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馮雲通過格物令傳訊,讓王鈺柔刻畫一道傳送陣法,從無妄山調來幾個夥夫和雜役,先對付對付,等老爹和正娘搬進來後,再去招些丫鬟仆人進來。


    他命夥夫去準備飯食,讓雜役先將幾間屋子收拾出來,又命人燒了熱水,供範雪沁梳洗一番。


    此時趁著範雪沁洗漱的空檔吧,馮家幾人聚在廳堂,商議該如何安頓這位故人遺孤。


    自詡一家之主的馮征,盤腿坐在一張梨木太師椅上,雙手相互插在袖中,眉頭緊鎖,沉聲道:


    “這丫頭是範童的遺孤,絕不能放著不管,否則我心裏過意不去。雖然範童在血魂丹一事上,欺瞞坑害我,但最初的出發點是好的,有掙錢的路子,想著拉兄弟一把。”


    “現在他人都死了,這恩怨就一筆勾銷,但這孩子是無辜的。”


    孫婉茹唏噓道:“看著多乖一丫頭,遭遇如此大難,心裏肯定不好受,方才我看她都有些魔怔。要不就將她留在府上罷了,無非是多雙筷子的事。”


    話音剛落,在博古架旁擺弄古玩器皿的馮山猛地昂起頭,小眼睛中綻放出灼灼的光芒,興奮問道:“要開飯了?”


    孫婉茹捏了捏眉心,她現在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自己的寶貝兒子的腦瓜可能真的不太靈光。


    跟隨三品大儒求學近兩個月,依舊是憨憨傻傻的模樣,隻有聽到跟吃飯有關的話題,才能提起些許興趣。


    “乖,飯還沒好,一邊玩去,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那大哥怎麽不來和我玩?他就比我大兩歲。”馮山噘著嘴,不滿道。


    孫婉茹環視著這以前隻存在於夢中的豪宅,歎息一聲:“你大哥跟你不一樣,以後咱家就全指望他了!雲兒,你的意思呢?”


    馮雲摸了摸鼻子,嘴角微揚,深藏功與名。


    馮家這段日子,幾番波折起伏,正娘的心性也大為改觀。


    正娘現在徹底失去了對他的心理優勢,沒法再像以前那般,看他各種不順眼。


    “此事爹爹和正娘拿主意就好,我沒意見。”馮雲說道。


    “那就這麽定了,以後範雪沁住家裏,咱拿她當自個孩子對待,也算對範童問心無愧了!”馮征拍板道。


    孫婉茹麵露喜色,暗戳戳地說:“你看寶源這樣,將來討媳婦肯定吃虧,若是範雪沁能給咱當兒媳,豈不是徹底變成一家人?”


    馮征蹙眉沉思,總覺得這事不妥。


    範童全家被害不久,就占了他的宅子,現在又打算將他的女兒嫁給馮山做媳婦……這般行事,總有種鳩占鵲巢的負罪感。


    可轉念一想,這宅子已經被範童抵押給典當鋪,是雲兒斥巨資買下的,他們住進來合情合理。


    範雪沁也確實無家可歸,可憐至極,他們也是出於好意,才決意收留。


    “婚嫁之事,暫且不提,先等這姑娘跟咱混熟。以後雲兒和山兒由她挑,想嫁給誰嫁給誰,若都不喜,咱給她另謀婚約。”


    孫婉茹不樂意了,拍桌道:“雲兒心竅玲瓏,會討女子歡心,婚事不必擔憂,我現在是為寶源未雨綢繆,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嫁給寶源,是委屈她了?別忘了,雲兒現在是格物院的先生,是能跟隱世宗門的神仙們叫板的大人物,就憑他的人脈,咱馮家晉為世家也指日可待,到時候不知多少富貴人家的小姐,爭著搶著要嫁進來……”


    “咳咳,花街有個青樓,就叫‘富貴人家’,裏麵的小姐確實不錯。”馮雲忍不住插了一嘴。


    孫婉茹差點被噎住,半晌才跟上馮雲的思路,惱怒道:


    “去去去,你也一邊玩去。”


    “誒,好嘞。”


    馮征歎了口氣:“我是一家之主,聽我的,先將範雪沁留在家裏,婚嫁一事,看她意願,我們不要勉強。”


    馮雲在心裏給老爹點了個讚,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如他這般尊重子女婚姻自由的父親,真的不多。


    這時,廳堂門口人影閃現。


    已經梳洗整潔的範雪沁,換了一身幹淨衣裳,麵容白皙,姣好可人,但眉間依舊彌漫著淡淡的哀愁,任誰見了她,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孫婉茹甫地起身,上前拉過範雪沁的手腕,引著她坐下,像看未來的兒媳婦般,疼愛道:“你家的事,我們都知道,方才我們商議一番,決定留你住下,以後就當這裏是你的家。”


