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吃了一驚:“陳叔!你也認識戴老師?”


    飯頭自慚一笑:“我認得她,可不知她還記不記得我,我隻是被他救的很多難民裏頭的一個。那年大災,我們全家要飯到了北平,可投親不順,親戚搬城西去了,大冷天的沒地方住,我一個妹妹,當天夜裏就凍死了,第二天,聽得人說戴家行善施粥,我就去了,和戴家小姐說家裏人已經走不動,本想討兩個小錢,誰知她竟然親自跟我去見我家裏的人,一見我娘已經快凍僵了,就把她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拿了給我娘圍著,然後跑迴去,抱了一鍋粥給我們家,你不知道,她一個小女子沒多少力氣,那鍋外頭都是黑灰,又重,可她硬就是那麽咬著牙,給我們抱來了,一身一手的鍋黑!虧得她那一鍋熱粥,還幫著雇了車送我們到城西親戚家,我們一家子,才算把命給撿了迴來。”


    誌遠聽得很認真,眼睛很亮。


    以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長大後想做什麽,他是小倒爺,喜歡做買賣,喜歡賺錢,他還喜歡讀書,但對將來,卻感覺遙遠而又模糊,而在這一刻,他特別想長大以後能賺到很多的錢,然後像戴老師那樣,做一個善人,救人於危難,讓很多人感自己的恩德,那是多麽有麵子多麽有意思的事!


    這天古蠍子迴到暢園,天已經黑了,在外頭跑一天了,一身汗味的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去蠶房看誌遠,想瞧瞧他小臉被嚇綠了沒,滿心以為,門一開,小狐狸會因為害怕黑暗和鬼怪,撲在他的懷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若真是這樣,古蠍子打算,就開恩在晚上放他出蠶房,讓他到上房和自己一起睡,明天白天,再把他鎖迴去。


    可蠶房門一開,他卻看到,炕桌上油燈明亮,小狐狸好好的盤腿坐在桌旁。


    炕桌上還攤開著一本書。


    古蠍子鼻子差點沒氣歪了!


    古蠍子剜了邊上的蠶頭一眼,冷笑一聲:“蠶房裏的蠶,有燈點,有書看,這是誰新立的規矩,老子怎麽不知道?!”


    蠶頭見古蠍子臉黑,嚇得目瞪口呆,張著嘴半天遞不出一句話。


    什麽是規矩?老爺子的話才是規矩,除他之外,除非是黑心虎那樣的人物,說了是依老爺子的意思,才可以定規矩。他一個小小的蠶頭,如果敢自己“新立規矩”的話,那是找死!


    可是……那個坐在炕上的小六爺,是“蠶”嗎?不但老爺子親口說過,他仍是“古方平”,仍是“小六爺”,而且今兒早上,蠶頭可是親眼看到老爺子,親手幫小六爺穿衣服,還幫他把袖子挽好,要不是看老爺子對這人好,他也不會把這隻“蠶”,仍當小六爺服侍,要什麽給什麽!


    蠶頭知道,今天自己必然要倒大黴,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小六爺……說……他怕黑……


    古蠍子哪裏耐煩聽他放屁,一腳就把蠶頭踹飛了,蠶頭的頭撞在牆上,立馬就爆了缸,一頭的血。


    跟在邊上的飯頭,嚇得一個勁的往後縮。


    誌遠都嚇呆了!


    是他故意向蠶頭和飯頭炫耀,說古蠍子如何疼他,給他買過很多的書,向蠶頭要燈,還要蠶頭幫他把古蠍子買給他的那本大部頭的精品辭書《植物學大辭典》,給拿到了蠶房,書攤在炕桌上哪裏是看的,不過是想著等古蠍子迴來,借此討古蠍子好。


    誌遠不是古蠍子肚裏的蛔蟲,不知古蠍子是怎麽想的,這下弄巧成拙,本想拍馬屁,結果拍在了馬腿上。


    在古蠍子氣唿唿的上前,準備再踹已經倒在牆邊的蠶頭時,誌遠撲了上去,跪地攔在了蠶頭的身前!


    誌遠顧不得別的了,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蠶頭雖然不像飯頭,和他暗通款曲,但也沒有虐待他,最重要的是,這也是一條人命!


    自從跟了古蠍子,因為自己,死的人還少?誌遠不願意再有人,因為他而被古蠍子害死!


    “師傅!求您別怪古叔,是我不好,是我叫他給我拿的書和燈!”誌遠又驚又急,都嚇哭了,連目的都老老實實的說了出來:“書是師傅給我買的,我隻想著這麽著能討師傅的高興,沒想著要壞蠶房的規矩!”


    古蠍子夾巴了誌遠一眼,敢情這小子,是為了討自己高興!心裏好受多了,但臉色卻無絲毫和緩:“哼!你以為,有你的好?到我房裏來,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說完,抬腿走人,走到門口,卻不見身後有小狐狸跟著,扭頭一看,小狐狸還在蠶頭身前,撩起衣服,他背上全是燙傷藥的敷料,用紗布捆包固定,小狐狸正從包裹的下方,他自己的腰際處,抽一塊半邊露在外頭的棉紗敷料。


    小狐狸這是要幹啥?


    古蠍子正要喝問,那邊誌遠已經將塊棉紗抽出來了,然後雙手將那棉紗,按在蠶頭腦袋上的出血處,給蠶頭止血呢!


    自己叫他跟著,這小子難道沒聽見?姥姥!


    氣得古蠍子衝誌遠吼了一聲:“再磨蹭,老子揭你的皮!”


