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常安靜的環境,除了讓人有些煩躁的擺鍾聲,就隻有尹明翻書的聲音了。平時穿著的白大褂,被隨意地搭在椅背上,似乎是覺得不方便吧。此時,尹明正在整理一些資料,需要靠一些輔助的書籍來確認的一些事,因為擺鍾的聲音,稍微變得麻煩了起來。本來整理資料的事情,交給貝芙就好了,她的功能完全足以做到這點,但尹明沒有那麽做,而是選擇了以人類的眼光去處理他手裏的這份資料。也許是心血來潮,不過尹明現在的這股認真勁兒,沒法讓貝芙這麽覺得。


    他已經坐在這兒半天了,一直沉迷其中,真讓人擔心。


    當然,站在書架旁的貝芙擔心的可不是她的主人。對貝芙而言,尹明是個工作狂,但也是個知曉他自身情況的家夥,該休息還是會休息的。貝芙擔心的,隻是剛剛吃完早飯,連嘴巴都沒有擦就出門的it。


    “it被人盯上了,就這樣放它出去真的沒問題嗎?”貝芙以符合這安靜的環境的音量說著。


    她控製著音量,隻是為了不嚇到尹明,實際上,貝芙是知道如何不把尹明嚇到的分貝數值的。她平時隻不過太愛開玩笑罷了,不過任誰也知道,現在的氣氛,一點兒都不適合開玩笑。


    之前,it明明引發了那樣的事故,自己沒有受到一點擦傷不說,it甚至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貝芙也是一頭霧水,因為她無法掃描it的身體部件進行分析,也就根本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狀況。也許是巧合,根本不是it所為,但是…為什麽呢?貝芙想不明白。


    “我知道,從之前從it那裏調出來的錄像就能看出來了,而且,我還看見了一個眼熟的家夥……”尹明一邊拿著筆在空白的稿紙上寫著,一邊迴憶著。


    “是那個戴著兜帽的人嗎?”貝芙問。


    “你也看見了?”尹明終於將目光從資料上移開,看向貝芙。


    “當然,我就站在it的旁邊,it可能就是他推的。”貝芙說。


    不過尹明馬上就否定了:“……不,疑點還有,不要那麽早下結論。總之,你將當日街頭的監控錄像,想辦法弄到一份給我。”尹明的目光又落在了眼前的稿紙上,對貝芙說。


    “好的。”貝芙說完,湖綠色的雙眼又閃了一閃,很顯然,她將任務發配給了其他的子機貝芙。


    “尹明先生,我能問一個問題嗎?”貝芙又說。


    “說。”


    “為什麽我沒有權限訪問it,也沒辦法傳數據給它?還有,當天的事情,那個能力……我很好奇您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實在不清楚緣由,貝芙隻能試探性地問道。


    “it是特殊的。”尹明說,“它不是一般的機器人,理由我無法告訴現在的你。”


    “……是嗎。那這次讓it出門的理由,是什麽?”貝芙有些不明白。


    “是誘餌。如果真的有人以試驗it的能力為目的,想要搶奪it,將它占為己有的話,我就將it拋出去,任由他們分析和調查好了。”尹明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書寫著什麽,速度因為他的情緒激動而變得越來越快。


    不知為何,或許是程序中設定了‘母性’,貝芙竟然會覺得尹明的發言如此駭人。眼前的這個三十一歲的男人,其實一點都不簡單,貝芙是明白的。


    “可是,這樣it會有危險。”貝芙毫不猶豫地說了。


    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直朝夕相處的同伴遇到危險?貝芙的程序又開始混亂了起來。


    聽到貝芙的話時,尹明一直拿著的鋼筆突然因為強大的施力,筆尖一瞬就彎曲了。尹明隻是用那雙藍色的雙眼,帶著冰冷的目光看著手裏的鋼筆,然後,用勁甩了出去,並起身看向貝芙:


    “貝芙,你今天真奇怪。你很清楚機器人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麽,我沒有必要特地去護著一個道具吧?”


    很顯然,貝芙的程序掃描尹明的麵部結果是,無法言喻的憤怒和焦躁。


    “……我知道了。”貝芙安靜地點點頭,說著。


    奇怪的,到底是誰呢……貝芙想著。


    山中安靜幹燥的書房無疑是很舒適的,不過城內的太陽卻有些熱火朝天,不由得讓人想到了夏日的烈陽。好在其實並沒有那麽嚴重,隻是在某些人眼裏,此時的天氣一定不適合長期站在太陽下聊天。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你能明白我在說什麽嗎?”江花鈴對it說道,她的神色已經變得相當疲憊了。


    “那我可以叫你花鈴嗎?”it歪頭問。


    天哪,她怎麽知道江花鈴的名字?按理來說,網上交友可都是匿名的啊!


