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啊,累得想死啊。


    褪了一層皮的之瑤亮成道閃電,一閃一閃地就晃進了司琴南圖竹屋。


    她黏在他榻邊,有一搭沒一搭吐槽。


    “圖圖啊,你瞧瞧,來看你的人還趕不上替我搓背的一半多……”


    “到底……你是她親兒子我是她親兒子?”


    “嘴巴甜也有好處的……”


    “來,嚐一個……”


    他睡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白綢掩蓋遍體傷痕,勾勒出司琴南圖頎長身形,之瑤眯著眼睛,隔著青綠靈罩,俯身,靠近,微嘟的小嘴覆上他蒼白如紙的唇。


    一陣夜風穿堂,送來清冽竹香,之瑤戀戀地吻他。


    月意映到窗裏,拉長重疊的影子,兩個人,一個涼,一個燙,隔著或生或死的距離,在此刻彼此親近。


    “我……一定……救你……”


    ………………


    竹屋對麵,兩道人影恰到好處掩隱於半山繁葉中,透過窗戶遙望裏麵的一切。


    “南圖不來找你,你怪他,現在他來了,那副死樣子,你真忍心?之瑤一口一個娘,你聽著,心裏也很歡喜的吧。”


    青曼不懂了,明明可以馬上救人,她還在猶豫什麽。


    “或許這就是解開你們母子心結的契機。”


    “青曼,作為母親,我能做的,也唯有替他驗她真心罷了。”


    青曼定定看著聖主,在竹影裏靜默半晌,終質問道:“別人的真心何須你驗?你又有幾分真心?”


    “你這樣做,想過南圖嗎?一如當初你不管不顧離開魔界,你想過他嗎?”


    “不過是借口罷了。”


    或許,是借口吧,司琴南圖七百歲那年,她丟下年幼的他頭也不迴地走了。


    此後孤寂的一千三百多年,她對兒子的思念逐漸演變為怨念——


    薄情啊,如同他那花心的父親,隻怕已記不得這世上還有個阿娘吧。


    說他薄情,作為母親她又何嚐不是,在親情和責任的天平上,聖主隻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收迴思緒,她折斷一葉飄竹,坦然道:“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從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


    翌日清晨。


    之瑤撩起裙子,一路追上山頂,她氣啊,要氣死了,聽說聖主捉了一夜妖,屁沒抓到,結果一大早沒事幹似得,在山頂曬太陽。


    嘿,有趣吧,她兒子死的邦邦硬,她卻在曬暖太陽。


    之瑤矗在一塊大石頭旁,氣鼓鼓瞪著那華麗的金袍,思忖著該以何種姿勢挾持聖主好讓她乖乖就範。


    突然,對麵慵懶斜躺的女人轉過頭,一改昨夜清冷姿態,朝她優雅招手:“還不過來。”


    “娘,”確定了,是狗腿的姿勢,之瑤翻臉比翻書還快,堆著諂笑顛顛跑過去,一甩屁股坐地上:“娘,圖……”


    “你看。”


    循著那亮晶晶的長指甲看,身前石頭小幾上堆了滿滿當當一盤子糕點,紅的綠的白的,狀如蓮花。


    之瑤大驚:“蓮花糕?娘,你哪兒來的?”


    說罷伸手要去拿來吃,額頭忽挨了一拍。


    “洗手了嗎?仙帝對你也太過放縱了。”


    差點忘了,青曼說過司琴南圖她娘瞎講究,之瑤拿手在裙子上一蹭,俏皮笑道:“可以了吧?”撚起一塊糕含嘴裏。


    天啦,鬼知道她多久沒吃東西了,爽!


    之瑤爽得晃頭,又塞一塊,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娘,你專門在這兒等我,給我喂吃的?”


