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麵是牆,無門無窗。


    及腰高的黑色淤泥中時不時翻滾出細長生物,它們吸附纏繞在死屍骸骨間,蠕動著扭曲著。


    血線蟲,嗜好腐肉濁血,一旦入體,不把人啃得隻剩白骨絕不罷休。


    鬥獸場裏最為特殊殘暴的牢房,專門用來關押折磨異族俘虜。


    一魔族男子半眯著眼,渾渾噩噩盯著那些細長的,弓著身子彎來繞去的惡心東西,看了半晌終絕望閉上眼。


    據傳,第一個活著踏出該牢房的,是妖族離顏,他是妖族大祭司的兒子,或許獸族有所忌憚,才饒他一命。


    可他們呢?


    告別親人離開家鄉,千裏迢迢趕赴異域邊境,一守就是上百年,如今身陷泥淖,隻能聽天由命。


    “小兄弟,魔族?”


    魔族男子緩緩啟目,瞟了眼身旁的中年男人:“你是……仙族?”


    仙族中年男人嘿嘿笑道:“自家人啊,咱仙界公主要嫁你們魔族太子,以後,仙魔一家親了。”


    他邊說邊抬手搭在魔族男子肩頭,卻被對方無情甩開:“得了吧,他們是一家親,我們算什麽?”


    “諾……”


    魔族男子努嘴,提醒他看泥潭裏四散半露的白骨:“這才是我們的一家親。”


    …………


    仙族中年男人一拳打他胸口,半開玩笑半正經:“怎麽,後悔從軍了,怕死就趕緊去死,死了就不怕了。”


    他這什麽歪理,為了不怕死,先去死一死?隻要死的夠快,就來不及害怕?


    魔族男子被逗樂了,迴他一拳:“瞧不起誰呢,你怕死嗎?”


    “怕呀!”


    “那你怎麽不先去死一死!”


    仙族中年男人一跺腳:“死就死,可死前我得替自己討個公道,你方才為何打我。”


    “你放屁,”魔族男子噌一下站起身,竟比仙族中年男人高出半個腦袋:“是你先動手的!”


    “胡說八道。”


    “倚老賣老。”


    “王八蛋。”


    “蛋王八。”


    …………


    兩人越吵越兇,越兇聲音越大,最後索性打在一起,泥啊水啊亂濺。


    其餘俘虜先蜷縮在一堆集體看戲,後不知誰挨了一黑拳,想著臨死還憋悶一肚子火氣,一咬牙也加入混戰中。


    漸漸的,大家夥打成一團,笑著哭著嘶吼著,儼然一場生前最後的狂歡。


    就在他們抱著死心痛快發泄的高潮瞬間,一絲如夢似幻的月光傾天而下。


    眾人錯愕一瞬,半晌後才如夢初醒般循著那道若有似無的光亮望去,不知何時,牢房頂出現一拳頭大的小洞,洞裏閃爍星點般微弱的藍光。


    那是……


    就一秒,那丁點兒藍色光芒瞬間膨脹,將整個房頂掀碎,亂石飛舞間,如練月華慷慨灑在死牢裏每一位俘虜身上。


    接著,藍光繼續衝擊,徹底將四麵帶有法印的高牆推倒,嘩啦啦,爛泥白骨鋪滿地。


    血線蟲是生在暗裏的臭蟲,最怕見光,此刻,它們正在泥地裏月光下掙紮,密密麻麻聚成一灘,惡心的要命。


    倒胃口,之瑤手起,便將那些臭蟲團滅了。


    大家明顯還未從劇變中迴過神,正注視著不遠處的少女發怔,忽然,一道熟悉又令人發毛的聲音將他們迅速拉扯迴來。


    “妖靈之力果然厲害。”


    蒼梧站在鬥獸場看台上,魁梧的身軀恰好擋住月光,周身散發逼仄的寒意,隻冷冰冰的一眼,就讓那些俘虜心顫。


    之瑤迅速捕捉到他們情緒的轉變,看來這些士兵在鬥獸場地牢承受了非人的折磨,對獸族的懼怕形成了自然反射。


    這可不行,她總不能一個一個護雞仔一樣送他們迴域內吧。


    之瑤直接忽略蒼梧,對那些俘虜高聲道:“我是仙界三公主之瑤,你們別怕,跟我殺出去,我們一起迴家。”


    仙界三公主?


    廢柴公主之瑤?


    怎麽可能!


    眾人麵麵相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高處的蒼梧眸光一眯,殺機頓起。


    魔族太子、仙族公主、妖族大祭司之子,堅如磐石的大行宮竟藏了這麽多敵人。


    虛明大人宏圖霸業未捷先死,全拜他們所賜。


    他冰冷神情陡然淩厲,埋伏在外的獸軍齊刷刷衝將進來,如洪水猛獸一樣撲向之瑤以及她身後的殘兵敗將。


    “將士們,三界大軍已在來的路上,時清將軍、大祭司,還有……魔族太子司琴南圖……”


    之瑤強壓下心口的痛,一邊幻出琉璃鞭一邊轉身,麵對黑壓壓如潮水的獸群,一字一頓:“他們,沒有放棄你們,我也沒有。”


    “殺!!!!”


    刹那間,獸軍蔓延至身前,之瑤快如閃電旋進敵營,即刻打飛一圈獸兵,濃烈的血腥味襲來,也徹底喚醒眾位將士。


    仙界那中年男人扯開嗓子吼叫:“仙族的男人還看啥!咱公主說什麽聽不見嗎?給我殺!”


    說完,他帶領一撥仙界士兵猛紮進戰場,跟著自家公主迎敵。


    “那老小子都不怕我們怕啥!”魔界男子啐了口血唾沫,一招手:“魔族的男人們,咱太子妃說殺!就殺個痛快!”


    然後,魔族那撥人也加入戰鬥,在自家太子妃身側奮勇殺敵。


    獨獨剩妖族的一撥人,他們互相對望一眼,沒找到合適的口號,幹脆擺出幹架的姿態,豁著嗓子高唿著殺殺殺,也加入進去。


    血與光影之間,唿喊與刀劍碰撞之間,大行宮殘破的鬥獸場,正上演一場史無前例的鬥殺。


    新的血液覆蓋舊的紅斑,不同的是,這次要鬥殺的不是俘虜、不是奴隸,而是維護這座宮殿森嚴階級的禽獸。


    塵土飛揚,血雨腥風裏,之瑤被染紅的長裙異常刺目,蒼梧靜靜矗立在高處,無聲觀望這場搏殺。


    他在等,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一擊斃命。


    這邊,之瑤帶領將士們殺了幾個來迴,眼看就要突出重圍,忽然,一個異常眼熟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祭台上。


    離雪!


    她怎麽會在這裏?


    離雪輕飄飄立在傾斜的殘柱頂端,手上玩弄著半塊珠子,那張雪白的臉上逐漸浮現出詭笑。


    她一下一下將珠子拋起又接住,拋起又接住,一雙眼睛帶著毒似的直勾勾俯視而來。


    之瑤心頭陡然竄出不好的預感,離顏已經壓製住熾珠的天火,本還在司琴南圖體內的熾珠,為何會出現在離雪手上!


    …………


    時機到了!


    失神一瞬,人影與刀光已至。


    蒼梧冷笑:“之瑤公主,拿命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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