    迴到上房後,古蠍子倒沒打誌遠,但洗過澡後,搬一把躺椅在門前納涼,喝令誌遠給他捶腿按摩,足足兩個時辰都不放人起來,這在平時沒什麽,可誌遠背傷難耐,人也累趴了,最後是誌遠哭著跪地求饒,古蠍子才放他起來,和他一起進房休息。


    又過了三天,韓萱才有機會,乘古蠍子外出,去古蠍子的上房,和誌遠說體己話。


    這幾天,誌遠一直小心的討好著古蠍子,古蠍子若在內院,會放他出蠶房伺候自己,但若他外出,依然把誌遠關進蠶房。


    蠶頭吃了打,長了記性,再不敢壞規矩,除了古蠍子吩咐過的換藥和飲食,誌遠的其它待遇,一切與“蠶”無異,自然也就不敢輕易放韓萱進蠶房看誌遠。


    而這天能留在上房不用關進蠶房,是誌遠自己努力的結果。


    誌遠本就聰明,慢慢也悟出道道來了,昨晚,當古蠍子進蠶房看他時,他撲進古蠍子懷裏,哭著說在蠶房如何如何害怕,把鼻涕眼淚,全塗在古蠍子的衣服上。


    古蠍子果然沒惱,不但沒惱,還一再溫言安慰誌遠,並憐惜他因背傷有反複,不時發熱暈眩,這晚沒讓誌遠給他捶腿,而是讓誌遠,在他的炕上,好好的睡了一覺。


    這天上午古蠍子出門時,探得誌遠還有低燒沒退,就發了善心,沒把誌遠關迴蠶房,而是讓他繼續在他屋裏歇息。


    韓萱很自然的,來看視生病中的誌遠。


    進門兩人就打眼色,誌遠伸出四個手指頭。意思是今天四哥煙牙也在內院,要小心他隨時進來。


    “四哥倒不怕,隻要那兩個不在就好。”韓萱伸出兩個手指,這是指古蠍子和他的二徒弟二棒槌。因為黑心虎已經是盟友,要防的主要就是古蠍子和二棒槌,而以韓萱的功夫,其它人要是走近,可瞞不過她的耳朵!


    “姐,大哥怎麽說,他可答應了?”誌遠急切的問。上次和韓萱密會,他就說過,上策不是姐弟倆逃跑,而是警示戴家,戴家有錢有勢,現在又有爹爹等多人過來助力,應該夠力量和古蠍子鬥了,要想辦法通風報信給戴家,由戴家去告官,利用官府的力量,把暢園,給端了!


    他被看得死死的,沒辦法送信給戴家,而韓萱有機會在外頭走動,是有這個機會的。可韓萱卻說,報官這事,得和黑心虎商量再定。


    韓萱搖搖頭:“大哥沒答應!大哥說,即使他會擺老東西一道,也隻是找機會離開他,不會謀害老東西的性命,畢竟老東西是咱的師傅。還說若驚動官府,不但老東西沒跑,就連我們師兄妹幾個,也是沒跑的,畢竟這些年,殺人太多了,我們誰手上,沒有十條、八條人命?而且真的報官,到時牽連必廣,平時跟他混的這些底下人,也都有家有口的,到時連累一大撥子人!”


    韓萱說著,看誌遠一眼,帶著無奈:“大哥說了,不但他不會這麽做,也不許我們這麽做,不然,他就不幫我們了。”


    誌遠好生的失望:“姐!利用官府,才是上策,因為隻有官府,能把老東西做絕!而老東西要不絕,我們逃跑,那就是賭命!很容易把命都搭上!”


    “別說了!”韓萱表情嚴肅:“既然大哥說了不準我們這麽做,你就別在這上頭費心思了!大哥幫咱,可擔了天大的幹係,而他若想壞我們,隻需一句話!這個通風報信,不要再提!”


    好半晌,見誌遠胸膛起伏,一付不服氣的樣子,韓萱歎口氣:“官府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以為,官府就一定公正、靠得住?再說了,你這上策,現在也不一定還是上策了,你爹和慶文秀、無量觀的青雲道長等人,已經離開了戴家,離開了北平,去了哈爾濱了!隻剩下戴家和那些慫包警察,隻怕是想做,也做不絕老東西。”


    誌遠一驚!爹爹走了?


    “我爹沒找到我,怎麽會走?!”誌遠不相信!


    “著了老東西的道唄!”韓萱沒好氣的道:“你爹那夥子人,也都是**湖了,卻那麽好騙!我聽大哥說,應該是日本人幫了老東西的忙,由哈爾濱日本人的黑龍會,搞出了個什麽動靜,然後說是老東西在哈爾濱幹的,還上了報紙,你爹那一大夥人,就這麽,被涮去哈爾濱了!”


    韓萱也是心煩,語氣不太好,入誌遠耳朵裏,有輕視他爹笨蛋好騙的意思,不禁有些不自在。


    “我爹他們,啥時走的?”誌遠耐著性子問。


    “就昨天下午。”


    誌遠又懊惱又惋惜,手在炕上砸了一拳:“唉!早聽我的,給戴家送個信,這會子,隻怕是已經把老蠍子,給收拾了!姐!你就不應該把這事和大哥商量!他和咱不一樣,並不是真的和老蠍子不共戴天,他隻想出名,是非不分!我就料到,他不會答應!白讓他給拖了這兩天半!就這麽失了先機!得!現在,能和老蠍子幹的人都走了,老蠍子可得了意!難怪昨晚那老東西,高興得哼了半宿什麽日本人的櫻花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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