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老窩之前,煙牙特意帶誌遠去一個餃子鋪子裏吃餃子,煙牙吃過這家的餃子,很好吃,就是窩在了小巷子裏,所以生意不大旺。


    而誌遠對乞丐的幫派規矩起了興趣,纏著煙牙要他嘮嘮,煙牙知道小狐狸的好學勁兒又上來了,拗不過,隻好依他。


    煙牙不敢違古蠍子之令,古蠍子叫他做的,他全都做足,雖然明知誌遠要因此跑了就是死路一條,也仍然做足。


    但命令之外,他倒沒有害誌遠之心,不但沒有,還有愧疚之心,所以對誌遠,心總是軟的。


    兩人正邊吃邊聊著,煙牙忽然瞄了一眼巷子裏,然後對誌遠輕笑道:“算你趕了個巧,巷子裏有人要坐狗,你好好瞧著,等他完事了,我告訴你門道。”


    誌遠立即大睜著眼睛,看著巷子裏,被煙牙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外加白了一眼:“吃你的!邊吃邊瞧,你這樣盯著,人都被你嚇跑了!”


    誌遠瞄著巷子裏,冷清的巷道,沒人啊。


    誌遠沒再問,他知道煙牙既然這麽說,這裏頭,肯定有東西。


    果然,巷道裏突然就多了一個人影,原來巷子深處,還有一條橫岔,這人,就是從橫岔處出來的。


    這是個類似叫花子或拾荒的老年男人,背著個破麻布口袋,正步履蹣跚的走向巷子外,不一會,那男人返身,向巷子深處走去,沒走出多遠,似乎從身上摸出了什麽東西,彎腰放在了地上,幾乎是同時,有隻黃色的狗從邊上的人家跑了出來,那人繼續前行,但沒走出多遠,又拿出一大塊什麽東西放在了地上,就在那狗跟過去低頭去嗅那人丟地上的東西時,那個人悄悄的一個迴身,然後就是暴出右手,向狗脖子掐去……


    一氣嗬成的幾個動作,幹淨脆快,敏捷異常,才一眨眼的功夫,一人一狗已經在巷道裏消失了。


    誌遠瞅得親切,沒有驚叫出聲兒,也沒目瞪口呆,他見過他爹爹海山練功夫,這些還真的驚不到他,但也已經一臉的驚詫和讚歎了:“嘖嘖,厲害啊,那幾下子,太快了!這狗,這麽大,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就這麽……沒了?”


    誌遠轉頭看定煙牙,問:“四哥,這裏麵的門道,是啥?”


    煙牙夾起一個餃子放著嘴裏,邊嚼邊笑著瞅著誌遠,到誌遠輕搖著他的胳膊央他,才告訴誌遠:“那老東西我認得,冬秋坐狗,夏秋當叫花子,做這個營生好多年了,坐狗的方法,大多大同小異,得先在日間踩好盤子,看清門戶道路,傍晚出門,身披老羊皮襖,趁著住戶尚未關門,狗尚在外,坐狗人先在住戶門前放下一小塊烤過的馬肺,將狗引出,再在事先看好的僻靜可下手的地方,放下一大塊烤香的馬肺,狗聞香就會跟過去,趁狗低頭尋食之際,以右手掐狗脖子,左手按狗後腰,都用反把,然後立即坐於狗腰,狗即一聲不出,腰斷身死,力道重的,能把狗坐得立馬兩頭冒腸肚,慘不可言!隨後,將狗的兩隻前爪搭在肩上,背於後背,上罩皮襖,拾起馬肺迴家,而那狗,當晚或第二天,就進狗肉作坊下鍋了!”


    “狗狗好可憐……”誌遠觸景傷情,喃喃輕歎。


    杜家沒有養狗,但有養雞,而且一直都是誌遠在養,誌遠都不知自己離家之後,那些雞怎麽樣了,那隻幾乎天天都下蛋“蘆花”,可還活著?


