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酉時差一刻(下午五點四十五分)。


    含元殿中,幾十名身著藍灰色褂袍的太監,在司禮監大太監的指揮下,緊鑼密鼓地將佳肴、美酒、果盤等端到大殿兩側的桌案上。


    他們甚至要將每一桌的杯盞、碗筷、盤碟等,擺成一條直線,分毫不差。


    兩人合抱粗的盤龍大柱旁,身著華貴羅裙的宮女神情有些緊張。


    有的宮女雙手互握,至於小腹,闔眼在腦海中迴想要跳的舞蹈。


    有的則對著銅鏡檢查妝容。


    負責撫琴吹簫的歌女則在對樂器作最後的調試。


    禮部尚書劉川運蹙起眉頭,快步走到司禮大太監身邊,焦急道:“禦宴即將開始,仙師們怎麽還沒到?總不能讓陛下等仙師吧?”


    “劉大人切莫急躁,這些隱世宗門的神仙們,個個都會騰雲駕霧,禦空飛行,興許這會就在天上飛著。”


    司禮大太監嗓音圓潤地說道:


    “更何況,仙師們時間金貴,咱們凡人哪裏耽擱得起?”


    “理是這麽個理,但我聽手下人說,仙師們幾個時辰前,朝宮外坊市方向飛去,就再也沒迴來,會不會出什麽意外?”


    “哎呦,劉大人,您可真會給自己添煩惱,仙師們是何等人物,在堂堂京畿之地,會出什麽意外?”


    “無妄山那位,會來麽?”


    劉川運眯眼看向南方,蒼青色的山巒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巍峨雄偉。


    “您是擔心墨台博士不現身,無人鎮得住隱世宗門的神仙?”


    劉川運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的想法。


    “劉大人可別忘了,大羅的二品強者,又不是隻有墨台博士一位,咱東聖教主教大人,已經在殿外候著了。”


    “可我最近聽聞一些流言蜚語,西門大人在用大羅百姓的血肉,煉製什麽丹藥,前戶部尚書鄭康明都因此事,被打入刑部大牢。”


    “還有這事?”司禮大太監捂住嘴,煞有介事道。


    “王公公別裝了,你常伴陛下左右,肯定能聽到些風聲。”劉川運斜視了他一眼。


    “嗬嗬,劉大人啊劉大人,您是做臣子的,奴才是服侍陛下的,咱們都是侍奉陛下的。若陛下相信西門大人,那咱們這些下人,可不能質疑陛下。”


    “莫非劉大人是覺得,陛下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司禮大太監陰陽怪氣地說。


    劉川運神情一滯,心中暗唿一聲:死太監別給我在陛下身邊穿小鞋。


    臉上卻浮現出笑意道:“哪裏的話,陛下英明神武,治下國運昌隆,怎可能被奸人蒙蔽?”


    司禮大太監仿佛沒聽到他的話,扭頭高聲嗬斥道:“動作都給我麻利點,耽誤了陛下宴請隱世宗門的神仙,責怪下來,你們一個一個都沒好果子吃。”


    太監和宮女們腳步更加急促,如一群勤勞的蜜蜂,穿梭在布置隆重的大殿中。


    當當當。


    巡宮的打更太監用青銅小錘敲在鑄有皇家紋飾的銀鑼上,揚聲高唿:“酉時即到,諸公入殿。”


    早已等候在殿外的權貴大臣們魚貫而入,按照官秩品級,對號入座。


    今夜有資格參加宴會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權臣,還有皇子、皇女、功勳王爺們。


    若是有膽大包天者,將這座宮殿一窩端掉,大羅廟堂就徹底癱瘓了。


    因此皇宮蓄養的高手們早早就鎮守在大殿的四麵八方,宮廷煉氣士們時刻監察皇宮範圍內的風吹草動,直屬曹氏皇族的禦林禁軍開入皇宮,時刻準備著。


    然而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有隱世宗門的神仙在場,除非墨台博士或者西門慶安這個級別的強者來襲,否則誰敢來送死?


    群臣落座後,忍不住伸長脖子,看向前方。


    居於大殿最前方的皇座兩側,左邊是東聖教主教西門慶安,以及幾名身著白色鑲金邊教袍的樞機主教。


    還有幾名身著紅色教袍的西聖教使者。


    右側則是太子曹浩初和其他幾名皇子皇女,以及常駐京城的碩親王。


    獨獨少了二皇子曹溫禹。


    然而為隱世宗門的仙師們留下來的座位,依然空著。


    隻有七星宗的豐韻美婦星泫子按時趕來。


    司禮大太監神情緊張起來,頻頻看向禮部尚書劉川運,投以求助的目光。


    平日裏養氣本事極佳的劉川運,此時此刻恨不得提劍將這閹人砍了。


    是誰信誓旦旦地說隱世宗門的神仙個個會騰雲駕霧,禦空飛行,片刻就到?


