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門,楚升迴頭望了望這屋宅,便是吩咐一旁的青皮道:“且安排人手在此護著,若是有人強要,便告知對方,且讓他來武館尋我取地契。”


    並未強爭,非是楚升不願去爭,而是爭之無利。這個利,自然是對自己而言的,他看中了那楊瑾兒,便要收入門中,如此自然是讓其一家老下登峰而去,自然是最佳的。且如此,他也不用過多分神照料,楊元誌那人得罪太多人,若是留在城中,這明槍暗箭還不知幾多。楚升沒這個心思去掰扯,也沒這個能力去和這些官麵上的力量抗衡,倒是得不償失了。


    青皮應下,這事便交接,楚升又道:“那楊淩若是還不安分,便隻給我打將迴去,敢去賭檔,給我打折他的腿。”


    說完,他便自是牽著楊瑾兒的手,漫步返迴武館。


    “師傅的話沒有錯...”走在半路,楊瑾兒突然開口,脆生生道:“二哥這個小毛病,要改...不然我們全家人,都會被他拖累。”


    “那你便是不怨師傅?”楚升低頭去看她,眼裏滿是寵溺。


    “自然...”小丫頭甜甜的笑,直叫人心都要化了般。


    隻是片刻,她便指著一旁街道上的糖人道:“師傅,我要吃這個!”


    倒真是會挑時機,小心思轉的也是極快的,楚升隻是笑著牽她過去。


    迴到武館,小丫頭倒是讓景師妹心喜不已,一個好像瓷娃娃般的粉雕玉砌小女孩,一看便讓人心喜。就連褚之鴻這人前的高冷家夥,都嬉笑的和楊瑾兒逗弄著,倒是難得的其樂融融。


    又兩日光景,楊瑾兒倒也很快熟悉了武館的情況,每日裏便和那些武館子弟打在一團,她年齡小又是一副乖巧可愛模樣,眾人沒有不喜歡的,都拿她當個吉祥物般捧著。不過小丫頭倒是對武館的典籍興趣更濃,多數時間便待在裏麵翻看著,卻也是識字的,但也大都不理解。


    於是,小丫頭便捧著書去尋楚升,但後者隻是說還早,便也不教她,於是小丫頭又去尋些武館子弟,整日裏跟他們哼哼嗬嗬,也不辭辛苦的練起花架子來。


    且說這一日,楚升正練拳收功,便也就聽聞有人披甲提刀來尋,氣勢洶洶似是多有煞氣。於是楚升便也知曉,這是正主來了。


    不待他收整應對,便也聽到前院唿和不斷。片刻之後,也就有三五人,便是按刀披甲,闊步而入其中。


    為首那人,臉上橫肉震顫,麵帶厲色而入,怒目望來,他周遭便多有披甲軍卒,各自肅立,彰顯威勢。


    “蔣軍尉,三兩日未見,倒是愈發威武了幾分啊。”楚升伸手微擺,揮退了一眾武館弟子,麵色如常的笑著,“不知披甲帶刃尋來,是為何事?”


    蔣安麵色冷笑,兀自拿捏姿態,按刀笑道:“我為何尋來,楚掌門心裏還不明白?”


    “在下洗耳恭聽…”


    “你卻也別給我裝傻!”蔣安麵色不渝,粗聲粗氣道:“那楊家,楚掌門你可是要護著了?”


    “如何?”


    “我倒是也不和你扯些廢話…”蔣安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臉上的厲色更重,“楊元誌其人倒是好運,未曾死在行鏢途中,也省得不可迴城,兀自逃了去。但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的那些恩怨,便都要算在自家人身上。如今正在清算時,這事楚掌門也還是莫要插手的好,莫要把自己也陷進來。”


    楚升撣了撣衣袍,春日裏練拳過後,後背倒也生出了些細密的汗珠,感覺也有些不是很舒服。


    “蔣軍尉,殺人不過頭點地,他既已遠走,這事不如就到此為止吧。”楚升說著便取出了地契,麵上帶笑,眼角迷成了一條縫般,和聲和氣道:“你要那屋宅,便取了去,這事了結在這裏,對彼此都好。”


    蔣安嗤笑了一聲,一手撥開了那地契,咧嘴笑道:“屋宅我自然會取,但這隻是個開始。我同那楊元誌有舊怨,屋我要,人我也要。”


    “這事你最好莫要插手,想你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但我手握有落龍城駐軍,你若是覺得自家峰門承得住兵鋒所指,那便且來試試。”


