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的大火染紅了天際,滾滾的熱浪卷起,火光閃過,水泥製的老高層公寓就這麽化為了廢墟。尖叫聲,哭泣聲,嘈雜議論著的人聲,是尹明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的東西。他隻是盯著那驟起的大火,就那麽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對此無能為力,但正是這種無能為力,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為什麽沒能拯救?本應該被大火吞噬的明明不是那個人,為什麽?


    火還在燒,甚至蔓延到了尹明腳下。他周圍已經空無一人,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黑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為了撲滅火而響起的由於壓力而噴射而出的層層水聲。腳邊翻騰的火焰中,仿佛伸出了幾雙大手,將尹明死死抓住,讓他無法挪動半分。當視線被那並不真實的火焰覆蓋後,尹明發現,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站著一個小孩子。


    剛要上前將他帶離危險,尹明猛地睜開了雙眼。被自己的額頭靠著的胳膊被壓得發麻,他緩緩抬起頭,發現自己正在研究室。清冷發白的整體基調讓尹明的受到了刺激,亮白的燈刺激著他的雙眼,他明白了,他剛剛隻不過是被夢魘纏上了而已。剛剛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宛如隔世,那麽虛無縹緲,好像下一秒他就會直接忘記,這種噩夢的感覺也會消散不見似得。


    尹明已經很久沒夢見這些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會夢見這個。


    算了,眼前沒時間思考這些毫無必要的事情了。


    他看向自己帶著接觸全息屏用的手套,被人造纖維包裹的觸感終於因為手臂酥麻的褪去而重新攀了上來。再看看眼前亮著的數個全息屏,還有坐在專用的椅子上,被連接著數據線的it。看著它垂著頭沉睡一般的模樣,尹明很明白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麽。


    “尹明先生,您所設置的進餐時間已經到了。”


    貝芙那沒有感情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竟讓看向聲音源頭的尹明突然感到了一絲不習慣。


    沒錯,她本來應該帶著十足的歡快語調,拉著尹明去飯廳吃飯,但現在,貝芙隻是站在離尹明很遠的地方,這是尹明設置的距離,他不允許貝芙打擾自己的工作。她麵無表情,就像從來不可能有表情似得,就那麽安靜地站在那。


    這是因為尹明暫時關閉了她的情感模塊。


    貝芙的情感模塊非常發達,尹明在編寫的時候,給她加了太少的限製了,甚至遠沒有it多。那情感模塊發達到會影響到她身為家政機器人應該和不應該做的行為,作為一個本身為功能***的家政機器人,實在是失格。影響大到什麽程度?大到背叛了主人甚至都不自知的程度!尹明是不可能容忍這種情況發生的。所以,尹明決定對她進行一定程度的修改,再啟動感情模塊,但這期間,尹明不能沒有一個機器人照顧,就像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特別是並不懂得如何生活的他。


    這就是為什麽貝芙現在還在運作的原因了,即使尹明正在優先檢查it的記憶模塊和自檢係統等,也沒有先對貝芙下手。


    “我知道了,現在就去。”


    尹明一邊說著,一邊將手套拉下,放迴了白大褂的口袋中。


    那些‘背叛’的勾當,若是讓貝芙知道了,她一定會懊悔不已。所以,尹明決定不會對貝芙提起那些事,並刪除一切關於他關閉貝芙情感模塊的那段記憶。


    處理完這些後,他肯定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吧,就像尹文厲說的那樣。


    想著,隨著研究室的門‘唰’地打開,尹明離開了身為研究所的別館,進入了與之相連的宅邸,走廊的每一扇窗都灑入了暖暖的陽光。看向窗外,蔚藍的天空,偶爾吹過和煦的風,將秋色盡染的樹林掀起了層層楓浪,看上去美極了。


    “明天會是陰天啊。”


    尹明喃著,他記起了今早貝芙按照平常一樣對他報告的天氣情況。


    時間過的很快,一眨眼,一天已經到了末尾的傍晚。


    黃昏在遙遠的天空中透著橙紅,自己頭上的天倒是已經出現了夜晚的顏色。秋風吹過,卷起了站在過街天橋中央的灰一禾那純灰色的及腰長發。她穿著單薄,卻也絲毫不覺得冷,赤紅的雙眼不知盯著何處,她一言不發,和平時開朗的她完全不同,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樣。


