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變得陰沉,原本明亮的晚霞突然烏雲密布。空蕩蕩的音樂教室,學生們早已走光了,木地板十分幹淨,除了散落幾張不知是誰留在這兒的簡譜外,什麽都沒有。鋼琴蓋已經關上,上麵放著音叉,聞雨說過她要找時間好好調整一下這個鋼琴。窗戶關的死死的,偶爾能聽見外麵‘嗚嗚’地吹著冷風,看來是起風了,這並不是好事,it隻覺得現在的天空看上去就要下雨了,它今天沒有帶雨衣。


    當it思考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時,一切都很安靜。音樂教室裏隻剩下江花鈴和it而已,他們不知為何陷入了沉默,而江花鈴則一手把著自己的手臂,仍然一言不發,天知道她此時的內心有多湧動?it是不明白的,所以,它單手提著書包,也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是出聲安慰江花鈴,還是就此作罷?it選擇不了,它不知道哪個更好,此時的情緒矛盾又糾結。


    最後打起精神搭話的,是江花鈴:“總之,去談談吧?”她帶著苦澀的笑意說著,讓it覺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但it還是點著頭,跟上江花鈴了。它被江花鈴帶到了樹海商店街最深處的一個相對安靜的咖啡廳,現在是下班的時候,人來人往的,大家都好像累了一整天,駝著背拿著疲勞,隻為尋找一處讓人能夠脫離嘈雜的地方。這種地方固然是難找的,而他們在夜晚說不定還有更多的工作需要處理,避免明天壓力過大。因此,很多人會趁此機會在咖啡店買一杯咖啡再迴家,所以大多數咖啡店還是很吵鬧的,並不合適談論什麽重要的事。


    這一點江花鈴是明白的,眼前的這家和那些店是不一樣的。在樹海商店街的角落,踏著幹燥的肉粉與白相間的磚石瓦地,走過彎彎的上坡,路過幾家買著文藝玩意兒的冷清店,最深處便是這家咖啡廳。讓人沉浸其中的深色木製裝修、複古的門鈴、帶著霧氣的玻璃窗以及柔軟的座椅,桌上默默轉著的旋轉木馬喚鈴,按鈕在平台的側麵,因為設計精美,反而和這精致的小裝飾融為一體,不容易被注意到。理性上是失敗的,但感性上,誰都會喜歡這個獨特的作品。


    在運用這個傳喚鈴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和橙汁後,一番沉默,江花鈴率先開了口,大意便是說明it參加合唱團這件事其實比較危險,若是參加了比賽,被人注意到了就又是軒然大波,對它或是對學校,乃至尹明還有it周圍的孩子們,都不是什麽好選擇。哪怕it周圍知曉它的,總會給它包容,但這之外的人會存著什麽惡意衝著它來,就不知道了。還是同往常一樣,江花鈴再一次被這種問題給纏上了。校領導都不打算主動否認這個事,連聞雨都隻是暗示江花鈴做出選擇……


    歸根結底,這種難受的選擇又被自己一齊包攬下來了,江花鈴又要再一次承受那股矛盾了。如果能成功勸說it退出,固然是最好的結果,但不管這份犧牲多麽高尚,犧牲了就是犧牲了,是無法否認的痛苦。it也是,雖然它不過是個機器人,是江花鈴一開始覺得討厭且喜歡不起來的機器人……但是,因為它的確是個會哭會笑的小家夥,能夠忍心將它隨便舍棄掉的人,江花鈴反正並不認為那個人是自己。


    但不管怎麽樣,這件事已經到了必須由她出麵的地步了,還有一個多月就要合唱比賽了,it的問題的確存在,哪怕不由江花鈴說,到了最後的那個時刻,也會有更強硬的手段去逼迫it,這同樣是江花鈴不願看見的。所以,她收起腦袋裏的那些雜亂的思緒,鼓起勇氣對it說明了她的看法。她能說的,她必須說的,全都一五一十地向it攤了開來,保持著最誠摯的態度向it說明這件事。


    關於…它退出後大家都會過的不錯的事。


    “貓貓的意思是…讓我退出嗎?”it說著,橙汁喝了一半,便沒有繼續了。它睜著那雙碧綠的雙眼看著江花鈴,此時的it看上去什麽都沒有想,又好想已經想了很多,覺得沒必要想,它麵無表情的,江花鈴判別不出來。


    “啊,並不是讓你馬上退出的意味,不是趕你走,隻是……你現在的這個身份雖說在學校沒什麽問題,但是要是在外麵露麵的話,會帶來不小的影響,那個……總之就是……”江花鈴慌了,果然她不適合當麵講這種事,當麵否定一個人什麽的,她做不來這麽殘酷的事。


    果然…it就知道這一天會來的。


    它隻是輕輕地笑了一下:“不用說的太細致啦,我懂的,就是,如果我出去的話,輿論又會爆發,雖然不太懂,不過好像就是這樣對吧?”