    “你是在哪裏……!”江花鈴警覺了起來。


    不不,冷靜一下,對方隻是個孩子,就算知道了名字又能怎麽樣呢?更何況,it看上去就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冷靜冷靜…花鈴安慰著自己,從自己的小挎包中拿出了一瓶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我是機器人嘛,你的信息我肯定是了如指掌的。”it毫不在意地說道,似乎對it來說,獲取信息之類的,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


    “噗——”嚇得江花鈴一口水全噴了出來,引來了不少公用的掃地機器人。


    “你別開玩笑了……還是叫我貓貓吧,被網友叫本名可是很不習慣的。”江花鈴說道,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她的手帕替自己擦著嘴。


    花鈴身邊的林海雖然一時間被圓桶狀的掃地機器人吸引去了目光,但很快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紅發姐姐身上。


    “你是江老師的朋友嗎?”林海問,因為不確信江老師對麵的人到底是不是好人,所以林海的語氣十分戒備。


    這份警戒,被it輕易地捕捉到了。it似乎並不擅長應付這類小孩子,於是隻是敷衍地迴答了一下:“算是吧,貓貓,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呢?”


    “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去哪坐著談談,關於家暴的事情。”江花鈴指著街邊的一家咖啡廳,說著。


    也許是真的受不了一直站在太陽底下聊天,很快,他們就進了一家十分安靜的咖啡店,采用原木的裝修,深棕色的整體色調,微弱的鵝黃色燈光,都像是一家非常古典的咖啡店。不過,這些都無法吸引正在調查家暴相關資料的it的目光,倒是讓林海有些興奮,說不定他是第一次來。


    就坐後,他們的話題很快就開始了。


    “家暴?我沒有呀!我怎麽可能欺負爸爸!”it盡量壓低了聲音,對著江花鈴說道。


    “不是你家暴別人,是別人家暴你……你不是被揪耳朵,還有‘調整’……什麽的,你難道沒有被過分對待嗎?”江花鈴問著。


    it肯定是被脅迫了,才會故意裝傻的,該如何讓it放下戒備心,好好聽自己講呢?花鈴一邊問,一邊思考,還一邊替林海擦了擦冰橙汁的杯子上的水珠。


    “當然沒有了,爸爸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好!”it用堅持的口氣說著。


    江花鈴徹底明白了眼前的狀況。(大概)


    “完了…她已經完全陷入家暴的漩渦中了,不會還有斯德哥爾摩症吧…”花鈴扶額,不知是為it痛心,還是在責備對目前的狀況毫無辦法的自己。


    不知又和it聊了多久,詢問了家庭住址,以及各種各樣的不痛不癢的雜問題,直到一通電話將花鈴嚇了一跳。


    “江老師,您的手機響了啊。”林海提醒著。


    “啊,的確…是那群人的訊息啊,it,總之今天你就跟著我好好放鬆放鬆吧,我會想辦法解決你的問題的,我們先去吃飯吧?”花鈴看著臨近中午的時間,向it和林海提議著。


    “哦,好的。”it應道。


    於是,他們準備起身前往吃飯的地點,跟在他們後麵的,是持槍的綠發女人,她帶著墨鏡,穿著米色的上衣和短褲,看上去不過是個來蔚藍市旅遊的普通遊客。不過,她此行的目的,是跟蹤花鈴一行人。被計算好了的不會被發現的距離,每走一步都會接著找掩體…這位旅客的潛行方式是極其專業的,如果她有帶進入高級自助餐廳的票的話。


    “對不起,沒有票是不能進來的,請諒解。”


    “誒……”


    被保安攔在外麵,也隻能就此別過了。綠發女人看著被玻璃門隔開的,江花鈴一行人的背景,落寞地歎了口氣,隻得坐在了店旁邊的花壇上。


    而門裏,則是優雅的音樂,適合的溫度,以及…烤肉的香味。


    “貓貓好大手筆,竟然請我們吃這個店的自助餐啊。”網名叫傑克的人說著。他看上去隻不過是一個戴著眼鏡,穿著格子衫的普通程序員。


    “這是學生給我的票,機會難得就想著請你們一起出來吃。剛好給了五張票,正好能來的也就我們五個人了。”被稱作貓貓的花鈴說著。


    “貓貓是老師嗎?怎麽沒聽你說過。”另一個是網名叫shotingstar的人,花鈴一般叫他小星。


    “啊,我現在是實習教師,我也不太喜歡在網上透露這些,你就別跟群裏其他人講啦。”


