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橋西北三十裏。


    萬勝鎮。


    已是深夜。


    苗錦現在又趴在地上。左耳緊貼著地麵。閉著眼睛,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成了一具石像,眾人隻聽得嗚嗚的風聲不絕於耳。道旁樹林中方才被大軍行動所驚到的幾隻寒梟,現在也放開膽子,又一聲聲的鳴叫起來。可沒有人去催促。


    輜重指揮的八百將士、上百輛車馬,皆是默然而立,沒有任何動靜,鴉雀無聲。每一個士兵都知道苗指揮使現在是在偵測遠方敵軍的動靜。對於沒有遊騎兵在外偵測的輜重指揮來說,苗錦的耳朵,關係到戰局成敗,更關係到他們的性命,沒人敢在這時弄出聲響打擾他的聆聽。


    不知過了多久,苗錦終於站起,整了整亂掉的衣甲,便望著東麵黑沉沉的夜空,皺著眉抿嘴不語。


    為了防止在黑暗中暴lou自己,被敵軍提前發現。輜重指揮並沒有點起火炬來照亮周圍,雪地上的一點反光已經足以讓他們看清腳下的道路。不過憑著雪地上一點微光,胡成還是看不見苗錦臉上的疑惑。但苗錦站起後長時間的沉默,卻讓胡成了解到事情有些不對。


    “指使。出什麽事了?……難道姚平仲沒往這裏來?”胡成問道。


    “不……”苗錦搖搖頭,道:“萬勝鎮是板橋往河陰渡口去的必經之路,過去就是河陰。走河陰渡過黃河,向北進入太行陘,軍需物資都要從此處過。姚平仲前麵過板橋後,雖然向北繞了一點路,但終究還是要往這裏走……的確有兵過來了!而且就在二十裏外。”


    胡成喜道:“那不是正好!都指,下令布陣罷!這裏南麵是汴河,北麵一裏外又是十餘裏寬的樹林。我們守在此處,姚平仲繞不過去!”


    苗錦沒有動作:“但是人數不對啊!”


    “人數?”胡成奇道,“怎麽個不對法?”


    苗錦聲音中透著疑惑,眉頭皺的死緊:“某聽到向這裏來的騎兵隻有一千五百上下,貌似是支偏師。”


    “姚平仲分兵了?!”胡成沉吟了一下,立刻又笑道:“他被餘統製追得走投無路,現在分頭逃竄也不出奇。就像守宮,斷尾求生啊。”這是胡成當年在鄉中做做弓手追捕盜賊時的經驗之談。盜賊團夥被官軍追逐時,逼得急了都會分散逃跑,跑得一個就是一個。


    苗錦還是搖著頭:“某聽到的聲音隻有奔過來的這一支,沒聽到其他支隊的動靜。而且過來的這一千五百騎兵,他們的蹄聲……怎麽說呢,是很堅定!根本不像一支被追得走投無路的軍隊應該有的聲音。”


    臨陣時觀軍辨氣,看著敵方陣勢嚴整與否,敵方士兵氣勢如何,就能知道對手是否堪戰,這也是將領們必備的常識。同時還有辨塵之法,看著敵人行軍時帶起的煙塵,經驗多一點的將領。便能了解到對手的兵力組成和士氣高低。


    但從馬蹄聲中聽出敵人心智是否堅定,這卻是聞所未聞,可以說一種很唯心的說法。不過胡成清楚,苗錦決不是亂說話的性格,能領著輜重指揮的指揮使們,個個都是謹言慎行的性子。苗指使既然說出來,其準確程度至少有個七八成。


    苗錦也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他這才是真正的經驗之談。論起上戰場的次數,來自江南的胡成完全無法與出身北國的苗錦相提並論。他從十幾年前,就在遼東的亂軍中掙紮求生,若不是有著一雙出色的耳朵,一聲伏地聽音的本領,能知機趨避,早成了黑土地上的一具白骨。


    所以兩人都在疑惑著——不,不隻他們兩人——年輕的指揮教導也在問道:“往這裏來的有一千五百人。那剩下的三四千兵呢?會去那裏?”


