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遠雖拐啊拐的,好歹也能自己走了,跟著韓萱走出屋子,就見煙牙在車前戒備著,韓萱叫煙牙拿了大洋送進屋去。


    “遠子!”誌遠走到車邊,才要上車,就聽身後有人叫他。


    這時天已經快黑了,昏暗中,看到叫他的是房頭,房頭看他出來,跟了出來,而監工劉還在屋裏,並沒有跟出來。


    房頭手裏拿著誌遠最珍視的海山的腰帶子,對誌遠說:“遠子,我也是沒辦法,別記恨我,搶你的東西,還你吧。”


    誌遠看房頭一眼,辦公室外都是不認得的人,而古蠍子這邊,就一個韓萱跟著,這還真是和房頭再說說話的最好的機會。


    房頭是他的信使,現在情況有變,他想再交待幾句。


    誌遠用上最真誠的表情和聲音,哀求韓萱道:“姐,能讓我過去和他說幾句話不?”邊說,邊用手,抓著韓萱的衣袖輕輕的搖晃著。


    韓萱愣了一下,這和她的弟弟韓睿求她時,多麽的像啊。


    她可愛又可憐的睿弟!


    “去吧,快點!” 韓萱同意了。


    誌遠忙過去,從房頭手裏拿過腰帶子,一邊說:“算了,我跑了,也連累你,我們扯平。”


    邊說邊看看左右,見並無什麽人關注他們,就拉著房頭走遠幾步,沒在黑暗中,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哥,告訴我爹,我被古蠍子帶走了。”


    “別叫我哥,”房頭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但明顯帶著興奮。“你剛才……太漂亮了,我服,打心眼裏服,你注定一定能成大事,從現在起,我不是你哥,你是我的爺!你脫難以後,一定要來找我,我要跟著你幹一輩子!”


    剛才房頭一直在看著誌遠,誌遠那一聲驚唿:“師傅,小心後麵!”唱做俱佳,簡直絕了!


    古蠍子沒有後眼,但房頭卻看了個真切,其實被古蠍子最先踹趴下的那個打手,當時的動作並不是拔出警棍要暗算古蠍子,而是看兩邊大概打不起來了,正準備把棍子插迴腰間。黃二麻子那聲“不行!”,到誌遠的那聲“師傅,小心後麵!”的驚叫,之間隻有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誌運能這麽快的反應,還能利用古蠍子身後打手的動作,既向古蠍子的表了忠心關心,又讓兩幫仇人,狠狠的互削了一頓,真他媽的太讓人佩服了。


    對那些一直欺壓他們的黃二麻子、打手、監工,他雖然是恨之入骨,卻沒能動他們一小指頭,但誌遠,就那麽叫了一聲,就讓他們被人打了頓爽的!


    如果說一直以來,房頭對誌遠的聰明和勇敢,已經從欣賞慢慢轉為佩服,那麽在那一刻,房頭對誌遠,已經是由衷的崇拜了。


    房頭激動得心潮澎湃,他認定誌遠以後一定是個能成大事的人,他要做第一個效忠誌遠的人。


    誌遠一愣,他還頭一次聽到有人說要跟著他幹一輩子,人有點懵,他自己的命運都不在他自己手裏,隨時吹燈拔蠟,房頭吃錯啥藥了,還要跟著自己一輩子?


    但此刻,他顧不上這些了,時間緊迫,明顯韓萱是比較特別的一個,而若古蠍子或他的其他徒弟出來了,就沒可能讓他這麽和房頭說悄悄話了。


    “哥!聽我說!”誌遠急道,“古蠍子比黃二麻子還狠,我要逃不掉,在他手裏,除非肯幫他幹壞事!不然是沒有活路的!你記得出去後去找我爹,如果我還沒迴家,那就是我已經死了,告訴我爹,替我報仇!”


    誌遠說完就要走,房頭一手拉住他,急道:“壞事就壞事,好歹先活著!”


    誌遠艱難的搖搖頭:“你不知道我爹,他管我可嚴了,他要知道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會打死我!”


    “不會的,你是被逼的!”


    誌遠低下了頭,聲音帶著哀痛,“被逼?就算他不打死我,也會不要我,那還不如打死我。”


    “你不說不就成了?笨!”房頭急了,想起石頭說過,誌遠聰明絕頂,但一遇到他爹就傻了,果不其然啊,誌遠這麽會裝慫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到了他爹這裏,人就不會轉彎了呢?


    “這世上,我騙不了的人,最不想騙的人,就是我爹!”誌遠說著,急甩開房頭的手,轉頭就要快步離開。


    房頭一手揪著誌遠的衣領子,把他揪了迴來,在誌遠耳邊最後叮囑道:“先假裝順著他們,才有機會跑,懂不?我的爺!”


    三天後。


    杜海山,也趕到了本溪湖炭礦!


    和他同行的,有慶三爺慶文秀,慶三爺的得力幹將土豆,一直對誌遠視若已出的前三江好軍師虛雲和尚,還有石頭的爹,加上慶三爺的六、七個得力親信,——把三架馬拉爬梨,坐了個滿滿當當!