    “那當然,不過,還在實習啊,各方麵有很難辦嗎?”傑克問。


    “還好吧,同事都很親切,學生也很聽話,最近算是比較順利吧……”花鈴說著。


    也許是沒什麽話題聊了,傑克和shotingstar的注意力逐漸放在了旁邊一直吃著烤肉的it身上。自從上次因為想手抓食物被尹明打了後,it似乎學會了聯網學習。所以,it在任何事上看起來都與普通人無異,如果有,it就會聯網學上一段。


    “唉,真是沒想到,it這個技術宅一樣的家夥,居然長得這麽可愛,網上那麽粗暴的貓貓,現實中竟然這樣的可愛啊,都想當你們的男朋友了。”shotingstar說道,顯然,他是第一次見到江花鈴。


    “我是無性別的機器人,人類交男女朋友的最後目的不就是為了交配嗎?我可做不到這點。”it一邊說著,一邊嚼著它所中意的肉類,完全不在乎因為它無趣又直白的話語而變安靜的氣氛。


    “哇,星可不是這個意思,你別開玩笑了。”傑克好心地替shotingstar解了圍。


    “說起來,這是你的學生?他看上去沒什麽食欲啊。”shotingstar也很了解情況地換了個話題,將目光轉移到了一直安靜地吃著冰淇淋的林海身上,這才讓尷尬的氛圍稍微散去了一些。


    不過林海可不喜歡別人看著他,他很自然地抓住了江花鈴的衣袖,躲在了她的身後。


    “是,是啊……因為他的監護人今天有事,就拜托我幫忙帶一帶了…”無奈的江花鈴隻能一邊安慰小林海,一邊應付著網友的問題。


    直到這樣的對話持續到大家酒飽飯足時。


    “接下來去開黑嗎?快兩點了。”傑克問道。


    在聽到時間的那一刻,花鈴打了個激靈,她從包裏翻出手機,稍微簡單地查看了一下後,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不知為何,林海覺得江老師的表情變得沉重嚴肅了。


    “不了,我有點事要去辦。”花鈴起了身,說道。


    “it跟著我吧,我還有點事情要詢問你。”她又補充。


    “哦,好。”it說。


    出了餐廳,林海因為好奇,於是他抬頭問起了花鈴:“江老師要去幹什麽啊?”


    “去處理一下表哥的遺產。還有啊,it……”花鈴急切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能不能請你不要再開什麽自己是機器人的玩笑了…聽著很讓人煩躁。”


    如果說,之前的江花鈴都是熱情柔軟的,現在的江花鈴就是冰冷堅硬的。周圍突然漫起的低氣壓,讓it有些不明白。


    “可是,這是事……”


    it剛想說,就被花鈴給打斷了:


    “我的表哥,就是為了人形機器人的事,四處奔走,結果飛機失事了,他也不在了。所以,我希望你別老在我麵前提機器人這,機器人那的,這真的很……”就在花鈴說到一半的時候,林海突然拉了拉花鈴的衣袖,這時,花鈴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it,此時正抹著眼淚。


    “哭了?!”江花鈴完全沒想到自己的話語竟然嚴重到讓人哭,她一時間慌了起來。


    “嗚嗚嗚嗚——”


    身為機器人的it,不知為何,對他人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特別是悲傷,如果感受到了悲傷,it將會迅速被感染,進而哭出來。


    不過機器人的體內是沒有水分的。


    所以it現在流的淚可能是經過過濾的,自助餐廳提供的橙汁。


    “對,對不起,我不該把話說那麽重的,你,你別哭了!給,手帕……”花鈴連忙上前想替it擦擦眼淚,但很遺憾花鈴的身高並不能夠到,隻能尷尬地將手帕塞在了it的手裏。


    “嗚嗚嗚……”但是it可停不下來。


    “大姐姐愛哭鬼。”林海做著鬼臉,帶著不屑向it說道。


    “其實,我是比你小的啊……”it蹲下來對著林海說道。


    明明在哭但是語氣非常認真,這怪異的模樣讓花鈴都感覺不妙了。


    “啊?”


    “我才兩個月大呢。”it吐字清晰的,一字一句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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