    誌遠並沒有想到,就因為這一幕的“坐狗”看得親切,日後還救了他一命。


    兩人迴到大車店內院,天已經黑了。


    古蠍子先把煙牙,叫到他房裏去了。


    誌遠則第一時間迴屋,悄悄把金鎖片鎖好在櫃裏,這才心頭一塊大石掉了地兒。


    才收好,上房裏就傳來了煙牙的一聲慘叫!


    誌遠嚇得一哆嗦,還沒細想,黑心虎已經在院子裏,叫他趕緊到上房了。


    上房裏,煙牙雙手捂著左肋,一臉冷汗的站在一邊,額角上還擦傷了,他是剛被古蠍子一腳踹飛,額角在牆上蹭脫了皮。


    古蠍子背著手在屋裏踱著步,見誌遠來了,斜了誌遠一眼:“小狐狸,你們今天,得了多少錢啊?”


    誌遠看一眼煙牙,咽了口口水,隻低了頭,沒敢開言。


    他和煙牙下午商量好的,迴來就說,今天小狐狸哭得情真意切,都引起轟動了,好多人給錢,一共得款約三十八元,那麽半個金煙鍋的錢就有了,後頭兩天,相對就輕鬆了。


    其實他們今天就討到八元不到,那多的三十元,自然就是由煙牙先墊出來。


    古蠍子既然問這個,再看煙牙的模樣,估計是這個“三十八元”,把古蠍子惹毛了。


    古蠍子把眼睛一瞪,伸手擰住誌遠的耳朵:“老子問你話呢,是不是你也想捱踢?!”


    “八元差一點兒……”誌遠立即如實答道。掂著腿側著頭,盡量把耳朵往古蠍子手裏送,耳朵被擰得火辣辣的疼,卻不敢抬手去護。


    “哦?”古蠍子冷笑:“怎麽不是三十八元,而是八元差一點了?我剛問過老四,你四哥可說的可是三十八元啊……”


    果然是為這個……


    “八元是我們討來的,那三十……,是……是四哥看我孝敬師傅,施舍給我的。”


    古蠍子一聲冷笑,煙牙和誌遠今天在外頭的一舉一動,早有人細細向他報告過。


    “少他媽的廢話!你和老四,商量好的,一起來糊弄老子,老四給你兜底兒,是吧?”古蠍子獰笑著:“你最怕你二哥了,今天就賺了八元不到,你小子迴來身不抖神不慌的,老子一看就知道怎麽迴事兒!”


    古蠍子手上更加了力道,痛得誌遠忍不住伸手去護耳朵,眼淚更是在眼眶裏打轉轉。


    “你們倆,想合夥糊弄老子?老子是那麽好糊弄的,媽了個巴子的,你們今天吃了幾個餃子,老子都知道!會不知你們今天賺了多少錢?!有本事,你倆天天去賺個三十八元迴來,哼,那倒好了,老子什麽都不用幹,就等你們孝敬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誌遠心說你個老王八蛋,果然給你小爺我下了個套,吃了幾個餃子都知道,可見是真的派了人密切監視著自己,那自己要是敢跑,還不掉進你設好的坑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賺多賺少是一碼,敢糊弄老子,還他們的合夥來糊弄老子,就是他娘的茅房裏打燈籠——找屎(找死)”


    古蠍子說著就來氣,鬆開了擰著誌遠耳朵的手,高高舉起,準備一個大耳刮子把這臭小子打到牆上去。


    可高高舉起的手,在半空中忽然停住了。


    古蠍子打徒弟打慣了,最稀鬆平常的事!


    可他突然想起,這個小狐狸和別的徒弟不一樣,自己沒教過他功夫,他可沒練過排打功,人又還小,自己這一掌拍下去,就怕和上次二棒槌打他那一掌一樣,半夜發個高燒再整幾迴那種噴射性的嘔吐,那就又得給他請醫買藥,保不準還得自己親自照顧安撫,那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小狐狸今天沒跑,這結果他還很滿意的,小狐狸沒有讓他失望,他算是沒有白疼這隻小狐狸!


    高高舉起的手,改為在誌遠那吹彈可破的臉蛋上輕拍了拍:“滾到井台那裏去,給我跪著,老子不叫起,不準起來!”