    “待會陛下到了,仙師們還沒到,我看這閹貨如何解釋。”劉川運恨恨道:“我也少不了被陛下責罵。”


    他身後的禮部侍郎趙永坤麵容苦澀,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麽?有話直說。”劉川運瞥了他一眼,不耐煩道。


    “沒,沒事。今夜能一睹仙師風采,卑職內心激動。”


    劉川運抬腳踹在他腿彎,怒道:“連你這廝都在陰陽怪氣本官?仙師呢?連根毛都沒有,風采何在?”


    趙永坤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他已從兒子趙慕白處大致了解了今日坊市發生了什麽,但他不敢說。


    在朝為官幾十載,往往能透過事情的表象看到本質。


    今日坊市南十三街那番動蕩,極有可能是格物院的先生們在對隱世宗門的神仙立威。


    現在隱世宗門的神仙缺席宴會,會不會是被格物院的先生們做掉了?


    再往深處想,這一切是不是墨台博士的授意?


    若真是如此,那就耐人尋味了。


    此時,群臣們也伸長脖子,四處張望,低頭交談:仙師呢?我要看神仙,神仙在哪裏?


    一聲尾音圓滑中氣十足的聲音喚道:


    “陛下駕到。”


    身著金色九龍黃袍,頭戴平天旒冠的建安皇帝,從殿後走來,款款落座。


    群臣和功勳貴族們立刻噤聲起身,拱手一揖,齊齊跪下,喚道:“拜見陛下。”


    東聖教主教西門慶安和幾位樞機主教一同起身,他們沒有下跪,隻是彎腰揖拜一禮。


    至於西聖教幾位身著紅色教袍的使者,依舊端坐。


    在西方諸國,聖教已是國教,一國之主甚至需要對聖教教皇行叩拜大禮。


    建安帝大袖一揮,朗聲道:“眾卿平身。”


    隨著群臣和功勳們紛紛落座,建安帝輕咦一聲:“隱世宗門的仙師呢?怎麽就來了一位?”


    大殿中所有人將目光投向星泫子,豐韻美婦頃刻間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星泫子硬著頭皮道:“迴陛下,不知諸位同門現在何處,興許是忘記時間了。”


    這個理由太過蹩腳,連星泫子自己都不信,尷尬地用指甲摳著桌案。


    禮部侍郎趙永坤低著頭,恨不得將腦袋插進褲襠裏,心中腹誹叫苦:


    “慕白啊慕白,你可將爹坑慘了。好端端的,為一碗十文錢的路邊攤麵,惹得格物院的先生和隱世宗門的神仙火拚。現在陛下問責起來,爹爹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都兩說。”


    “忘記時間?這麽多四品、五品高手,都忘記時間咯?東土修真界,看來真的沒救了。”


    西聖教使者中,一位生著滿頭碧綠色長發的男人,輕蔑笑道。


    他是此次西聖教使者中地位最高的人,是西聖教三大首席主教之一,名叫碧羅天,四階威能境。


    此言一出,群臣神情激憤。


    東土修真界與大羅皇朝息息相關,一辱俱辱,一榮俱榮。東土修真者在某些時刻,可以看做大羅皇朝的尖端戰力。


    但他們不能像平時殿內議事那般,一言不合就向陛下諫言:此子狼心狗肺,不當人子,請陛下斬此獠狗頭。


    畢竟距離上次聖教麾下諸國與大羅之間的血戰,才過去了八十多年而已。


    西門慶安嗓音淳厚笑道:“東土修真界沒落與否,暫且不提,我聽說,碧羅天主教的公子,碧羽生,剛一進入大羅,就消失了。現在都過去一個多月,還沒找到麽?”


    “東土的聖人有雲,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於個人而言,家事為先,處理好家事,才能理清國事,進而心懷天下事。”


    “碧主教連自個家事都顧不好,有何資格妄議東土修真界之事?”


    碧羅天蒼白的臉龐頓時泛起慍怒之色:“是你?將我兒藏在何處?”


    西門慶安端起酒盞,啜飲一口,搖頭輕笑道:


    “碧主教說笑了,西門素來愛美人,要藏,也是金屋藏嬌,怎可能藏一個男子?”


