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韓萱和賽潘安,先迴了暢園。


    韓萱抓緊古蠍子不在的機會,找了個借口,去找黑心虎,在黑心虎因受誌遠的告發信連累,受了古蠍子一頓狠削之後,黑心虎一直沒有好臉子給她瞧,不肯和她私會,韓萱真的擔心,擔心黑心虎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和她“恩斷義絕”,雖不會害她,但也再不肯幫她了。


    沒有黑心虎的幫忙,或是沒有黑心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通融,她想帶誌遠跑,幾乎就沒有可能!


    韓萱已借古蠍子某晚在她屋裏睡她的機會,冒著生命危險,把古蠍子平時不離身掛在腰間的狗圈鑰匙,給印了模,並利用在外頭“辦事”的機會,複製了一條鑰匙,誌遠已經被強喂了兩次紅毛丹,雖然她教了誌遠扣喉,可並不是每次都有機會能扣出來,更別說是第一時間扣出來了,韓萱是天天心急如焚,她知道要帶誌遠逃就得快,不然,中毒深了,人救出去,也沒有幾個月的命!


    幸好,這一次,黑心虎沒有再拒人於千裏之外。


    戴家慘案真的把黑心虎震動到了,不但戴家的結局讓他痛心,電燈公司最終還是落入了日本人的控製,這讓他感覺沮喪,他開始後悔沒聽誌遠的話,誌遠確實沒說錯,離開古蠍子,揚名立萬,並不一定要手裏有《五色鸚鵡圖》那樣的東西,本來,他可以拯救戴家,拯救電燈公司,成為一個民族英雄!


    從黑心虎房裏出來,韓萱趕緊去找誌遠。


    才走到上房門口,內院的門禁外麵已經有響動,車響馬嘶,韓萱心知,是古蠍子和二棒槌迴來了。


    時間緊迫,韓萱進了上房,在誌遠麵前蹲下,壓低聲音快速說了句:“大哥讓你,把你今天鬧的那場熱鬧,推在他身上,就說以為他又要踢你飯盆了,所以你發了火。”


    古蠍子馬上就要進院子了,按理韓萱說完應該即刻離開誌遠,可她看到誌遠的神情不對,誌遠冷冰冰的白了她一眼,就把頭扭開了!


    “聽到沒?!”韓萱急了。


    誌遠氣唿唿的:“我是死是活,不用你管!更不用那個黑麵神管,你們又沒欠我的!”


    韓萱聽了心裏直叫苦!在誌遠求她出麵請黑心虎給韓家送信時,韓萱就嗆過他一句:“憑啥要大哥去冒那個險?人家欠你的?”


    韓萱心裏委曲,這小祖宗,為著戴瑩芳的死,下午對著黑心虎發脾氣,現在竟然連她都恨上了,難為自己冒著生命危險為他做了這麽多!還難得黑心虎主動替他想好了借口,不惜把事故往自己身上攬,這小子,在這節骨眼上發哪門子的脾氣!真是不識好人心!


    時間緊迫,不容開導,韓萱用力握了握誌遠的胳膊,低喝一聲:“聽話!”,然後立即起身離開。


    古蠍子進了上房,滿心以為昨晚對小狐狸那麽疼愛,小狐狸見了自己,一定會屁顛屁顛的主動上來伺候,可進門時就發現,小狐狸神色不對,自己換衣服他也不上來伺候。


    古蠍子邊換衣服,邊瞟了誌遠一眼:“咋啦?臉拉得那麽長,像誰欠了你八百萬似的!”


    誌遠沒吱聲。


    這時,徒弟們都進到上房,圍在飯桌邊上,準備陪古蠍子吃晚飯,古蠍子在主位上坐下,狠狠的瞪誌遠一眼:“還不過來伺候?”