    教導官剛剛問出口,苗、胡兩人身子同時一震,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伏兵!”


    胡成臉色凝重:“這一千兵是在引誘餘統製追擊。若不是有指使的耳朵,在夜裏誰也不可能分辨出前麵僅僅是一支偏師!”


    苗錦道:“餘統製的目的主要是讓姚平仲難以休息,直接追垮他的六千騎兵。距姚平仲大軍差不多有七八裏的距離,如果姚平仲意欲分兵設伏。肯定會先強行軍與追兵再拉開一段距離,同時阻止我軍遊騎接近,然後才從容分兵。他在地平線下的動作,就算是白天,有再好望遠鏡也不可能看得清。”


    教導官也跟著說道:“夜中設伏也很容易,隻要向道路兩側躲開三四裏就夠了。等餘統製領軍過去,便可以迴過來突襲他的身後。”


    “若是走在林間、峽穀,再愚蠢的將領都會注意防備伏兵。但在平原,沒人會往這方麵去想。”


    “所以餘統製極有可能隻會追著偏師,而忽視了對兩旁的注意!”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將敵方的圖謀補充完整。雖然現在無法得到證實,但三人已經可以確信,這就是為什麽向著萬勝鎮而來的敵人,隻有一千五百人的原因所在。


    “姚平仲既然分兵設伏,打的肯定是前後夾擊的主意。既然如此,那支偏師就決計不會走到這裏。恐怕到了五六裏外就要往迴走了。”苗錦左右看了看兩名袍澤,問道:“怎麽辦?”


    胡成轉頭望著東麵的黑暗,毫不猶豫,“直接迎上去!……隻有主動迎上去,才能將姚平仲的計劃破壞!”


    ……………………


    鄧州。


    南陽。


    鄧州屬於京西,處於半獨立的狀態。建鄴府發來的政令於此並未通行,連去年夏天,丁稅也是照收不誤。鄧州知州高公純也如同一個土皇帝,以國難為名加收了重稅,在郡中招募了兩萬多士兵,同時還征辟了一批當地的幕僚。與周邊的軍州一樣,都有了初步割據的模樣。


    但自月前,嶽飛領軍來此駐紮。襄鄧一帶的形式便為之大變。自去年靖安第一軍團西征荊湖。將洞庭湖沿岸的明教教徒和湖匪剿殺殆盡。沿湖的水寨,殘存的一些水匪餘孽,隻能紛紛躲往洞庭湖中避難。嶽飛和靖安第一軍團的名聲已經傳到了緊鄰的京西。故而嶽飛憑借麾下區區八千兵馬,就壓得京西西路襄、汝、唐、鄧等軍州的州官不敢再有殘民之舉,連招募來的兵員,也解散出去了一部分。


    同時各州還紛紛派人來繳送了大批軍糧和財帛來犒軍,無不是小心服侍著,不敢有絲毫怠慢,生怕惹得嶽飛不快,給挑出刺來,自家便會大難臨頭。那些本打著首鼠兩端的盤算,私下裏還與關中暗通款曲的官吏們,也都收斂了動作。他們雖然明白,嶽飛來此針對的是關中的趙構,但誰也不能肯定,洪武皇帝有沒有給他另外一份的詔令——目標衝著京西來的詔令。


    奉旨從荊湖北上而來的靖安第一軍團,如今就駐紮在南陽縣城外的軍營。八千大軍,四個營頭分派在四個可以互為支援的營寨中。每日都是堅持訓練,也就是昨日除夕和今日元旦,方才稍稍放鬆了一點。


    守在嶽飛的帳外,親兵奚祥打了個哈欠。今天是元旦,連嶽飛的衛隊都放了假。奚祥的同僚大半都是吃了年節酒菜,各自去睡了。隻有他和另外的七八人運氣不好。分派了在夜中值守。