    “對對對,我叫馮征,跟你爹曾是出生入死的袍澤,咱兩家是世交,現在你家逢變故,我馮家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今後都是一家人,千萬別生分。”


    “這兒以前本來就是她的家。”馮雲拆台道。


    孫婉茹翻了個白眼,隻當沒聽見,繼續噓寒問暖。


    範雪沁空洞的眸子裏,已經有了些許生動,眉間的愁雲也散了些。


    在她倆女性交談之餘,馮征和馮山也在小聲合計。


    “內城我沒怎麽來過,但我記得,戶部侍郎府在西邊啊!”


    “戶部管糧和錢,戶部侍郎自然是個肥差,平日這邊貪一點,那邊摳一些,日積月累攢下來,置辦一座豪宅,不成問題。”馮雲很有經驗地說道。


    “也對,當初運送血魂丹的活兒,就是範童幫我牽線介紹,從他指縫裏漏出些,都讓咱家賺得盆滿缽滿,他自然掙得更多。”馮征恍然道。


    撲通一聲,範雪沁突然跪下,緩緩伏身,悲傷道:“謝叔父和姨娘收養之恩,今後雪沁願為您當牛做馬……”


    “好了好了,趕緊起來!”


    “多好一孩子,唉。”


    馮征和孫婉茹趕忙將其扶起,唏噓不已,心中愈發心疼。


    “來,認識一下,馮雲,咱家老大。”孫婉茹介紹道。


    “雪沁見過兄長。”範雪沁對著馮雲施了個萬福。


    馮雲淺淺一笑,招招手,算打過招唿。


    他總覺得範雪沁這聲兄長叫得太過自然,稱唿老爹和正娘為叔父和姨娘時,沒有初來乍到的生分。


    不過對範雪沁來說,他們是初來乍到才對!


    “來,寶源,和姐姐認識一下。”孫婉茹提著馮山的脖子,將他提溜過來。


    “馮山,年方十五,比你稍小一歲,字寶源,寓意招財進寶,財源廣進。他生性孝順質樸,天真童趣,討人喜歡,現跟隨嘉賢大儒讀書,未來不可限量,有宰相之姿。你可與他好好相處,多多親近。”


    “雪沁見過寶源弟弟。”


    馮雲:???


    正娘你這波偏心可偏得太厲害了!


    介紹他的時候輕飄飄一句話帶過,輪到自己親兒子馮山時,恨不得給他出書立傳!


    “馮先生,晚飯已備好。”


    從格物院裏臨時借調來的雜役走來,恭敬道。


    “就在廳堂吃吧。”馮雲頷首道。


    “明白!”


    “格物院的夥夫和廚娘,都是從宮中調來的,平日陛下和宮中貴人們,就吃他們做的菜。”馮雲解釋道。


    一聽這話,孫婉茹露出極為受用的笑容,以前馮家隻是‘富’,但離‘貴’差得遠,現在隨著馮雲這個便宜兒子的崛起,馮家的地位似乎又邁上了一個台階。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看了一眼馮寶源,暗歎一聲,隻求自己的寶貝兒子,能快點啟蒙開竅,別被馮雲甩得太遠。


    雜役和丫鬟們將熱氣騰騰的飯菜呈上,各種珍饈美味,無論是食材還是烹飪手藝,都屬人間絕巔。


    馮家幾人和範雪沁落座,四方桌上,馮征、馮雲、孫婉茹各占一邊,馮山和範雪沁挨著坐在一起。


    孫婉茹愈發看著眉清目秀的範雪沁,與寶貝兒子馮山般配至極,殷勤給她碗裏夾菜。


    馮征從未在飯桌上立規矩,隻要吃得舒心就好,因此馮山抄起筷子就開始扒拉,發出小豬般滿足的哼唧聲。


    孫婉茹在桌下連踢幾腳,馮山隻是換了個姿勢繼續幹飯,毫不搭理娘親的暗示,也不在意身旁的未來待定媳婦。


    最終孫婉茹絕望了,扶著額頭,不得不接受自己兒子雙商皆低的事實。


    馮雲則對滿桌飯菜興趣泛泛,掐指一算,每個月對血肉極度渴望的日子即將到來,得去問問劉丹元有沒有煉製出補充氣血的丹藥。


    “果然是前戶部右侍郎家的小姐,吃飯都是細嚼慢咽的,再看看小老弟,好家夥,又沒人跟你搶。”


    範雪沁和馮山的吃相儼然是兩個極端,範雪沁盡管已經忍饑挨餓有些日子,依然坐得端莊,一手捧著白瓷小碗,另一隻手擎筷,夾起一小塊菜肴,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多吃點肉,你再不吃,就被馮山吃掉了。”馮雲給她碗中夾了一根雞腿。


    對麵孫婉茹眼睛幾欲噴火,她已將範雪沁視作未來的兒媳,而馮雲這個情史劣跡不堪的登徒子,竟然大獻殷勤,這可能行?