    其中最特別的一個人,是趙俊。


    趙俊在冒頂中被砸傷,迴到工棚後得不到醫治,奄奄一息時,作為“屍體”被賣給本溪的一家醫院作解剖之用,卻被醫院的人發現他還沒死,救了他一命,還給他湊了點路費,二十多天後,康複後的趙俊,迴到了渾河堡村,村裏人這才知道了被騙孩子們的真正去向。


    而在這之前,海山知道誌遠為了救他把自己賣了,不顧自己霍亂還沒大好,立即就會同慶三爺和虛雲和尚,起程去哈爾濱找誌遠,去到秋林公司一問,秋林公司根本就沒派過什麽襄理去外地招工。


    知道孩子們被拐騙了,渾河堡村炸了窩,凡有孩子被拐的人家,無不唿天搶地,村長和大夥商量,大家一致公推,由海山挑頭去找孩子們,海山本事大,見過大世麵,又熱心幫人,最合適不過。


    可把海山請到了村公所,說了原委,正當大家都期望著海山一口答應的時候,海山出人意料的黑了臉,冷冷的掃了村裏的頭頭腦腦們一眼,然後一言不發,抬腳就走人了。


    這些村裏的頭頭腦腦們,當初遠兒為五十個大洋求你們時,你們可有一人,幫他一把?別人是一心投秋林公司上高技的,隻有遠兒,認定那幾個騙子不是好人,但明白又有什麽用,因為五十個大洋,因為這些同村人的冷漠,還是得把自己給賣了!


    海山一向講道理,但卻為了誌遠,任性了這一迴。


    當初,要有人肯幫幫誌遠,先借他五十個大洋,遠兒就不會落入那些騙子之手!他恨這些把錢看得鬥大、冷漠的鄉鄰,他就是要給臉色他們瞧瞧,讓他們知道,他杜海山,生氣了!


    他和遠兒,還從來沒有這麽久的分離過!他不知他的寶貝兒子,現在是生?是死?能不能吃得飽?能不能穿得暖?


    從哈爾濱迴村後,海山在家悶了一天,也不給人看病,院門都沒開,第二天上午去了趙一春的小火磨,小火磨已經開張,海山巡視一番,交待了些注意事項,然後下午就去了城裏,找慶三爺借錢。


    以前多少次,慶三爺要替海山還債,要給他錢,海山都堅辭不受,這迴主動開口,而且是一大筆錢,把慶三爺嚇得不輕,他不是心疼錢,是因為海山一直悶悶不樂,話也不多一句,他不知海山想做什麽,怕海山想不開。


    慶三爺把錢借出,暗裏還派土豆跟著海山。


    第二天,土豆迴報,海山把杜家的債主家跑了個遍,用向慶三爺借來的錢,把杜家欠他們的債,全還了。


    然後土豆向慶三爺辭職,慶三爺獲發還部分產業,商團也重新建立,雖然規模比以前小了。土豆是慶三爺城裏的酒廠的廠長。


    土豆拿著杜家兩年前的一張全家福,對慶三爺說:“爺!這幾年是爺給我飯吃,但在之前,我這命,是海山哥給的,海山哥明兒一早,就要拋家棄業,到外頭,邊當遊醫邊找遠子,也沒個頭緒,說是走到哪算哪,我真放心不下他,我要陪他一起去。請爺另找人替了我這個廠長,我要走了,還趕著用這照片找人給畫幾幅遠子的畫像去,路上要用。”


    慶三爺對著土豆兩眼一瞪:“替你個屁!就你顧念兄弟,老子不顧念?!要不是才迴奉天,一堆子的事,我和你們一塊去!你還是我的廠長,每月的薪水,我找人給你送家去,你在外頭,給我好好看著海山,多點開解他,我這邊也會盡量幫著打聽,你們多點寫信迴來,讓我知道你們到哪了,隔個三五天,找電報電話局,給我來個電話!別怕花錢!如果誌遠迴了家,或有什麽消息,我也好找人給你們送信去。”


    第二天,海山就和土豆南下北票,後來又去了錦州,沿途拿著誌遠的畫像問人見過這孩子沒,過了一個多月,在錦西收到慶三爺的消息,說誌遠有下落了,兩人連夜趕迴奉天。


    誌遠有了下落,是因為趙俊迴到了渾河堡。


    聽趙俊說起誌遠受的種種苦楚,海山那一顆當父親的心,痛抽了!飯也不吃,人也不理,隻顧悶頭抽煙。


    慶三爺則是炸了毛!媽的古蠍子就算了,一時不知上哪找他,黃二麻子那狗東西,等著!看慶三爺怎麽削你!親自坐鎮海山家,調人調槍調爬梨,準備上本溪糊炭礦把誌遠撈迴來,那裏是別人的地盤,能贖就贖,不能贖他就要硬搶!


    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去湖炭礦了,杜家正房的炕上,慶三爺和土豆在小聲商議,在本溪地界,能找哪些朋友助力。海山則默默的在燈下擦槍。


    趙一春捧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進來,給海山放在炕桌上。從外地趕迴村,聽了趙俊的講述,海山就一直冷著臉,飯也不肯吃。


    趙一春看看慶三爺,意思是讓慶三爺勸海山好歹吃點東西。


    她自己可不敢勸,她知道海山生村長他們的氣,她猜想,海山肯定也生她的氣。五十個大洋,她是能拿得出的,可她卻放任誌遠把自己給賣了古蠍子。


    趙一春從懷裏摸出一雙厚厚的毛線襪子,小心翼翼的放在炕桌角上,然後靜靜的退了出去。這雙襪子,是她聽趙俊說起,誌遠腳上生的凍瘡已經爛了,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每走一步都是一個血膿腳印,特意在海山他們出發前,替誌遠忙活的。


    用的是昂貴的東洋毛線,還摻了細羊毛織的,又鬆軟又厚實。


    聽得誌遠受了那麽多的苦,趙一春心裏,真的愧疚。


    她並不知道,最愧疚的是海山。


    海山愧疚得連飯都吃不下,隻恨自己為什麽在那節骨眼上得了霍亂,身為父親,不能保護孩子,還要孩子為了救他,生生的,把自己給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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