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浮生若夢


    雪洋洋灑灑地飄落,青翠鬆綠的樹木漸漸覆上一層薄白,連空氣中都氤氳著凍人的寒。


    亭內冷風唿唿地刮,臉上冰冰涼涼的,妙穀攏了攏身上的雪裘披肩,想起以前每年的此時,若是沒有任務,拂瑤師姐大多已經和玄夙師哥在屋內生好火,一幫子人開始煮酒暢談,說著自己在人界看到的有趣之事。而如今,師姐下落不明,夜淵上仙昏迷不醒,妖魔界氣焰囂張,仙界則一片憂心忡忡……心頭百般滋味掠過,妙穀隻覺得心中似有千斤重,剛在心中暗自一歎,欲轉身離開,就瞧見一抹絳紅的身影出現在雪中,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肅然。


    “師父,等等。”妙穀想了想,還是叫住了他。


    琉鳶停住,這才看到她,“妙穀,你有事?”


    妙穀略微遲疑了下,點了點頭道:“師父,有一件事,你可否如實告知?”


    “喔?何事你說便是。”琉鳶很少看到妙穀如此慎重的神情。


    “夜淵上仙他……是不是很快就會元神俱滅了?”


    琉鳶微微僵住,半晌才說:“你怎知道?”


    妙穀明顯得一震,立即如實告相告,“紫薇上次在門外聽到你們的談話,她最初告訴我時,我本是不相信的,沒想到竟是真的。師父,若是夜淵上仙真有什麽不測,那整個六界會變成……”妙穀沉重地歎了一聲,不再說下去,琉鳶也沉默了。


    仙界夜淵,魔界紫魄。一個站在九重天外悲憫眾生;一個站在混世浮沉中睥睨群魔。世人皆仰望的仙,獨此一人;妖魔皆怕的仙也就獨此一人。若是整個六界沒了他的威懾,那些妖魔隻怕會更肆無忌憚了吧!而仙界,又該以誰為尊?


    琉鳶垂手而立,目光注視著遠方,久久才道:“這是定數,非人力可改。”


    “師父,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再大的天劫,總有可法子可解吧?”無論如何,夜淵上仙都不能死,否則六界就真將生靈塗炭了。


    琉鳶唇邊溢出一絲歎息,神情有些渺然:“或許是有的。”


    “什麽辦法?”妙穀轉念一想,神色驚詫道,“莫非是聚魂珠!”


    琉鳶沉默不語。


    “可否將聚魂珠分與師姐和夜淵上仙兩人用?再或者如果聚齊聚魂珠,可分兩次……”


    妙穀還沒說完,琉鳶就歎道:“如果是以前尚還可以,但是如今你師姐和夜淵的劫數都快至最後一重,如果不將聚魂珠化入體內,根本無法助他們撐過這一劫。”


    妙穀垂首,眼眶漸漸變紅。


    此夜無星,隻是依稀可見荒無人煙的山坡上站立著兩道暗影,兩人詭譎的沉默著,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最後左邊那道身影先出聲:“你心上人的性命就握在你手中,我可沒有這麽多耐心來和兩隻垂死掙紮的螻蟻慢慢耗,你可懂我之意?”她緩緩轉過頭目色陰冷地盯著旁邊之人,露出一張妖媚流轉的容顏。


    她就是鳳卿。“快說!你知道在這世上要元神寂滅很容易,而最難的,是在經曆了種種生不如死的折磨後,再慢慢地如螻蟻一般地死去,而我絕對有能力辦到,你難道真想眼睜睜看著他忍受這種折磨?”她不耐煩道。


    “你真是惡魔!六界之中最殘忍嗜血的妖魔都不及你分毫!”右邊蒙麵的女子因為過度憤怒,身子抑製不住地顫抖出聲。


    鳳卿不怒反笑道:“對於一個每日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和無法磨滅的仇恨火焰下留存下來的怨魂,你還指望她多慈悲麽?你此刻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籌碼!你想要救他,就必須把我想知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否則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蒙麵女子沉默良久後,終於撇過臉,生硬地開口:“夜淵上仙至今昏迷未醒,除了拂瑤身上的那三顆聚魂珠外,其餘都在夜淵上仙手中,和你推測得分毫不差。”


    “喔?看來果不出我所料。”鳳卿嚶嚶地笑了,“接下來不管你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把聚魂珠全部給我拿到手。”


    蒙麵女子驚詫道:“我怎麽拿得到?聚魂珠一直由夜淵上仙保管,我們至今無人看到過。”


    鳳卿娥眉微挑,譏諷一笑道:“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若是拿不到,相信你知道我會怎麽做。迴去吧,免得惹人猜疑,我等你的好消息。”


    “等等,”蒙麵女子急急地出聲叫住她,“如果我幫你拿到聚魂珠,你真的會放了他?”


    “當然,那時候我再留下你們也無甚用處,何不成人之美呢?”


