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今夜,海市繁華不再。


    荒海的風吹過滿目瘡痍和死氣沉沉的廢墟,鬼眾惡徒或死或逃,沉寂中無半點呻吟哀嚎。


    皎皎白月下,歪斜林立的斷壁殘垣灰撲撲的,似一片爛墳墓碑,死荒氣息無窮無盡。


    不過一次鬼族與三界的小規模對決,就帶來如此大的影響,若真開戰,將殘酷萬倍。


    之瑤靜默了會兒,忽聞斜刺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二話不說,甩出一個手風,對方啊呀慘叫踉蹌跌地。


    走近打量,是名男子,居高臨下,涼寒月光拉長之瑤影子覆蓋在他身上,悚然間,輕寒背貼地,雙肘艱難支撐拚命向後拖行。


    他怕得要死。


    之瑤問:“鬼族?”


    輕寒猛點頭,又慌亂搖頭,驚恐的眼神隨刀鋒忽上忽下,眼瞅念月即將刺入心髒,他絕望大唿:“孟鐲!”


    “什麽?”


    刀尖挑破衣袍,懸停在距離肌膚毫厘的位置。


    “孟鐲!你忘了她嗎!”


    輕寒見擺出孟鐲有用,底氣強了三分,大氣不敢歇地唇口大張:“她為替你守住碎片秘密,甘願自我放逐,自困下界海底,可惜,被鬼婆婆找到,如今日日夜夜遭受無盡折磨,之瑤,她說她視你為友,怎麽,你不打算救她?”


    “鬼婆婆死了,隻有我!隻有我知道她在死域何處,我可以告訴你,第一道鬼門最深處,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死域還有大護法們,七道鬼門,幾十萬鬼軍,百萬子民,你去得了死域嗎?就算去了也沒用,我都無法解開的枷鎖,你又能怎麽辦!”


    之瑤蹙眉:“所以?”


    輕寒舌頭絞作一團,聲喉發抖:“所以,隻有我能保她一命,我死了,孟鐲不及時補靈,活不過一晚!”


    話落,空寂了幾頃,風吹過,能清晰聽到兩側飛礫細碎的動靜。


    之瑤露出輕淺的笑,手腕一轉,念月瞬落在輕寒額頂,眨眼,插入命門。


    “啊!”


    驚懼之下泛白雙唇亂顫,輕寒眼珠子快突落眼眶,眼底的恐懼害怕已鋪天蓋地無以複加,渾身一個激靈,隻覺下身濕潤大片。


    刀鋒深入骨縫,抵近鬼核邊緣。


    “記住此刻的感受,”之瑤聲色冷冷的:“當三界大軍踏平死域,若孟鐲有恙,你會死的比鬼婆婆更難看。”


    叮,彎刀抽離,之瑤起身往迴走,略一思忖,駐足問:“你叫什麽名字?”


    “輕……輕寒。”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輕寒不敢耽擱,手腳並用撲騰起來,埋頭往島外跑,隻聽一聲水響,人便消失了。


    “跑這麽快,我有那麽嚇人嗎?”之瑤來到司琴南圖身旁,他掌心多了塊碎片,到此,森林之魄碎片全部集齊了。


    司琴南圖一動不動,順著他目光探去,腦袋開瓢的鬼婆婆死相難看,可那張皺巴巴血糊糊的臉上,卻掛著詭異突兀的笑。


    之瑤不解:“圖圖,她在笑?看起來死的並不痛苦。”


    “人死前,會迴想以前的種種,或許,她想到了什麽快樂往事吧。”


    司琴南圖自然握住她的手,低眼看她,無聲一笑,對決前刻,生死關頭,他腦子裏盡是之瑤,她的笑她的哭……各種各樣的她。


    她就是他的快樂。


    “走,瑤瑤可要握緊為夫的手,我才安心呢。”


    之瑤聽話迴握,包裹她小手的大掌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入她的指縫裏,十指牢牢緊扣,生怕鬆懈一點,人就飛走了。


    之瑤仰麵問:“現在去哪裏?”