    “謝謝兄長。”範雪沁微微點頭,白皙的臉上綻放出笑意。


    馮雲看著矮胖渾圓的小老弟,又看了看姿容姣好的範雪沁,總覺得有種強烈的違和感,類似於鮮花插牛糞,野豬拱白菜。


    馮征則風卷殘雲般吃完,抬手一抹嘴唇,癱在椅子上,心滿意足地拍著肚皮。


    孫婉茹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小聲附耳道:“別跟一灘爛泥一樣,讓小姑娘瞧不起咱。”


    馮征頓時挺直身子,雙目炯炯有神,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沉聲道:“雪沁姑娘,今晚暫時就住在這裏,反正你對這宅子熟,想睡哪裏都行。”


    “以後這就是你的家!”孫婉茹補充道。


    範雪沁點點頭,向幾人點頭致意,緩緩退下。


    “這丫頭飯量這麽小麽?就吃了幾口米飯,菜幾乎都沒動。”孫婉茹疑惑道。


    馮征連打哈欠,攬住夫人的腰,嘟囔道:“先睡覺,明日早起搬家,這可是個大工程。”


    孫婉茹臨走之際,揪著馮山的耳朵擰了一下,兇巴巴道:“過照顧照顧範雪沁,別讓你大哥撿了漏。”


    馮雲撓了撓頭,不至於,真不至於。


    他望著範雪沁碗中的剩飯,輕咦一聲,手指在桌上輕叩著,暗暗思索。


    ……


    範雪沁剛一離開廳堂,臉上溫婉的笑意一掃而空,她沿著流水曲廊,快步疾走,同時伸出兩指,探入口中,猛扣喉嚨。


    旋即,她扶在一棵桂樹上,彎腰嘔吐,將方才所吃飯食全吐了出來。


    緩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拭去嘴角穢物,輕拍胸脯,身體卻猛地一僵。


    她感覺一根硬物抵在自己腦後,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湧來。


    “別亂動,雷殛連五品武者的肉身都能轟碎,你覺得你比五品武者強?”


    “馮雲?”


    馮雲使勁一捅,雷殛將範雪沁的臉抵在桂樹上,揚起嘴角冷笑:“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要叫我兄長才對,怎能直唿兄長名諱。”


    同時他釋放出威壓,先將她震懾住再說。


    “嗯?”


    威壓對範雪沁不起作用?她絕不可能比我的階位高,從她吃不下人類的飯食可以判斷,她是階位教徒,絕非普通根眾,那為何能抵禦威壓?


    馮雲內窺識海,識海世界的天空中,浮現出他的麵龐,俯視著依然遭受大日劍灼燒之刑的珈蘭。


    此刻珈蘭已經形如枯槁,頭發稀稀拉拉,與一具骷髏無異。


    “為何威壓對這女子不起作用?”


    珈蘭有氣無力道:“聖教高階修士可對低階修士進行‘賜福’,賜福後,隻有恩主能以威壓壓製受贈者。你的境界若是沒有她的恩主高,自然無法以威壓震懾。”


    “賜福?”馮雲心中念道,又是一個新設定?


    “馮雲,不,主人,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饒了我吧!”珈蘭緩緩哀求道。


    連續被大日劍灼燒了三天三夜,他的神魂幾乎要被磨滅,奄奄一息。


    識海世界中,馮雲的麵龐占據整個蒼穹,他居高臨下睨視著珈蘭,冷哼一聲,緩緩消失。


    珈蘭癱倒在地,閉上眼,準備迎接新一輪的灼燒之刑,等了半晌,也未有異常。


    “可算熬出頭了,嗚嗚嗚。”


    堂堂三階魔將,三百年前縱橫天下的聖教梟雄,此刻竟流出激動的眼淚。


    現世中,馮雲將手指扣在雷殛上,臉色陰沉道:“能抵禦我的威壓,是西門慶安對你進行恩賜了吧?”


    範雪沁歎息一聲,轉過身,額頭頂著雷殛,聲線突然變成淳厚儒雅的男音:“馮雲,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廢話少說,拔刀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楊田曲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楊田曲張並收藏廢話少說,拔刀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