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京城,皇宮。


    宣政殿。


    永和帝曹浩初身著黃緞繡五彩雲蝠金龍袞袍,頭戴平天冕旒冠,端坐大殿高台的龍椅之上。


    他的眼睛隱在冕旒前的珠簾下,群臣並未發現他眼眸裏的慌亂。


    因為國師西門慶安,到現在還未出現。


    自從建安先帝駕崩後,曹浩初在西門慶安的扶持下,登臨皇位,大羅朝堂的局勢,皆由西門慶安把控。


    兩側文武群臣,與四年前相比,失去太多熟麵孔。


    刑部尚書閆鶴之、禮部尚書劉川運、工部尚書石斌,還有戶部尚書等前朝權臣,皆被以各種理由撤換下去,換成些‘識時務’的新麵孔。


    這些新晉權貴對朝堂的把握,異常精準,深知永和帝隻是傀儡皇帝,真正能拍板決策的,是平日站在皇帝身後的國師,西門慶安。


    若此時以道門望氣術看來,這些有資格覲見皇帝的權臣,頭頂皆有殷紅色的氣息騰出,這意味著,這些能參與大羅朝廷決策的大臣,全部淪為聖教根眾。


    他們已失去自由意誌,隻會將西門慶安的命令貫徹下去的工具人。


    此刻國師遲遲未倒,也令大臣們心生不安。


    今日他們要商議的事情,牽扯社稷國本,茲事體大,誰也拿不定主意,必須在朝會上好好商談一番,最終由陛下,或者說,由國師來決定。


    大羅西境戰事再次潰敗,豐州州城已被三萬多西域重甲騎兵包圍,與豐州緊鄰的靖州、潭州,也在崩潰的邊緣。


    更可怕的是,豐州有‘天下糧倉’的美譽,城內囤積的糧草數量巨大,足夠西域諸國聯軍當做補給,再以豐州為跳板,直插京城。


    在戰事吃緊的關頭,西域諸國聯軍,反而刹住進攻的勢頭,派遣使者抵達京城,要求和談。


    以史為鑒,兵力占優的一方,主動要求和談,是為了兵不血刃地獲得土地、城池、人口,以求吞並領土後,能迅速為己方提供新鮮血液。


    若從事後治理的角度考量,強吃反而是下下之策,大軍衝殺,就算軍令再嚴,也難免傷及無辜百姓,引來黎民怒火。若民眾自發組織民兵反抗,日後治理起來,難度倍增。


    因此西域諸國選擇與大羅和談,要求大羅割讓土地,以求迅速將領土納入西域版圖。


    而西域諸國的使者,已在殿外等候,永和帝要先於群臣們商談,是否接受和談,若真要割地,割讓何處,對大羅損失最小。


    永和帝深吸一口氣,壓下國師不在身邊的不安感,說道:“諸位愛卿,對賊寇求和一事,有何看法?”


    “陛下,臣以為,不能再打了,馬上春耕,壯丁卻在前線,耕地荒蕪,今秋注定顆粒無收,到了冬天,是要鬧饑荒的,屆時民怨沸騰,恐難維係社稷安穩。戰事上已經輸了,不能再輸民心,大羅需要喘息,百姓需要安心,請陛下三四。”


    新晉戶部尚書謹言道,他的話,能代表大部分主和派的意見。


    尤其是那句‘大羅需要喘息,百姓需要安心’,令人扼腕歎息之餘,還有幾分悲戚。


    “陛下,目前豐州城外,大約還有一萬多士卒,他們是從西境退下來的各軍殘部,臨時拚湊而成,一路且戰且退,屢敗屢戰。除卻武威王在北疆的五萬人馬外,這一萬多人,是大羅僅剩的軍隊。豐州敗局已定,這一萬多人,沒有必要白白死在戰場。”


    “請陛下主和,將這一萬多殘部,安全帶迴,給大羅軍隊,留下些香火。我們休養生息,忍辱負重,二十年後,又可召起一支百萬雄師,奪迴領土。”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啊!”


    兵部尚書語重心長道。


    他這番話說到不少人心坎裏,大羅在永和帝登基後,罹難不斷。


    先是守護神墨台博士隕落,緊接著西域諸國與大羅不宣而戰,極北蠻族一路南下,險些直搗京城,更別提這幾年間頻發的旱災澇災。


    大羅底層百姓的生活,已不足以用‘民不聊生’來形容,最嚴重的的地方,大旱加大澇,引發饑荒,導致災民易子而食。


    而飄搖動蕩的局勢,也令大羅朝廷對各州各地的掌控力,降至極低。


    現在對大羅而言,休養生息,才是最重要的。


    不少大臣紛紛邁出一步,跪倒在地,叩首道:“臣附議,請陛下主和。”


