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顏還能做什麽呢?


    如果不是他非要半路帶上離雪,如果他將司琴南圖的話哪怕聽進去一絲一毫,如果他當初未曾憑一腔熱血擅入西漠……


    之後的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


    蠢呐,好蠢呐。


    離顏空洞的眼沒有一點光彩,他行屍走肉般抱扶起離雪的殘體,另一隻手端著那顆血淋淋的頭顱。


    無聲無息消匿於夜色中。


    周遭再度陷入沉寂。


    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之瑤將司琴南圖安置在腿上,指尖劃過他發間、額頭、鼻梁……


    停在唇畔,軟軟的,很好吃的唇。


    司琴南圖勉強扯出一個輕鬆的笑,複又沉睡過去,無論之瑤如何喚他,他竟狠心不肯做任何迴應。


    天火透心,生挖熾珠,若換旁人早不知死了幾百次,司琴南圖能撐到現在已然是奇跡。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他放心了,可也覺得累了。


    睡一覺吧,等睡醒了,再陪之瑤。


    “司琴南圖……司琴南圖!”


    “你不準睡,我不準你睡!”


    之瑤狼狽地坐在地上,想用力晃動懷中人,可忌憚他滿身傷痕,隻得將他牢牢圈在心口,一遍又一遍哭喊。


    “你說過要同我生一堆娃娃的……”


    “你說過你會遵守婚後協議的……”


    “你說過你要坐穩太子之位,讓我當個閑散太子妃……”


    “你說過你死之前,不會讓我活著的……”


    你個騙子!敗類!無恥之徒!


    她抱著他,蜷縮在一片狼藉中,碎裂地痛哭著。


    ………………


    治療術!


    之瑤忽然憶起她從未成功施展的治療法術,現在,她參透了修煉法門,或許應該大概可能……沒問題吧。


    於絕望之際,她試著再度運行治療術,她顫抖地伸出食指,卻久久不敢畫靈。


    良久。


    之瑤強迫身體鎮定下來,忐忑而又期待地緩動手勢。


    左手一個圈,右手一個圈……


    沒用,什麽都沒有。


    “不對,我剛才手抖了,對吧,玉書?”


    玉書無奈,明明畫得很圓啊,可見之瑤魔怔的樣子,隻怕他一句實話便能擊垮她,遂點點頭。


    好,再來。


    之瑤緊張地搓手,嘴裏不停碎碎念,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


    她現在很厲害,區區治療術而已,一定不在話下,一定!


    再次運靈,左手一個圈,右手一個圈……


    連個藍點都沒出現。


    一瞬間,前所未有的悲戚如潮水般向她湧來,之瑤再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淚不停往下掉。


    她呆呆望向空空掌心,顫抖著一圈一圈畫圓,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接受殘酷現實——


    她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料。


    滿目猩紅,之瑤將臉埋在司琴南圖脖頸處,雙肩顫動,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哎,自古多情傷人,玉書除了感歎也毫無辦法,當年為盡可能減輕熾珠不必要的負荷,上萬妖族獻祭時全部舍棄了治療型靈法。


    或許,這就是命。


    忽然,他眸光一沉,目不轉睛窺向暗黑的廢墟,有人來了。


    “師父!師父!”


    白龍終於找到她,激動地跑跳過來,一邊怒氣衝頂地告狀:“師父,師公他被離雪搶走了……我們……我們沒……”


    說到此,他注意到躺在之瑤懷裏的司琴南圖,麵容慘淡,身體僵硬,仿佛是死了。


    整個人如遭五雷轟頂,剩下的話卡在嗓子眼,愧疚、自責、難受……


    他答應過師父要帶師公平安到仙族大營,他明明答應過的,卻食言了。


    “之瑤。”


    熟悉的如清風的溫柔嗓音響起。


    之瑤渾身一震,猛然抬頭,看到時清的瞬間鼻頭忽的發酸,不知為何,她覺得好委屈啊,直哭的氣噎聲嘶。


    “時清……時,時清……”


    “你……看他……看他……”


    小山竹麻溜地從時清身後竄出來,跪在之瑤身側,見主人那副心痛欲死的模樣,眼淚撲撲簌簌的落。


    時清垂首,眼裏閃過刺痛的光,他終究沒能保護好他的小公主啊,他盯著她雙眸,眼眶泛紅。


    伸手欲撫上她淚痕斑駁的臉頰,但卻停在咫尺處,而原本準備好的責罵詰問關心等話語,脫口而出的不過一句“別怕,有我。”


    時清運靈暫時護住司琴南圖心脈和岌岌可危的魔核,再次凝法,仙氣纏繞指尖,輕點之瑤眉心。


    腦海眼前驟然浮現別樣畫麵,浩瀚無際的森林、七彩蜿蜒的長河、亭亭如蓋的參天古樹……一派生機勃勃。


    收靈。


    方才的室外桃源消散,滿目依舊是破敗荒涼的大行宮廢墟。


    之瑤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壓著翻滾的情緒喃喃發問:“那是……靈族?”


    時清點頭:“靈族的森林之魄,當能救他,之瑤,你帶他去吧,西漠的事交給我。”


    對啊,靈族聖主是司琴南圖親娘,她一定會救他的,一定會的。


    “謝謝你,時清。”


    白龍飛天,載著之瑤、司琴南圖和小山竹騰空而起,直到他們消失在雲海中,時清仍望著那片翻滾的天發怔。


    半晌才收迴視線:“你是喜歡他的吧……”


    是的吧。


    我真的錯過你了,小公主。


    …………………………


    月光灑在海麵,夜色透著安靜的美。


    遙遠東海之濱,一白發老嫗,一白衣男子並肩淩空,麵朝異域邊境的方向。


    老嫗佝僂著身子,隻男子一半高,卻擁有強大的威壓和氣場,她背著手慢悠悠道:“獸族果然不頂用啊,虛明也是個廢物。”


    “鬼婆婆,”白衣男子打了個哈欠,擺擺手:“我們迴去吧,看了大半夜,獸族都沒摸到異域邊境的邊,還得靠我們自己。”


    鬼婆婆輕輕嗯了一聲,轉身欲走,又想起什麽,道:“輕寒,那件事如何了?森林之魄碎片可有眉目?”


    叫輕寒的白衣男子皺下眉頭,嘴巴不滿地下癟:“這個事孟鐲在做,她自己給你說吧……”


    話剛說完,輕寒的臉竟然扭曲成一團,五官完全打碎,一秒前還清俊的麵目倏然全非。


    鬼婆婆卻神色淡定,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片刻後,對麵之人五官歸位,但卻是個女孩兒。


    月光下,她本白皙的臉略顯病態,清透的眸、淡紅的唇,單薄的身軀,給人一種弱不經風的病弱感……


    她就是孟鐲,與輕寒雌雄共體,一身兩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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