    “試試看,是你這條山野的蛇鼠厲害,還是我這頭落龍城的猛虎強些。看看你擋不擋得住我手上的兵刃,抗不扛得住我手下諸多兵卒。”


    “公器私用嗎?”楚升眯了眯眼,笑容未散,隻是變冷。


    “這倒也不算…”蔣安扭頭揮手,那些軍卒便是魚貫而出,他臨末迴身,目光中帶有殺意,“隻是落龍城府境多有匪盜,在下也隻是權且提醒楚掌門一聲。”


    “我本就是江湖人,走鏢一通,手上的悍匪倒也死了不少。”


    “我倒也知,劍斬五鼠,正麵擊殺太湖悍匪,瀛洲吟遊客早已將你君子劍的稱唿傳揚四方。更甚有說還要列於江湖英雄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楚升愣了一下,君子劍這個稱唿...他還真是不從知曉。


    至於瀛洲吟遊客...江湖英雄譜...更是從未曾聽聞。


    隻是還不待他將這些想的明白,卻聽得那蔣安把話音一轉。


    “隻是近日城中軍械庫多有遺失…”蔣安陰測測的笑,嘴角咧開,視線慢慢從楚升身上移開,好似不經意間說道:“那明光鎧丟了不少,淬火百煉橫刀也少了有上百把,就連那神臂弩,都丟了有兩三具。”


    “楚掌門若是迴峰,且要小心,莫要碰著這番匪人。你是習武江湖人,雖說有內力護身,但卻也未足以破甲吧。”


    正所謂“見日之光,天下大明”,那明光鎧便由一千五百九十片魚鱗甲同六百四十四片長條甲編綴而成。鐵環編綴連接,便有數重護肩、護膝,腰間用皮帶係束,胸前和背後的板狀護胸於日光下反射光芒,便煌煌如天神般。此等甲胄,非是劍氣外延,破甲之境不可傷。


    他目光在楚升身上打量著,片刻搖頭嗤笑道:“不知楚掌門內力可足以化作護體罡氣?哦…這倒也是無用。那強弩便是連護體罡氣都足以射得對穿,可是不容小覷。”


    這神臂弩便又是軍中重器,以鐙距地而張之,射三百步,能洞重紮。如此殺器,自是朝廷立命之器,震懾江湖人士乃是最佳,其弩箭足以穿金裂石,非是通脈護體境不可敵,即使是有護體真氣,也當不過三兩弩弓,便足以穿胸而過。


    想想也是,武道昌盛,若是朝廷沒這番重器壓鎮,那便真當是反了天了。


    若有百具,弩弓齊發,便是陸地神仙,金剛鐵布衫,也要是要被紮成刺蝟串成葫蘆。


    楚升心中默然,縱然他是有萬分功夫,麵對這番重器也是無從抵禦。


    將話說完,那蔣安便扭頭便走,其人當真是囂張無匹,公器在手,誰不敢敬他幾分。


    那前步剛將將跨過門檻,便也就聽見後麵傳來了楚升的聲音,迫切而殷勤。


    “蔣軍尉...且請留步。”


    他將臉轉來,便見到楚升哪裏還有得方才半點的硬氣,小跑著上前,麵帶諂媚道:“這個...我仔細一想,卻也是覺得蔣軍尉所言甚是。”


    一邊說著,楚升又舔著臉湊來,將那地契又推了過去,口中隻是低聲道:“軍尉,這事我龍首門便不再插手,一切還當是由您拿捏說了算,您權且當我未曾出現過,也還望您高抬貴手。”


    蔣安見他一派掌門,在自己麵前這般做小,便是心中都樂開花般,當得是自得無比,臉上的橫肉也顫笑著,兀自拿大道:“方才楚掌門不是也還頗為硬氣麽?怎地這會兒便改了主意?”


    楚升尷尬的直笑,拉著蔣安往迴走,口中急切的解釋道:“好讓軍尉知,我與那楊元誌也不過隻是略略投緣而已,倒還真當不得如此為他赴死。”


    “在下也是知道些自家斤兩的,又怎敢捋軍尉虎須,隻是方才好似豬油蒙心般,也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高抬貴手一迴。”


    蔣安被他如此吹捧,當真是有些飄飄然了,試問那些江湖人士無不自端清高,何以將他這種軍中苦頭子看在眼中,這被一派掌門吹捧的滋味當真是舒坦之極。


    “楚掌門是一派之長,那說出的話便憑白這樣收迴?”