    一時間,主和的言論,成為殿中的主導。


    端坐高堂上的永和帝,輕輕舒了口氣,神色終於放鬆了些。


    隻要群臣意見一致,那就按他們的意思來就是,少數服從多數嘛,反正他隻是被國師安放在皇位上的傀儡皇帝,也沒什麽治國才華。


    永和帝最擔心的是,朝堂上群臣七嘴八舌,各懷心思。他沒有建安先皇的禦人手腕,對廟堂中的激流暗湧,更是遲鈍得很,眾人意見駁雜,他就倍感頭大。


    尤其是在沒有西門慶安的場合。


    永和帝輕咳一聲,大殿內頓時安靜,他輕聲道:“那就依諸位愛卿的意思,大羅主和。”


    “陛下英明。”


    雖然永和帝知道,他們這聲‘陛下英明’,隻是官場上的場麵話,但仍覺受用。


    如此看來,當皇帝也沒什麽難的嘛。


    “宣。”永和帝瞥了一眼身邊的貂鐺大太監。


    一襲紅袍的大太監,立刻高聲道:“宣西域諸國使者,進殿麵聖。”


    不多久,一位神情倨傲的西域人踏入大殿,他雙手負於身後,眯眼仰視永和帝,說道:“商量得如何?戰還是和?”


    “放肆,陛下禦前,竟不下跪覲禮!”一位大臣怒斥道。


    西域使者瞥了他一眼,嘴角彎出一個嘲諷的笑意:


    “半個亡國之君的人,不配令我下跪。大不了我聖教王師東進,殺至大羅京城,屆時你們,都得跪在真神之前,祈求寬恕。”


    出言嗬斥的大臣,被這話狠狠堵迴去,眼珠都快要瞪出來,卻隻能無能狂怒。


    大羅在戰場上節節敗退,朝堂上下,麵對這小小的西域使者,也確實沒有大國的底氣與尊嚴。


    “奉教皇聖命,隻要大羅肯割讓豐州、靖州、潭州三洲之地,我聖教王師便班師迴朝,放大羅一條生路。”使者倨傲道。


    “三洲之地太多了,頂多靖州和潭州。”一位老臣說道。


    “嗬,靖州和潭州?還真會討價還價,對我聖教王師而言,靖州與潭州隻是添頭,豐州我們勢必拿下。”


    群臣麵麵相覷,雖然已經做好了丟掉豐州的心理準備,但對方毫不掩飾狼子野心的態度,令大羅廟堂倍感屈辱。


    “快快快,請陛下盡快決斷,我聖教王師兵強馬壯,每日軍需花費甚巨,您每多耽誤一分,百萬雄師人吃馬嚼的損耗,就得從你大羅身上找補迴來。”


    “孰重孰輕,陛下自己掂量。”


    西域使者不耐煩地在大殿中來迴踱步,冷眼瞥著群臣和永和帝,眼中的輕蔑毫不掩飾。


    永和帝一手撫著額頭,問道:“和談的具體細節,就交由鴻臚寺少卿、戶部尚書、兵部尚書三位愛卿,與西域使者磋商。”


    “愛卿決意如何?若無反對,那便退朝,朕乏了。”


    話罷,永和帝緩緩起身,就要退走。


    這時,一道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大殿:“我不同意。”


    殿內所有人,紛紛向外望去,一道高瘦挺拔的身影,從大門逆光而來。


    “是你?格物院的馮雲!”


    永和帝最先認出馮雲,盡管馮雲與六年前相比,模樣變了些,但就算馮雲化成灰,他也認得。


    就是這家夥,害得自己被褫奪太子之位,並禁足兩年,那囚禁深宮,萬念俱灰的兩年,是他人生中,最不堪的迴憶。


    這些,全拜馮雲所賜。


    當西門慶安扶持他登基皇位後,永和帝恨不得將馮雲斬首示眾,可惜,他已經死在猶上境中。想遷怒於馮雲的家眷,卻被國師阻攔。


    等等,馮雲不是死了麽?怎麽又迴來了?


    永和帝身邊的大太監,扯著公鴨嗓子喊道:“大膽狂徒,陛下禦前,商議國之大事,豈容你插嘴?來人,將這廝抓下去,亂棍打死。”


    靜候在殿外的禁軍,聞聲而入,皆劍拔弩張。


    馮雲歎息一聲:“實在不忍大羅戰士無故流血,就請你們先睡會兒吧。”


    他抬起手,猛地握拳,動作幅度如此之小,都能輕易引出音爆聲。


    從門口湧入的幾十禁軍,齊刷刷倒地,昏厥不醒,仿佛被人用石頭狠狠敲在腦殼上。


    這一幕,令群臣猶如受驚的羊群,不知誰喊了一聲:“妖術,此人會使妖術,保護陛下。”


    嘩啦啦,群臣紛紛扔掉手中玉牌,朝大殿後方的高台湧去。


    一陣推搡後,永和帝突然發現,自己竟被這些臣子頂到了最前麵。


    西域使者瞳孔猛地一縮,麵色微沉。


    他自身就是一名五階鬥氣師,與東土的武者差不多,都是主修體魄。


    這名叫馮雲的男子,方才並非使用了什麽妖術,而是一拳捏爆了周圍的氣機,氣機傳導之下,將這些禦林禁軍震暈。


    高手,這絕對是高手!