    此言一出,群臣哄笑,端坐高台皇座的建安帝,也忍不住嗬嗬笑出聲。


    碧羅天眼神淩厲一掃,試圖以聖教修士獨有的威壓,壓製群臣的嘲笑聲。


    可他剛一發動威嚴,就感到另一股猶如山嶽般沉重的威壓襲來。


    西門慶安的瞳孔中泛出血一般的殷紅色,隻是斜斜地瞥了碧羅天一眼,就瓦解了他的威壓。


    “分別八十餘載,你的修為毫無長進。”


    這句話,西門慶安是以一種上位者睨視下位者的氣勢說的,更像上司批評下級、老師教訓學生般的語氣。


    碧羅天深吸幾口氣,克製住心中怒意,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他的眼睛深處,依然藏不住對西門慶安的畏懼,還有恨意。


    八十多年前,西門慶安本是教皇座下的三大首席主教之一,掌管殺戮與刑罰。


    而他碧羅天,是西門慶安麾下的得力幹將。


    但西門慶安叛出聖教,在大羅境內另起門戶,令聖教元氣大傷。


    至今聖樹圖騰的三分之一都是枯萎狀態。


    而碧羅天也就在那時,靠狠辣的手腕和不渝的忠誠,上位補缺,代替西門慶安,成為三大首席主教之一。


    此次出使大羅,也是他極力要求,教皇才勉為其難答應。


    畢竟他是掌管殺戮與刑法的首席主教,多少會令大羅朝廷神經緊張,認為這是西聖教的挑釁。


    “叛徒。”


    碧羅天冷冷地說:“西門慶安,你不僅背叛了聖教,也背叛了我的感情。”


    西門慶安揉了揉額角,無奈調侃道:“碧羅天啊碧羅天,為何你總要說這麽曖昧不清的話呢?我說了,我愛美人,沒有龍陽斷袖之癖,何時接納過你的感情?”


    大殿中又充滿了歡樂的笑聲。


    建安皇帝抬起手,往下壓了壓,群臣笑聲收斂。


    “浩初,怎麽不見溫禹?”他看向正襟危坐的太子。


    “溫禹,溫禹……迴陛下,兒臣不知。”


    建安帝略帶責備:“如此重要的場合,你弟弟不見了,也不操心找找。”


    曹浩初按在膝頭的手指在顫抖,他當然知道曹溫禹在哪裏。


    這廝像瘋了一樣,早些時候帶著人闖進他的行宮,一頓打砸,甚至掘地三尺,在找他參與那件事的證據。


    現在看來,一切都暴露了。


    他不怕刑部知道,不怕宗人府知道,甚至不怕陛下知道。


    可唯獨擔心這個覬覦太子之位的弟弟知道,因為曹溫禹會像瘋狗一樣,不計後果地將他掀下去。


    尤其是,格物院的先生們,似乎在支持曹溫禹。


    該死,格物院不是向來不幹涉朝政麽?


    這時,三公主寧正起身道:“迴陛下,二哥說他晚些到,會讓您看些有趣的事。”


    “哦?溫禹又有什麽新奇的玩意要給朕看?”


    “當然是能令陛下大吃一驚,令朝堂諸公刮目相看之事。”碩親王低沉道。


    “朕就拭目以待了。”


    建安帝掃了一眼給隱世宗門的神仙們準備的桌案座位,沉聲道:“既然仙師們還未到全,我們就先行討論猶上境開啟一事,商討出眉目,由星泫子仙師與其他仙師合議一番即可。”


    西門慶安出聲,先為群臣大概闡述一番猶上境為何物,有何神異之處。


    碧羅天偶爾出言完善補缺。


    群臣聽得心馳神往,嘖嘖稱奇。


    自成一片的小世界,莫非就是傳說中的仙界?


    在此之餘,太子曹浩初低聲對身旁同父異母的寧正公主道:“你與曹溫禹要毀我?”


    “太子哥哥做了什麽,你我都心知肚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免得到清算的時候,你又喊冤。”


    寧正年方十六,卻生得落落大方,眉目清秀,氣質出塵,嘴邊兩個梨渦,令她看起來每時每刻都麵帶笑意。


    “嗬嗬,西門主教會保我,你們拿我,無,可,奈,何!”


    “我們走著瞧。”寧正公主目視前方,幹脆道。


    這時,殿外太監高聲宣道:“二皇子殿下,及格物院諸位先生到。”


    殿內眾人齊齊向門口望去,隻見一行年輕男女大步流星踏入大殿,透出一股迫人的氣勢。


    一時間,各方神情異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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