦氏和五姨太之間的惡鬥。


    十二年前,秦氏當著家,誌遠直覺他娘和弟弟的死,秦氏很可能就是罪魁禍首。


    他感覺到張家對林家的死忠,怕張九如不肯把當年關鍵的東西告訴他,就想從目下著手,看能不能從秦氏的死對頭身上,得到些什麽消息。


    聽張九如提到五姨太放風說,之前自己的兒子死得不明不白,暗指可能為秦氏所害時,誌遠甚至想過,如果真的有證據證明秦氏真的是害死他娘和弟弟的罪魁禍首,那麽,把五姨太作為向秦氏複仇、借刀殺人之“刀”的可能性!


    張九如為誌遠,被逼染上了大煙癮,而誌遠有張九如這個朋友,受益頗多。


    不但能從他嘴裏,聽到很多當年的和現在的林家的內情,為他替娘報仇積攢線索,誌遠還從張九如身上,學會了一項新本事——打算盤!


    張九如是林家商鋪鳳雲軒的大夥計,不但對於古玩玉器有一定的眼力,還跟他身為林家帳房先生的老爹學過帳目,打得一手的好算盤。偶爾說起,誌遠就說想張九如教他打算盤。


    張九如的這一手算盤,是他的驕傲,原不過想著在“大寶少爺”跟前顯擺顯擺,不料口訣隻說了一、兩遍,誌遠就記住了,隔天再去看誌遠時,誌遠能把相關口訣一字不錯的背給他聽,把張九如嚇了一跳。


    “這口訣,誰教你的,他們不怕大奶奶怪罪?”


    秦氏吩咐過,隻讓誌遠幹最下賤的粗活,倒馬桶涮痰盂搬搬抬抬之類,不讓誌遠學東西,綢緞鋪裏的人,不許教誌遠本事。


    誌遠笑了:“還有誰,就是九哥你啊!”


    “啊?”張九如不信。


    “你的這些口訣,要是不會算數的,還真要死背,可我心算快,口訣裏的數,和我心算的數,是一樣的,所以我是真明白,不用死背,自然聽一遍就會了啊。”


    張九如還是將信將疑,但在他真正的教過誌遠打算盤之後,真的服了誌遠。


    才半個多月的功夫,誌遠白天要幹活,也就晚上才有時間練習,可誌遠打算盤的速度和準度,已經超過了他!還反過來教他,口決如何活學活用,還有就是指法怎麽變通,才打得更快!


    張九如後來將誌遠學珠算進步神速的事,告訴了他爹,他爹有一晚就跟他一起過來看誌遠打算盤,看到誌遠手指在算盤上翻飛,老家夥又陶醉又激動,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白手起家,給他張家恩惠的“神算子”,抹著淚說:“大寶少爺!你要早一年迴來就好了!你爺爺臨去的時候,憂心子孫,走都走得不開心,要讓他看到你,那得有多高興啊!”


    在張九如的爹的心裏,誌遠是林老爺子“神算子”眾多子孫裏,最像他爺爺的一個,“神算子”是一手算盤打得出神入化,而這個孩子,不但打起算盤來像他爺爺,還天賦異稟,他的那個心算能力,可是當年他爺爺都沒有的。


    張九如的爹好生感慨,這麽聰明的一個孩子,林家卻不要他不培養他,反而在捏沽他,讓他天天倒馬桶涮痰盂,林家長子林延祥成日裏花天酒地,家裏一堆女人烏眼雞似的,天天鬥得雞飛狗跳、你死我活,這群敗家子兒,隻怕“神算子”辛苦積攢的家業,遲早要被他們給敗光!


    “那不是我爺爺!”麵對長輩,誌遠不敢冷臉,態度恭敬但語氣堅決:“我姓杜!不姓林!”


    張九如的爹見過誌遠之後,把張九如找了去,悄悄的麵授機宜:“之前我不讓你跟大寶少爺往來,是因為大奶奶不好惹!咱犯不著去趟這渾水,把你給搭裏頭!可從今天起,我不攔著你跟大寶少爺往來,不但不再攔著,爹還要你有空,就多到他跟前去晃蕩!隻是,別太明路,小心別惹到大奶奶,懂?”


    林家沒有有出息的子孫,那麽,是時候,給兒子找個明主,為自家多謀一重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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