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蠍子在北平的窩口是位於城東的一個叫暢園的醬菜園子,而暢園的東邊大約兩裏地,就是一片亂葬崗,因為這裏有個天然的大坑,那些連最下等的紙皮棺材都買不起的窮人或災民死了,或是得了時疫死的,冬天凍死街頭的,不少就被直接扔到這個大坑裏,日子久了,這裏就成了個萬人坑。


    這樣的地方,自然有很多嚇人的故事,除了鬼哭淒厲,這裏的野狗也出名,成群的吃屍體吃得眼睛都發了紅的野狗,有傳言說其中有幾隻已經成了精,凡是晚上敢路過或誤入的活人,會被他們用妖法定住身子,然後被野狗們分食。


    這樣的地方,別說膽小的,膽大的都不敢在晚上打這裏經過。


    可這麽陰森的地方,這天晚上,卻有一堆人在這裏徘徊,野狗們的嚎叫聲都比平時小了,仿佛怕了這一群惡人。


    這群讓萬人坑的主宰都害怕的惡人,正是古蠍子和他的徒弟們!


    古蠍子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不停的抽煙,二棒槌、賽潘安、煙牙和韓萱,則在他的四周警戒著。


    而黑心虎不在這裏,他早一步帶著幾個人,潛迴北平探聽戴家和警方的動靜,並確認暢園是否安全。


    今天誌遠在東安市場戴家義賑現場的那一嗓子,不但是把這次一萬大洋的大買賣給喊黃了,更讓古蠍子團夥的安全都受了到極大的威脅,他們不得不小心,要確定暢園窩口周邊完全無異常,才能迴去。


    夏夜滿天繁星,加上這晚月色也好,要換在別處,是個良夜,隻是這裏是亂葬崗,腐味刺鼻,鬼火飄忽,野狗嚎聲瘮人,加上人人心情都不好,所以沒有人說一句話。


    沒心情,也沒膽子說話!


    誌遠喊的這一嗓子,是對老爺子無情的背叛,老爺子的心情,肯定差到極點,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老爺子把一肚子的怒火,撒到自己身上。


    韓萱時不時的,悄悄瞟一眼古蠍子邊上,一顆歪脖子樹上綁著的誌遠,誌遠腦袋耷拉著,要不是綁著,估計早癱在地上了,半邊臉腫得厲害,右眼腫得隻剩下一條縫,一衣襟的血跡。


    她既為誌遠擔心,也暗暗埋怨誌遠的魯莽。天大的事,再急也應該先和她商量的,小狐狸如此魯莽,這迴,隻怕是神仙都難救他。


    誌遠現在的傷,除了古蠍子把他打吐血的那一拳,還有就是黑心虎給他的那一掌!


    最早到這裏的是老爺子,隨後是二棒槌等人,黑心虎和韓萱因為事發時還戴著紅卍字會的袖標,裝模作樣的又幫了會忙才走,所以晚了一步到萬人坑。


    晚走一步,倒打探到戴家女兒女婿,竟然是一直在幫杜海山找誌遠的,杜海山能出獄,也有他們在報上為杜海山鳴不平的功勞,他們知道誌遠是被古蠍子所控製,他們已經懷疑,那個一拳把誌遠打得吐血並把誌遠劫持走的人,就是古成義。


    黑心虎和韓萱,兩人心有靈犀似的,都沒有對古蠍子提起這事。


    當她和黑心虎到了萬人坑,黑心虎怒不可遏的,狠狠的扇了誌遠一巴掌。


    黑心虎的那一巴掌,甚至比古蠍子的那一拳,更狠,誌遠半邊臉腫了不說,之後開始有那種噴射性的嘔吐,這是腦子受到了震蕩。


    韓萱能理解黑心虎的憤怒。


    黑心虎苦心設下的局中局,隻要戴瑩芳被綁票,用人票換得《五色鸚鵡圖》,黑心虎就會拿著《五色鸚鵡圖》,去戴家送還,當一迴他期望已久的“民族英雄”,揚名立萬,讓天下人知道他古國祥的名字。而且他也已經受夠了古蠍子,滿心期待借此機會,能得到戴家或官方的助力,從此離開古蠍子,去過新生活。


    黑心虎是個想出名想得發瘋,為了出名,可以性命都不要的人,可就在成功在望的時候,誌遠逞英雄舍已救人,因為誌遠的出言示警,戴家必然加強防範,短期內想綁戴瑩芳的票,基本是無望了。


    這讓黑心虎的局中局,泡了湯!黑心虎自然恨誌遠恨得想剮了他!


    今天這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想到老爺子會暈了頭把小狐狸叫了出來,沒想到戴家小姐是小狐狸在奉天的恩師,沒想到小狐狸會知道這次綁票必然撕票,沒想到這小狐狸會這麽大膽,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竟然向戴瑩芳出言報警。


    而對於韓萱來說,還有兩件事大出她的意料,一是古蠍子對誌遠,除了那一拳打得誌遠當場吐血之外,竟然沒有其它的加害,隻是把誌遠綁在樹上,不但自己沒有再虐待誌遠,也不許其他人打誌遠,甚至於黑心虎一見到誌遠,就氣急敗壞的扇了誌遠一巴掌,正準備再打誌遠的時候,古蠍子出手阻止,一把扣住了黑心虎的肩,不許他打。


    第二件大出她意料的、讓她想不明白的事,是古蠍子為什麽要即刻撕票?這是誌遠那一嗓子叫喊裏,最讓她想不明白的地方,人票不是用來換《五色鸚鵡圖》的嗎?當然以古蠍子之狠,得了古畫又撕票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戴家與眾不同,頗有根基,戴立德以前當過大官,辭官後經商與辦慈善都有官方支持,這樣的人輕易不能得罪,撕票不但有違江湖道義,更會招致戴家瘋狂的報複,古蠍子這老王八蛋賊精賊精的,不會連這個都想不明白吧。


    不但撕票,還是即刻撕票,說明這事兒,是有很緊迫的時效性的!