    它明白的很,這件事它早就想明白了。


    “……嗯。所以,隻能委屈你一下了。”江花鈴看it的反應並不大,反而更加擔心了起來,但她其實並不敢和it提這件事的,語氣也就逐漸弱了下來。


    是啊,隻能委屈自己一下了,這才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it。


    “不,不是的。”it出聲,否定著江花鈴的思想。


    “誒?”江花鈴被it的發言給嚇得呆住了。


    沒錯,不是的,江花鈴說的事情的確很對,她權衡了一切事情終於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讓it體驗到參賽前一周,然後退出,給孩子們足夠的時間去習慣沒有it的排練。同時,也能讓it最大限度地體會到和大家一起訓練的時光,最後也不會拋頭露麵讓it被大眾注意到,也順應了上麵的隱性要求。沒有比這更好的,更權衡的方法了,it很清楚這一點。


    想到這兒,它便開始不好意思起來了:“怎麽說呢……我好像從大家那裏收到太多的恩惠啦。不管是現在所度過的每一天,還是在遊戲裏和公會的大家聊天打副本,甚至連來學校這件事也是……都依仗了大家啊。特別是……我的創造者,尹明先生。”it說著,它那小小的手握著透明的玻璃杯,溫暖的室內讓冰橙汁的杯沿滴下了不少水珠,落在了it的手上,它沒有在意。


    頓了頓,it又開口:“迴過神來我好像給他添了很多麻煩,總感覺有點對不住呐。”它摸著自己的後腦勺,無奈地說著。


    記憶裏,最初被尹明下了‘禁足令’的it,就像個蠻不講理的壞孩子,它整天到工作著的尹明身邊鬧脾氣,最後都是貝芙拉住它,才勉強沒有打擾到處於高壓狀態中的尹明的。


    “不要嘛不要嘛,我要去學校嘛!我的朋友還在等著我呢!”


    “最討厭爸爸了!為什麽我現在就不能去了呢!爸爸欺負人!我討厭你!!”


    幾乎什麽過分的話都說過了,對它來說最過分的話也一股腦全都倒在尹明身上了。他當時不言不語,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隻是看上去呆愣。而後,在尹彩來看尹明的時候,尹明終於點頭答應了it去學校的事情後,it竟也不覺得愧疚,僅是高興,高興到想拉著尹明轉圈圈。而之前的那些話,就像風一樣,竟神不知鬼不覺的消散了。明明it是個機器人,是個想知道過去自己跟前發生了什麽就可以隨意調出數據庫查看的機器人,卻在這種時候,總是一味地遺忘。


    不,說是遺忘並不準確,它僅是過於以自我為中心,選擇性不去理這些事而已。知道可以去學校後,它第一反應是又可以見到它的朋友們了,而後,便是想和朋友們做些什麽之類……這類演算一直往下延伸,幾乎是不可能迴過頭來看過去發生了何事的。


    “紅發碧眼的人形機器人…在科學界可是醜聞一樣的存在啊,尹明在科學界的風評,已經是差中之差了。為此,多家與尹明先生有過合作的公司股份暴跌,在蔚藍市中心的天空橋項目,尹明先生負責的部分也被叫停,不過最後還是順利交接了,可科學院也因此遭受了不小的經濟打擊。”


    潶葉的話在it的耳邊再次迴響起。


    it從不知道自己竟是‘醜聞’的化身,它從不覺得這個詞會和自己有任何聯係的。尹明沒有告訴過它,它也未曾有過去了解這迴事,但是,現在這份聯係的確是存在著的,抹不掉的。它能不覺得愧疚嗎?若它是個無心的機器人,恐怕絕不會在意這種小事,但it不是這樣的。因此,在潶葉點醒it後,它幾乎沒日沒夜的去思考這個問題,去思考它過往到底給大家帶來了多少麻煩。


    從請求尹明讓自己去上學,到第一次和同學過周末,到一晚上不迴家,到失控之類……仔細想想,it做過的每件事似乎都給所有人添了麻煩,想到這兒它便開始覺得自己是否壓根不該存在的。


    “都是恩惠啊,包括現在能讓我和大家相處的這件事也是,是大家給我的恩惠啊。”it念叨著。


    我卻還因為自己是機器人而覺得特別,而覺得理所應當,it想著。但其實不是的,對它好的人其實都像貓貓一樣,是頂著壓力這麽做的,包括那些孩子們。如果不是因為it是機器人,恐怕那些孩子看都不會看it一眼,它估計也會淪為什麽‘怪胎’之類的名號。現如今,真正和it交朋友的,最後撐下來的,也隻有他們幾個了,不然,it也許是個會被拋棄的存在。


    “我真的很謝謝大家,很謝謝你們。”it笑著對江花鈴說道。


    這是它發自內心的感謝,它從未這麽由衷地笑過。隻不過,這份笑容在旁人看來,卻是複雜急了。


    江花鈴看著it的這幅模樣,內心波瀾洶湧,一股苦澀的情緒從心口上衝了過來,漸漸布滿了江花鈴的一切思維。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太沒用了,所以才沒法給這孩子爭取到更好的,更加好的環境…更加好的……江花鈴抓著組成裙子的布料,她咬著牙忍住了眼淚,她不想在這種關頭讓it覺得她江花鈴過於軟弱,無法作出決斷,還反而需要it來推一把。


    這樣,怎麽算的上是合格的老師呢?怎麽還有臉跟it說什麽‘希望你退出’之類的殘酷的話呢?她快要失去資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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