    井台條石粗礪,罰跪的好地方。


    然後沒好氣的看煙牙一眼:“你,一樣,井台跪著去!”


    誌遠乖乖的出門領罰去了,煙牙卻磨磨蹭蹭,待誌遠出了門,陪著笑,湊到古蠍子麵前,壓低了聲音道:“老爺子,眼見得三天賺個金煙鍋是無望了,叫人去把井蓋鎖了吧,不然那小狐狸一個想不開,咱還得到井裏撈人去!”


    古蠍子瞥煙牙一眼,嘿嘿冷笑:“你倒是個有眼力勁的,看我剛才那一掌沒打下去,來賣這個好?”


    煙牙的心事被古蠍子一眼看穿,但卻臉都不紅,還乘機剖白表忠心:“老爺子,我可不是賣乖取巧!您就算給我十個膽兒,我也不敢糊弄老爺子啊,我之所以給小狐狸兜底兒,就是怕這小狐狸想偏了!”


    煙牙說著,更加湊近古蠍子一步:“老爺子,您有沒想過,小狐狸這麽怕二哥,他原本不想跑的,到明白三天根本就賺不到金煙鍋的錢,他會被老爺子的三天之約,逼得不得不跑?”


    古蠍子看他一眼,眼神從不耐煩變得和氣多了:“就為這,你才和他說,你要給他兜底?避免老大的人誤傷他?”


    煙牙知道,誌遠這個冷灶,他燒對了!但臉上卻沒半點得意之色,反而很認真的道:“沒錯!因為昨晚上,您都交待大哥了,隻要小狐狸敢跑,先挑了筋塞了紅毛丹再來見您!我想,小狐狸要真有二心,那是他活該!可若他沒有二心隻是為了怕二哥奸他,那就有點可惜了,所以我才會和他說,幫他兜底了。”


    古蠍子想了想,煙牙固然在溜須拍馬,但自己確實也有漏算,便一抹臉換上嘉許的笑容:“老四啊,還是你心細啊,原本,不該再罰你了,但小狐狸麵前,戲還是要做完,就辛苦你去看著小狐狸吧。”


    煙牙趕緊哈哈腰:“老爺子,我這就去井台!”


    古蠍子又看了黑心虎一眼,黑心虎會意:“我這就去,把井蓋鎖上!”


    半個時辰之後,古蠍子走出了屋子到了井台邊上,揮揮手,煙牙便知機的退下迴屋去了。


    春天的夜晚還是很冷,雖然光線昏暗,還是能看到誌遠拖著兩行鼻涕。


    “以後還敢不敢糊弄師傅不?”


    “不敢……”


    “起來吧!”


    誌遠沒動,下肢又痛又僵都麻痹了,不用手搓過哪裏起得來。


    古蠍子不耐煩了:“你聾了?今天在外頭已經跪了一天,還沒跪夠?!”


    誌遠沒法,隻得用手撐地,硬要起身。手有勁腿發軟,一用勁身子就往一邊倒。


    古蠍子及時扶住了他。


    古蠍子見他實在是站不起來了,索性伸手把他拉起來,彎下腰,幫他搓揉腿部活血,一邊問:“明天你們想去般若寺?”


    “嗯,趕大法會,四哥剛說了,明兒起個早,大法會人多,天不亮就得占位置去。”


    “別去了,般若寺不是咱家的地盤兒,隻怕錢沒賺到,人就被打成豬頭了,這時節,不宜輕動。”


    “可是……”


    “沒有可是!”古蠍子直起身,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放在了誌遠手裏。


    沉甸甸的,成封的大洋,這種成封的大洋誌遠見過,他自己賣身救父,換迴就是這樣的一封50個大洋。


    有了這50個大洋,再加上還有兩天可以去乞討,金煙鍋的錢,夠了!


    “師傅……”誌遠感激的輕叫了一聲,然後開始抽鼻子。


    古蠍子低下頭,在誌遠的耳邊輕語:“小狐狸,隻要你真心孝順師傅,師傅怎麽舍得,讓你被老二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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