    司琴南圖不假思索:“先去小花園島,再帶你迴九重天拜訪你的仙帝爹爹。”


    之瑤咦了一聲,她發現司琴南圖最近異常執著地想去九重天,借著月光,看清楚他臉上的笑,又問:“為什麽你老提迴九重天的事,也老提仙帝爹爹……”


    “因為……”司琴南圖微迴首,空的那隻大掌輕剮之瑤鼻尖,寵溺迴:“我要去認錯呀,我要重新迎你迴魔宮呀,傻瑤瑤。”


    之瑤恍然大悟,當初送婚書的是景星,接她去魔界的,也是景星假扮司琴南圖,這個大魔頭甩得一把好手,是該讓他自己奔波一番,才曉得就算作為魔族太子,媳婦兒也不是那麽好娶的。


    兩人肩並肩,亮的暖的月光下,他們踏上歸路,曆經大起大落,一切終於塵埃落定。


    婚書已簽,又情投意合,未來等著的該盡是坦途……


    ………………


    死域,星秀宮。


    落地玉鏡裏亭亭立著一位女子,月見君,幹淨纖秀的指尖夾有一封密函,密函封麵是極樂天園傳遞信息的專用靈封。


    她同十大護法素來無交集,與鬼婆婆更是千年未說過一句話,就算不幸走路上打了照麵,也是當作空氣一般。


    今兒,那老太婆卻破天荒送她一封密函——事關帝姬的……女兒?


    月見君乃帝姬義女,月見為名,君為尊稱,她是帝姬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的,故視帝姬為生身母親。


    全死域估計隻有她才會重視此事,不過,一鬆手,密函輕飄飄墜地,月見君無情踩過,來到觀海台,滿不在意:“死老太婆複活不了鬼王,又學會另辟蹊徑了,不要老臉,信她就得鬧鬼……”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就是鬼,不用鬧,也是鬼。


    話音甫落,手下蹬蹬蹬跑上來,月見君嘴巴一癟:“怎麽啦,你家房子著火啦!”


    她又忘了,死域位於海底幻境,就算房子著火,也不缺水救急。


    來人還沒奔至近前,聲先到:“出大事了,月見君,鬼婆婆……鬼婆婆和鬼離大護法被砍死了。”


    月見君一愣,笑了,她竟然一時覺得是自己嘴巴開光,咒死那死老太婆的。


    “月見君!”來人趕到眼前,月見君才迴過神,一番打聽,知道鬼殤鬼離欲助鬼婆婆除魔族太子,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被魔族太子和太子妃殺個落荒而逃。


    “哎呀,”月見君一聲哼:“幸好不是我嘴巴咒死的,不然,我每天得念叨多少遍那幾個老鬼的名字,反胃。”


    來人無語,他家主子想法怎麽總與常人不同,急道:“哎呀,關鍵是……仙界公主,之瑤,閃靈術!”


    音落,月見身形凝滯,閃靈術,千年前帝姬用此術擊破第七道鬼門,成為最後一道鬼門的守門人,卻也自損身體,不久便離她而去了。


    鬼婆婆之言,不假!


    徐徐垂眸,再看地上靜躺的密函,腳印與字跡重疊在一起,把“之瑤”兩字弄得斑駁模糊。


    月見君恍然憶起,帝姬自三界迴來後,時常獨坐觀海台,眺望海底星空——魚群遊動而成的深海繁星。


    她不止一次提起,真正的星星,很美,不能想象的美,月見君緩緩拾起密函,眸底隻餘兩個字——之瑤。


    “歲月坐易失,山川行知遙,迴頭三千裏,雙闕在淩霄……”


    “知遙,之瑤,淩霄……”月見君現在明白了,帝姬房裏這首詩的深意,她每每坐在觀海台,不為賞景,而是思念。


    心頭頓翻滾複雜無言的情緒,她沉默地走了兩步,再看鏡中人,目光驟冷,苦笑:“帝姬啊,你可沒告訴女兒我,您還有一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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