    楚升心思通透,哪裏還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便是做小道:“軍尉有何要求,請盡可提出,隻要我能做到,便是定當全力而為!”


    “我呢...最近倒是手頭稍有些緊。”


    楚升立時點頭,便招手喚來一個青皮,急切的吩咐道:“且將門中餘財算算,這兩日便一同運來,便送往給蔣軍尉家中。”


    “蔣軍尉帶領城中駐軍,平日裏為安境平匪,當得是辛苦非常,我等作為治下之民,也當是應該表示表示了。”


    青皮臉色詫異,不禁抬頭望了望楚升,卻見他一個厲色瞪來,登時不敢多言,隻是點頭應下,口中道:“我這就告知大姐,這廂便統計浮銀。”


    “三山十三峰門派,平常五千餘兩銀子也合該是有的吧?”蔣安笑著詢問。


    “這個...”青皮麵色有些犯難,他倒也是知道些許,門派哪裏有五千兩銀子之多,也不過就餘銀近千兩而已。這其中大多數,也還是吞並諸多街頭幫派得來的銀財。


    然而楚升哪裏容他猶豫,隻是躬身諂媚笑道:“當得是有的,就算是沒有,我等砸鍋賣鐵也會湊出來的。”


    “哪裏哪裏...”蔣安麵帶得意,充大的拍著楚升的肩膀,長笑道:“楚掌門一片義枕,我自會記在心中的。”


    “本當如是,本當如是...”楚升諂媚的笑著,把人送將出門。


    院門閉下,楚升轉過身來,便見到楊瑾兒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了出來,眼淚汪汪的直望向楚升,好似個被人遺棄的貓咪般,怯怯的問道:“師傅...這就要置瑾兒於不顧了嗎?”


    楚升麵色肅冷,隻是往堂中走,楊瑾兒也不離開,便好像是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身後,可憐巴巴的直拿紅紅的眼睛望著楚升。


    小丫頭這番姿態,楚升便不禁心中好笑,也是不得不心裏讚她一句。


    前幾日便說她要懂得示弱,這會兒便已然用了上來。


    想來楊瑾兒心中也清楚,楊家身家性命便都係在楚升身上,她縱然是當下憤怒謾罵也毫無用處,倒不如做小露個可憐模樣,賣些可憐,她心思通透,一點就明,當真聰慧。


    “且再教你...”楚升在堂門口站定,衝她擺了擺手,小丫頭乖巧便搬來椅子,楚升坐在上麵暖洋洋的曬著太陽,目光在陽光下微微眯成一條縫隙,口中慢慢道:“做不得大,那便拿小露怯,示敵以弱,無論心中有多麽惱怒、羞憤,都要往心中去藏,麵上隻是笑,隻是謙和,隻是寬厚模樣。”


    “世人稱我君子劍,但我實則是厚黑人,縱是心中殺機肆虐,麵上卻也要掩飾幹淨。”


    楊瑾兒吐了吐舌頭,悄聲道:“好陰險...”


    “正直的人,在江湖總歸是活不久的...”楚升擺了擺手,完全沒有感覺把這厚黑學傳授給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有什麽不妥的,也未曾想這樣教出來的便可能是一個小魔女,隻是淡然的解釋道:“君子,那隻是給外人看的...”


    “江湖上真正的君子不多,大都活得不是很滋潤,更多則是早已死掉了,真君子的骨骸大多都化成灰了。這世道,本就是小人長久,真小人長久,那偽君子便更長久。想要做好一個偽君子,那就要麵上夠厚,心中夠黑,這才是我真正要教你的。”


    “這番話,你是我弟子,又沒甚掩飾的。”


    “那師傅...要怎麽辦?”楊瑾兒微微蹙著眉,小臉上滿是擔憂,顫顫道:


    “那惡人說的這麽恐怖,師傅其實也沒有把握吧。”


    “自然是沒有的...”楚升指間挑起自己的長長鬢邊,他倒是很習慣這種古人裝扮,前世一直是古風圈極端狂熱者,隻是囊中羞澀一直都空有念頭,而今這種狀態讓他非常滿意。


    “所以才要做小,示敵以弱。他如何咄咄逼人,我便如何退而卻步,且看他狂妄放肆,任他囂張跋扈,隨他肆意索要,我都滿口應承。將他捧得高興,捧到高處,如此摔下來時才會精彩。”


    “隻待夜臨...便去要了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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