    永和帝穩住心神,沉聲道:“馮雲,你方才說什麽?你不同意?國家大事,豈容你置喙?”


    馮雲淡淡地說:“曹浩初,退位吧,你不適合坐這張龍椅。主動退位,可以留你一命。”


    此言一出,一片嘩然。


    群臣望向馮雲的目光,都覺得他瘋了。


    這小子不會腦子秀逗了?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陛下退位?滑天下之大稽!


    但馮雲那雙奇異的眼眸裏,透出的目光,平靜而果決,似乎不容絲毫違抗,仿佛他就是這片天地的意誌化身。


    “你要朕退位,憑什麽?”永和帝冷笑。


    “憑我現在是二品不滅體境的武者。”


    西域使者的麵皮狠狠抽搐了一下,大羅何時出了一位二品?他第一時間判斷,這條消息必須盡快傳遞迴聖教和西域諸國。


    永和帝臉上的冷笑更甚:“國師也是二品。”


    “那他此時何在?”馮雲反問。


    永和帝神情一滯,對啊,宮裏闖進一位二品武者,國師應該能第一時間察覺,為何國師遲遲不現身?


    “朕,不退,你奈我何?你以為國祚傳承,是兒戲麽?何人能將朕取代?”永和帝拿出身為皇帝的氣度和倨傲,雙手負於身後,俯視著馮雲。


    “嗬,當了幾年皇帝,將大羅搞得半死不活,還真當自己有本事?”


    一聲戲謔嘲諷的聲音從殿外響起。


    永和帝冷聲道:“曹溫禹?”


    “皇兄,好久不見啊。”曹溫禹嘲諷道。


    此時,西域使者再也按耐不住,冷聲道:“陛下,和談一事,究竟可否立刻定下?”


    咚咚咚。


    馮雲從格物令中摸出幾個物什,丟在西域使者麵前:“迴去告訴你們的教皇,大羅,死戰,不退。”


    西域使者定睛細看,滾落到他腳邊的,赫然是幾個血淋淋的人頭。


    這幾張麵孔他都認識,是西域諸國聯軍的幾大名將,現在,竟然人頭落地。


    “你們的大軍,已經全滅,現在,你拿什麽跟我談?有什麽資格跟我談?”馮雲一聲接一聲地問道。


    “你……你身為二品武者,竟然對普通軍隊下殺手?你,破壞規矩,戰場上,三品以上高手,不得對凡人出手……”


    馮雲不等他說完,一把攥住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提起:“別天真了,我是來砸棋盤的,誰要跟你講規矩?”


    “我不僅要殺光你們的軍隊,還要一路殺到西域,殺到西聖教的聖城,殺了你們的教皇,你們等著便是。現在,滾。”


    馮雲甩手將西域使者扔出大殿,看著他連滾帶爬地逃去。


    “曹浩初,退不退位?”


    馮雲一步一步走上高台,麵無表情地俯視著永和帝。


    曹溫禹熱切地盯著他的皇兄,等候他的迴答,也期待馮先生的後手。


    永和帝咬緊牙關,腦海中天人交戰。


    他身後,群臣們縮成一團,紛紛搖頭示意,不能退位。


    他們了解曹溫禹的脾氣,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他們挨個清算。


    “朕不退,你奈朕何?”


    曹浩初冷笑:“朕不交出傳國玉璽,群臣也不會配合,國師歸來後,朕的皇位依然穩當,你能將朕如何?”


    “好,那你可以去死了。”


    馮雲不假思索道。


    話音剛落,抬臂橫揮一記手刀。


    曹浩初的頭顱,忽得飛起,穿著黃緞繡五彩雲蝠金龍袞袍的身軀,還矗立在龍椅前,殷紅的鮮血高高噴出,染紅了大殿的梁柱。


    咚咚咚。


    曹浩初那顆戴著平天冕旒的腦袋,順著台階滾落,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群臣看傻了,側身縮在一旁的太監看傻了,就連曹溫禹,也傻眼了。


    “馮先生……你把他殺了?”曹溫禹失聲道。


    “遇到處理不了的麻煩,那就處理掉製造麻煩的人,有問題嗎?”馮雲反問。


    “沒問題。”曹溫禹趕忙道。


    馮雲側身閃了一步,讓出通往龍椅的路,說道:


    “現在,大羅的皇帝,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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