    “希望你言而有信。”蒙麵女子咬了咬唇後,恨恨地說,然後一溜煙便消失得毫無蹤跡,山坡上徒留下鳳卿一人。


    蠢貨!她鄙夷地收迴目光,臉上泛開一朵蛇蠍的冷笑,等她能完全吸收了封神靈之力時,就是我會你們之時了。


    瑤心,傾華,你們等著吧!好戲才剛剛開場而已。


    靈觀山內,小狐、辰婉、閔月在拂瑤的臥房內外,來迴穿梭,忙得不可開交。


    一會兒小狐端來一大盤糕點:“拂瑤姐姐,這是我娘親剛剛做的,你嚐嚐看。”


    片刻後,辰婉也拿著一個瓷瓶興衝衝地跑來:“拂瑤姐姐,娘親說這個丹藥對治療內傷有奇效,你快服下。”


    閔月拿著一個瓷瓶,裏麵插滿了野花放到桌上,“拂瑤姐姐,娘親說多觀賞觀賞花草,心情自會變好。”


    拂瑤眼角有些酸澀,這幾日小狐、辰婉和閔月為了她,跑進跑出,絞盡腦汁地想法子哄她開心,是真的把她當做親人一般。不忍拂了她們的意,也總是配合著說說笑笑,但她的心早已經如枯井一樣,再也無法迴到從前。


    拂瑤撚起糕點嚐了一下,笑著說:“好吃。”


    小狐看著拂瑤隻淺淺地嚐了一口就放下了,臉色依然蒼白得厲害,心中更難過:“拂瑤姐姐,你這幾日幾乎都沒吃什麽東西,雖然我們是仙人,但是也會損傷身子的。”


    “是啊,拂瑤姐姐,難道娘親的這些丹藥一點效用都沒有麽?不然你多吃一些,興許就管用了。”辰婉說。


    拂瑤不忍見她們擔心,伸手撚了一塊放在嘴邊,剛吃了一口就咳嗽起來,胸口一陣觸痛又襲來,她不想她們看到,便以靈力使勁壓下。其實這幾日每到夜晚,她的身體就會象被千刀萬剮一般,痛得她肝膽欲裂,生不如死。幾乎每日都是痛暈過去,第二日醒過來時,隻覺得身體內的靈力在慢慢流失,如今她不過是徒有一副身子,許是撐不了多少日子了,她心裏再清楚不過……


    “你們都先出去吧,娘親有話對拂瑤姐姐說。”環姒出現在房中。


    小狐、辰婉、閔月應了一聲,便合上門出去了。


    環姒坐到臥榻邊上:“有好些了麽?”


    拂瑤點點頭,笑道:“我無大礙,謝謝你們都如此照顧我。”


    “哪裏的話!若不是你,辰婉也活不到今日,你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要說也是我們謝你才是。其實我這三個孩子都把你當做自家人一般,你要是不嫌棄,倒可以喚我一聲姐姐。”


    拂瑤立即笑了笑:“姐姐說笑,我怎麽會嫌棄呢?要是我的師兄妹們知道我突然有個這麽什麽都會做的姐姐,肯定會羨慕不已的。”在靈霄宮的日子許是她最值得迴憶的,當一切都如黃粱一夢時,仿佛也隻剩下他們是真真實實存在過。


    環姒望著她異常蒼白的臉,大約也明了些許事,縱是她這般看遍世間滄桑之人,也覺得不忍,“那妹妹你喜歡吃什麽,我去為你做。”


    拂瑤搖搖頭,笑道,“姐姐做的糕點很好吃,我向來愛吃,不過是近日身體虛乏了些,是以胃口不如以前好,待過段時日我身子好些,定會吃個痛快。”


    環姒也知道她此刻身子極虛,是吃不下這些東西的,便把從瓷瓶中倒出來的丹藥放在她手心中,“那你吃點這些丹藥,是我從醫書上看到些方子配的,雖不知道管不管用,但好歹試一試,能緩解疼痛也說不定。”


    拂瑤頓時明白過來,“姐姐看到我發作時的樣子了麽?”


    環姒這才察覺說漏嘴,點點頭,歎了口氣問:“妹妹身上的劫是滅魂劫麽?我隻在很久以前聽白狐仙子說過此劫。” 昨夜看到她雙目猩紅,指甲在牆壁上抓出一道道血痕都止不住身體的痛楚,才知道此劫非一般厲害,大約是承不過的。


    拂瑤知道瞞不過,便說:“是的,不過姐姐千萬不要告訴小狐和辰婉她們,她們心性單純,從來沒經曆過生離死別,又把我當做自家姐姐一般,我不想她們徒生難過。”


    “好,我不說,不過妹妹也好生保重身體。世間唯情之一字,但凡是沾上,無人能全身而退,到最後有得,就必然有舍。妹妹且先休寢一會兒,姐姐明日再來看你。” 環姒見她神色越見哀傷,不忍心再說下去。


    拂瑤淡淡一笑:“謝謝姐姐的一番話。”


    環姒也迴之一笑:“其實妹妹笑起來很好看,以前瞧著就覺得頗有靈氣,妹妹應該多笑才是。”


    拂瑤微微有些晃神,腦海中一道白衣身影倏地劃過,臉色愈加蒼白。


    環姒見她這般神色,在心底歎了口氣,“那妹妹休息,我先出去了。”


    拂瑤倏地抬眸,留住她,“姐姐可否把梳妝台上的銅鏡遞給我?”


    “妹妹這是?”若是看到一頭的白發,豈不是更傷心麽?


    拂瑤笑道:“姐姐不必擔憂,我向來不在乎容貌,如今不過是全白而已,又非全掉,我自是不會介懷。”環姒見她都會打趣了,想必並不緊要,把銅鏡遞給她後,就輕輕合上門出去了。


    拂瑤手握著銅鏡半晌,卻並未照麵,隻是低垂著頭,望著手中的發絲出神。


    片刻後,她慢慢放下發絲,拿起銅鏡。


    手緩緩摸到臉上,怔了怔,一模一樣的臉,卻陌生得很。


    瑤素拂瑤,前世今生。如今看來,卻象是今生前世。


    她輕輕放下鏡子,望向窗外,山間霧氣縈繞在開得正盛的櫻花樹間,心中隻緩緩拂過“浮生若夢”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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