    韓萱悄悄看一眼古蠍子的背影,直覺即刻撕票這裏頭,有東西!


    月亮開始偏西時,黑心虎帶人迴來了,迴報說戴家加強了戒備,戴家外圍也有警察局的便衣在蹲守,但也僅此而已,不見警察局搜查什麽地方,整個窩口,也沒有人失風,暢園現在安全,暢園外圍哨他已經安排妥當,可以迴去了。


    古蠍子冷著臉聽黑心虎的匯報,全程一言不發。聽完揮了揮手,意思是迴暢園。


    “小狐狸怎麽辦?是在這裏剮了,還是迴去慢慢收拾他?”黑心虎問,並給出他的建議:“老爺子,時下風緊,最好現在辦了,辦完往坑裏一扔,讓野狗把他啃個幹淨,比碎屍再塞冰窟窿都來得幹淨徹底!這世上,從此再沒有杜誌遠這個人!讓杜海山找一輩子去吧!”


    “對!”賽潘安陰惻惻的附議道:“給他全屍那是便宜他!讓野狗分了他的屍,讓這犢子,永世不得超生!”


    “老爺子,你們先迴去,人交給我就好了,我保證,一定替你們好好的出出氣!天亮前,我自會迴去。”二棒槌淫笑道。


    徒弟們,都一起看著古蠍子。除了韓萱,其它每個人都希望小狐狸死,小狐狸就那麽叫了一嗓子,一萬大洋就像煮熟了的鴨子又飛了,他們每個人,至少損失幾百大洋!


    古蠍子掃徒弟們一眼,冷哼一聲:“哼!老子說過,小狐狸既是你們的六師弟,也是你們的小主子,是我古成義的兒子!他是你們想讓狗啃就讓狗啃,想出氣就出氣的?”


    古蠍子說完,狠狠剜了黑心虎一眼,表情陰狠:“老大,事情被小狐狸搞砸了你心裏堵,你抽他的那一個嘴巴子我不怪你,但你們聽好了,打今兒起,老子在時他跟我住,老子出門時把他關到蠶房裏,沒我的令,不準他出院門一步,可他依然是你們的小主子,沒老子點頭,誰動他,那是自己找削!”


    眾徒弟聽了,皆不忿!小狐狸這已經是背叛,就算不剮了他,也至少得三刀六洞,決無還讓他活著的道理!


    二棒槌忍不住叫道:“老爺子!不能這麽便宜了他,這不合規矩!”


    話音剛落,“砰”的一聲,二棒槌就被古蠍子一腳踹飛了出去,撞在一顆大樹上然後掉在地上,震得樹葉沙沙的響。


    “媽了個巴子!”古蠍子剜著二棒槌,咬牙切齒:“再廢話半個字,老子閹了你!”


    然後狠厲的目光,從徒弟們臉上逐一掃過,最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規矩?老子就是規矩!懂?!”


    在場的人,無不被古蠍子驚得大氣兒都不敢出,老爺子這是被小狐狸氣得失心瘋了嗎?對小狐狸竟然如此心慈手軟,這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老爺子嗎?


    就連被綁在樹上軟癱癱一直沒動靜的誌遠,雖說不出話,手腳也劃拉著動了兩下,古蠍子這是怎麽了?!竟然還拿自己當兒子看?


    他發著高燒,身子一會冷一會熱,腦子也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但他知道他今天是必死的,也抱了赴死的決心!現在倒好,不用死了?自己走了狗屎運麽,從來不眷顧他的老天爺,不但掉餡餅了,還掉了個熱乎乎油滋滋的大餡餅,正砸在他的腦袋上!


    誌遠看著古蠍子,之前被黑心虎扇了那麽狠的一巴掌都沒哭,這時眼裏卻一下子溢滿了淚水。古蠍子對他的真心,讓他真心的,感到愧疚。


    迴到暢園後,誌遠就已經昏迷了,由於正在非常時期,沒有請大夫,隻用黑心虎收藏的藥物,由古蠍子親自給他治療。


    第二天,除了安排黑心虎和韓萱,外出打探,古蠍子師徒,全部蟄伏在暢園避風頭。


    黑心虎和韓萱依舊是昨天的打扮,準備仍以昨天的身份,去戴家的義賑現場幫忙,借機打探戴家的動向。


    韓萱卻沒有去義賑現場,離開暢園後沒多久,就和黑心虎分開了,直到下午快三點時,才迴到義賑現場,向黑心虎發了個暗號,過了一會,兩人就在他們上次聊天的僻巷中,同坐在一條石凳上。


    黑心虎看韓萱一眼,韓萱旗袍的一個盤紐,不見了,明顯有被扯掉的痕跡。


    “也就打探打探消息,喝喝酒、吊吊膀子也就算了,你用得著這麽委曲自己嗎?”黑心虎皺著眉道。


    韓萱的武功雖然沒法和他比,可對付戴家電燈公司經理那樣的色鬼,一個打十個都不是問題,如果韓萱真的不願意,那色鬼決占不到韓萱的便宜!


    韓萱臉一紅,伸手下意識的去捋平旗袍上一條被壓出來的皺折,但很快的,就收迴了手,臉上表情帶著果決的光彩:“是委曲,可能看清這一局背後的真相,值得!大哥,我知道老東西為什麽要急於撕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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