    誌遠這才慢慢起身,走向飯桌。


    二棒槌上前,在古蠍子耳邊耳語了幾句,古蠍子聽完,斜著誌遠冷笑道:“喲,出息了啊,都敢在我房裏摔東西了,把飯盆都砸了,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韓萱瞟了二棒槌一眼,剛才黑心虎和她密談時就說了,老爺子最近防他防得厲害,門禁上已有二棒槌的人安插進來,時刻密切監視著內外,叫她小心。


    誌遠還是沒吱聲。


    “老子問你話!”古蠍子放下臉,聲音充滿了壓迫感。


    誌遠抬起眼,眼裏滿是憤恨和委曲:“老爺子強喂我吃的藥,太補,我受不住那藥的燥熱,不發泄下,我怕我要爆了。”


    古蠍子一愣,小狐狸這是知道自己強喂他吃的是紅毛丹了?他是真的知道,還是猜的?如果是猜的,倒是裝糊塗不認的好,這隻小狐狸的服侍,太舒服,不,不是服侍,是和這小子在一起父慈子孝的時間沒多少了,太珍貴,能不撕破臉就不撕破臉。


    “既是不舒服,就不用你伺候了,迴狗窩歇著去吧。”古蠍子難得的寬容。


    黑心虎瞟了誌遠一眼,他沒想到,他給出的由頭,這小子竟然不用!


    然後看一眼韓萱,兩人心裏都明白,這隻小狐狸,這是不肯領情,真的生氣了。


    這一晚,古蠍子沒睡好,都下半夜了,還是無法入睡,因為,他的小狐狸,一晚都沒睡,已經幾個時辰了,就那麽坐在門坎裏,看著外頭的月亮,幾乎沒動過。


    古蠍子忍不住了,幹脆下床,也不點燈,直接走到門邊,輕輕踢了踢誌遠的屁股:“媽了個巴子,你今兒咋了,一個晚上在這裏‘天狗望月’,你就不累?”


    古蠍子說著,在誌遠身前的門坎上坐下來,這晚月光明亮,他又是一雙練過的夜眼,分明看到,小狐狸臉上,淚痕未幹。


    “小狐狸,你怎麽哭了?哭啥?”古蠍子問。


    誌遠輕輕的斜了這個無惡不作、害死他老師的人,然後把臉扭一邊,不理古蠍子。


    古蠍子最看不得誌遠的這個樣子,伸手掐著誌遠的脖子:“老子問你話!”語氣中充滿壓迫感,誌遠再不迴話,他手上就要用力了。


    誌遠憤恨的白他一眼:“你管我?我都要爛臭而死了,想幹啥幹啥!別瞪眼睛,死豬不怕開水燙,打也好、殺也好,叫二棒槌來壓我也好,我不怕你!”


    古蠍子掐著誌遠的手鬆了,從“掐”改成在誌遠脖子側麵輕輕撫摸:“你這是說,老子給你吃的‘補藥’,是紅毛丹?這是你猜的,還是誰告訴你的?”


    “這還用別人告訴?別忘了我是小狐狸,不論是過目還是過耳,都能不忘!”誌遠冷笑,都什麽時候了,他再不會讓朋友受自己的連累:“紅毛丹,老爺子用來讓在各大城市當叫花子的‘蠶’,在冬天能光著身子飲冰臥雪,幫你賺老鼻子錢的‘神藥’,這東西服下後,漸次會有‘五候’出現,胃口大開,精神爽,補身壯陽是一候,氣下顏色和悅,是二候,頭麵身癢搔是三候;策策惡風是四候;厭厭欲寐是五候,然後就是舌縮入喉,癰瘡陷背,脊肉爛潰,頭痛欲裂,腰痛欲折,腹脹欲決,心痛如刺,最終在渾身爛臭中死去。這還是聽你說的呢!昨天,三哥稱我麵如桃花,唇賽塗朱,比那名畫上的美人還漂亮,今天,我特能吃,才吃完,就又想吃,這正是一候的症狀,你敢說,你喂我的東西,不是紅毛丹?”


    “切,說半天,這是你猜的!你怎麽知道你猜的就對?”


    古蠍子本能的不想承認,他還想和誌遠再多玩幾天“父慈子孝”呢!


    誌遠不屑的白他一眼,毫不掩飾的撇了撇嘴:“敢做不敢認,別讓我瞧不起你!”


    古蠍子兩眼一瞪:“誰說老子敢做不敢認了?我有說那不是紅毛丹嗎?”