    握著手中難得的紙質信封,那薄薄一層紙上,寫了太多現在的灰一禾所無法接受的事物,那是醜惡的,是猙獰的……


    真相。


    紙被灰一禾輕輕抓在手裏,風幾乎將它吹跑,發出了不少令人覺得煩躁的聲音。


    這時,她的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比她高出不少的男人——潶星石。他抓著純白色的風衣,搭在背上,就這麽不動聲色地接近了灰一禾。


    “還在思考這些嗎?”他站在了灰一禾的旁邊,開口問道。


    “嗯,我沒法無視這個。”灰一禾迴答說。


    灰一禾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她隻是沉默著,望向手裏的那張紙。用極其漂亮清麗的字跡所寫的信息,竟然可以那麽恐怖,僅僅是想想,就讓灰一禾開始渾身戰栗。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感情,自己所堅持的信條,在讀完那麽一條簡短的信息後,都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她本來知道的,那條信息所描述的,是她知道的事情,可是,她卻刻意在兩年後將這迴事直接忘卻,就像她從不曾明白過一樣。


    難道,不管自己堅持的是正義還是真相,果然還是逃離不了那雙可怕的眼睛嗎?


    灰一禾歎了口氣,她再也不想說什麽了,隻是任憑天橋上刮起的大風將那張紙吹的左搖右擺。這時,一直站在她旁邊不言不語的潶星石,突然朝她走近,將風衣抖了抖,就披在了灰一禾那瘦弱的肩上。


    她先是很驚訝,而後,她看到了潶星石瞥到一邊的臉,灰一禾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希望灰一禾因為一些來路不明的消息就變得與平時完全不一的陰鬱。


    “……謝謝。”灰一禾小聲地說著,而後,她揉了揉自己的臉蛋,將自己的表情重新調整迴了日常的模樣:“走吧,小星還在等我們呢。”她微笑著說,然後,就自顧自地往前走,並放開了一直攥著那張紙的手,紙隨風飄著,很快就到了灰一禾無法觸及的地方。


    “嗯。”潶星石應著,雙手插兜跟了上去。


    天橋,嘈雜的人流正通過著,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所有人都想著迴家應該如何扔下白天的疲勞,好好放鬆放鬆。


    而那張紙,再也沒人關注了。被風卷著,已經不知道飄到何處了,隻知道它消失在了一片暮色中,除此之外,什麽都不剩了。這種紙片,在城市垃圾中經常可以看到,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請接著地麵的圓筒機器人迴收利用了吧。


    【你的父親並非事故死亡,因為知道了關於兩年前的那件事的真相,所以被謀殺了】


    這樣的信息,灰一禾也許不會再去關注了。


    入夜,寶藍色的天空沉著,竹月的工作時間也結束了。


    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迴到了家中,腦子裏亂亂的,甚至都忘了打理陽台的那些植物,就重新迴到了房間,撲倒在了床上,祈求一絲休憩的時間。但是,她知道,很快她就將繼續整理帶迴來的那些會議記錄,連家政型圓筒機器人做的飯菜都沒可能及時吃。


    今天下午開了會,宣布了一些事,告知了一些事,她作為秘書,除了錄音記錄會議,還必須保留一份手寫的版本,她就擔任了這個會議記錄的工作。會上,關於‘花園計劃’的家屬資助補償,將於下個月終止,這個消息可能對有些人來說,是非常痛苦的吧…竹月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白熾燈讓她半眯著淡紫色的雙眼,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是十分遙遠的。她幹著工作穩定的科學院工作,作為‘優才’,國家每年也會給一些額外的資金當作嘉獎。


    衣食無憂,也無需擔心那些民生問題,隻需要幹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這是多少人所希望的事情呢?但對竹月來說,現在的一切卻完全說不上是快樂。


    自從尹文厲兩年前上台,她竹月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本來,以前的這個時候,竹月已經開啟了家中的電腦,連上貝芙的後台,與貝芙好好談談心中的苦悶,這是尹明所不知道的。


    但是,不知為何…竹月已經連不上貝芙的後台有一周左右了。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載入進度80%】


    【載入進度99%】


    【載入進度100%】


    研究室內,揉著帶有濃重黑眼圈的雙眼,尹明結束了最後一道工序,盯著全息屏上顯示的進度,情感模塊也載入完成了,他鬆了口氣。


    “睜開雙眼吧。”


    尹明對渾身上下的接口都插滿了數據線的素體it命令道。


    宛如完美的人偶般,it緩緩睜開了碧色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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