    聖主轉了目光,眼神在盤子上一劃而過:“算吧。”


    “那就多謝阿娘咯。”


    之瑤笑啊笑,眼裏滿是星星,聖主愣怔了,司琴南圖小時候,也喚她阿娘,晃神間,她竟伸手摸上之瑤鬢發,發了許久的呆。


    之瑤則偎在她掌心蹭了蹭,像塊白糯糯的軟糍粑,觸感一如小孩肉蛋蛋的麵頰,乖巧好rua。


    有種久違的感覺自心底深處蔓延,聖主失神於其間。


    她的掌心有股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這糕點,是聖主親自做的?


    “娘,圖圖小時候很喜歡你做的蓮花糕吧,真的很好吃呢。”


    之瑤不懂,明明很關心親兒子,為何故作疏離淡漠,哎,兩個人都不長嘴,關係能好才怪。


    等把司琴南圖治好了,她捆也要將那家夥捆到聖主麵前,讓他叫阿娘,讓他吃阿娘做的蓮花糕。


    聖主迴過神,感歎道:“南圖打小辟穀,可就喜歡這個東西,我離開後,應該沒人給他做了吧,之瑤,你叫我阿娘,都是為了森林之魄,對嗎?”


    她眼裏的光逐漸暗淡下去,之瑤心頭微動,反握上貼在臉頰的手,一臉神秘兮兮:“昨晚一開始確實是的,不過也不全是,你本就是我阿娘啊,我和圖圖已經在夢裏完婚了……”


    聖主疑惑:“夢裏?哪有人夢裏成婚?”


    “你也覺得神奇對吧,可我們倆都入了同一個夢,拜堂成親,感覺真真的。”


    之瑤眉眼彎彎,腦子裏又浮現出溫泉那瘋狂的一夜,麵色染上層薄紅,有滋有味地砸巴嘴。


    “所以,你是圖圖的娘,自然就是我的娘,而且我自小沒有母親,你不就成我唯一的阿娘了嗎?”


    聖主:…………


    這一刻,麵對之瑤的赤誠,她思緒淩亂起來,目光裏閃爍的光芒,不知有幾分堅定幾分遲疑,幾分真心幾分虛假。


    “那就跟我來吧。”


    兩人沿著山間小徑前行,穿過迷霧,跨過七彩溪河,直到一參天古樹下。


    之瑤有印象,在大行宮時清施法展示過那棵大樹,不同的是,幻術中,古樹鬱鬱蒼蒼,枝葉繁茂,仿似蘊含無窮生命力。


    眼前,枯樹如垂暮老人,黃葉飄落,時不時掉下幾片,在風裏跌跌撞撞。


    將死的沉重氣息令人心悸。


    指尖輕撫略微幹癟的樹幹,聖主抬頭,盯著那幹枯似鬼爪交錯的枝丫,默了許久。


    “這就是孕育森林之魄的靈樹,你看,她已沒有足夠的氣息支撐,抽不出嫩芽,開不了花,又如何結出生命的果實呢?”


    “之瑤……”


    她背對著之瑤,留下一個筆挺卻又落寞的背影,聖光裏,那周身的華貴典雅氣息被枯樹襯托出幾分悲愴意韻。


    “我沒有森林之魄了。”


    啥?!


    之瑤呆住了,可她明明記得,司琴南圖說過,三界唯一一顆完整的森林之魄在聖主手上。


    腦子登時嗡嗡作響,漿糊般攪成一團,隻機械地將記憶中司琴南圖的話一一問出口:“不是的,不是的,阿娘,圖圖說一共有三塊森林之魄,對不對?”


    “對。”


    “第一塊是初代妖皇玉書搶走的,他要煉熾珠?”


    “對。”


    “第二塊,你送給仙帝了,對不對?”


    “對。”


    “那麽,第三塊呢?第三塊還在你這裏?”


    之瑤木然立在薄霧中,死死盯著那圈光暈,等待一個迴答。


    “……”


    聖主不語,親情和責任,千年後,麵對長大的司琴南圖,又得做這樣的抉擇……她立在樹下,迴身,唇動卻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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