    誌遠聽了一呆,然後就扭開了臉,臉上一熱,是眼淚又下來了。


    誌遠沒見過紅毛丹,韓萱也隻是根據他的描述,推定古蠍子給他吃的是紅毛丹,誌遠還心存僥幸,希望古蠍子給他吃的,不是紅毛丹。


    這眼淚,既是為自己已經坐實吃了紅毛丹而悲痛,也是為了古蠍子竟然真的舍得給自己吃紅毛丹而難過,他在心裏一直當古蠍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到此時,誌遠才明白,原來在他心底,竟然是希望心狠手辣、鐵石心腸的古蠍子,能待他和別人不一樣,真心疼他,不讓他死。


    是什麽時候,這個無惡不作的爛人,竟然走進了自己的心裏?


    看到誌遠的動靜,古蠍子知道他又讓小狐狸給耍了,敢情這小子並不肯定自己吃的是紅毛丹,這下倒好,由自己親口承認了。


    看到誌遠哭了,古蠍子好久沒說話,隻感覺,心,很痛很痛。


    古蠍子突然伸手,迫不及待的把誌遠抱在了懷裏,抱得死緊!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心痛的感覺了,上一次,是十多年前,他在康平的兒子死了,他抱著他的屍體時。


    誌遠在古蠍子的懷裏拚命掙紮,這老蠍子,已經給他吃了紅毛丹,昨晚卻還為他遮風擋雨,惺惺作態,他隻覺得比吃了隻蒼蠅還惡心!


    “放開我!”誌遠臉紅耳赤的叫道:“紅毛丹都給我吃了兩次了,還這麽著,有意思嗎?!”


    古蠍子鬆開了手,歎了口氣,眼裏滿是傷痛:“是三次了…… ”


    三次?誌遠更氣。也就是有一次是在自己不知道、不清醒時被灌服的,那一次,沒有扣喉!


    誌遠氣唿唿、惡狠狠的剜著古蠍子。


    這讓古蠍子漸漸迴到了現實,媽了個巴子的!幹嘛要對這小子心懷愧疚?是這小子對自己不起,凡敢和他古蠍子過不去的人,隻要落在他手裏,就沒有人能得好死,更別說活命了!


    古蠍子譏諷的拍拍誌遠的臉:“那,你有何打算?”


    然後裝腔作勢的看看左右:“我是不是得叫人把這裏全用棉墊包起來,防止你一頭撞死啊?”


    誌遠冷冷的:“不!不用那麽麻煩!”


    “麻煩也得包啊,你要一頭撞死了,可咋整?你發過誓,不聽我的話,就要在我麵前爛臭而死的!”古蠍子得意洋洋。


    “我不會自殺!”誌遠說得斬釘截鐵:“放心吧,我一定會活到全身爛臭而死的那一天!”


    “為啥?”古蠍子不明白:“你就那麽怕死?”


    “不是!”誌遠竟然微笑了:“我這是自損一千,傷敵八百!”


    “啥?你說反了吧?”古蠍子看著誌遠,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嗎,這小狐狸氣傻了?


    “沒反!”誌遠笑得又殘酷又邪氣:“我爛了臭了,你很開心是不?可我知道,你也很心疼!因為,你對我,是真心!我要你,好好的為我痛一痛!”


    古蠍子心裏那唯一為誌遠留著的柔軟的地方,像被人用刀子狠紮了一下。


    嘴上卻還嘴硬:“你個吃裏爬外的東西!老子還心疼你?你可真是做夢娶媳婦——想得美!”


    誌遠自信一笑,往狗窩裏一滾,閉上眼睛睡覺,再不理古蠍子。


    古晚子被誌遠那笑裏的自信氣到了,也被心裏那種刺痛嚇到了。


    過了半晌,站起來,踢了踢用來做狗窩的大籃子,聲音帶著傷感:“小狐狸,你做錯了事,就得罰!但你是我的兒子,除了老子,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雖然最後是爛臭而死,但我會讓你,死得有尊嚴!”


    誌遠睜開了眼,聲音也帶著傷感:“兒子?謝了!我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我和你,就像水和油,你怎麽攪和,都永遠混不到一塊去,我們注定做不成父子,隻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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