    透過時不時卷起的帳簾,可以看到主帥的營帳中,卻還有一點燈火閃爍。奚祥心中不禁驚歎,嶽軍團長實在是用功過了頭,每天讀書讀到深夜三更才睡。但隻睡到了四更天,便又起床鍛煉。奚祥想不明白嶽飛哪來那麽多精力。若讓他來做,保準三天就受不了了。也難怪差不多的年歲,嶽飛能做軍團長,統領近萬大軍,而他隻能做個親衛小卒,來看守營帳。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在內營門外稍作停留就直奔主帳而來,奚祥神色一凜,握緊了手中火槍,緊緊盯著營門來處。很快,就見一名騎兵急急奔來,在離著大帳三十多步的地方下馬——這是軍中定規,若是他繼續往前,就會惹來主帥親衛的攻擊。


    兩個親衛扶著刀柄上前通問,從那名騎兵的手中結過了一塊木牌。就著燈火一看,隻見上麵刻製的都是金燦燦的文字,竟是禦用傳詔的緊急金牌!立刻,有一人飛報帳中,騎手也被領了過來。等帳中傳來通傳的命令,奚祥便xian開帳簾,讓那名騎手入內。


    嶽飛青衣素服,正跪坐在一張長條矮幾後。幾上的文案書籍整整齊齊的放著,雖然數量很多,幾上卻不見雜亂。豎在一邊的油燈照亮了半個大帳。嶽飛此時正翻來覆去看著剛才送上來的金牌。他也想不明白,為何正旦時會有金牌遞來。


    騎手進來後,嶽飛長身而起,從騎手手中接過了一份用蠟封好的信封。先驗了封印的完好,然後將信封打來。抽出裏麵的軍令,迴到幾前展開閱讀。隻這麽一看,一直以來,不論處在何等危局,都是處變不驚的嶽飛,今次臉色卻突然變了。


    “去將都指們和參謀長們都請來!”他急忙下令對著親兵們道。


    片刻之後,四個營的主官們雲集在嶽飛的主帳中。總參謀部傳來的軍令,所有人也都看過了。


    “督軍,下令罷!”第一營的參謀長蕭清第一個說道:“姚家父子是狗急跳牆,但天子安危不可不慮。東京城如今隻有六千可戰之兵互為在天子身邊。朝中危急啊!”


    蕭清的死對頭,第一營的副都指揮使林禹反對道:“軍令上要我們自作決斷,並不是下的勤王令。我們與東京隔了近千裏,現在往援,說不定還不如河東的野戰軍迴來的快!”


    嶽飛對兩名副手的爭鬥已是習以為常,也不在意,卻道:“姚平仲不足為慮。區區六千騎兵,根本不是近衛軍的對手。關鍵還是在姚古身上!他手上可是還有六七萬人。總參之所以讓我們自行決斷,就是讓我們將注意力放在西麵。”


    “武關的守衛如何?”靖安二營的都指揮使傅利突然出言問道。


    出席軍議的一眾將校都是心思靈透、深悉兵法之人,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到傅利作此問,當即便看透了他的盤算。卻是人人搖頭,四營都指使王介資格老,沒有什麽顧忌,直接說道:“單武關關城就有四千人駐防,再往西去,商洛、商州、藍田都有重兵防守。而且月前關中雪災,塚嶺山上的積雪可沒人會清理,隻這一項,就別想在開春前翻過山去。想從武關道突襲長安,難度太大,也太過冒險。”


    三營都指使與傅利關係不佳,說起話來更是尖刻:“如今天子有難,不去勤王救駕,卻想著趁機會去討個便宜。往輕裏說,至少是個貪功之罪,往重裏說,這是置君上安危於不顧,有悖反之心!你想害死我們嗎?!”


    傅利被駁麵色如土,呐呐不敢再言。嶽飛出頭打過圓場:“軍議之中本就可以暢所欲言,也不用顧慮太多。議論之事,做不得數的。”


    傅利感激的看著嶽飛。嶽飛卻又道:“如今姚家父子意欲偷襲東京城。關中兵力減半,的確是輕兵偷襲長安的機會。但無論地理還是人情,卻都不合時宜。還是先集中精力解決掉姚家父子。姚古是偽朝任命的樞密使,掌控著過半兵力,若他慘敗,關中再無拮抗之膽,割據之力!”


    王介立刻道:“那就立刻整軍北上。等姚古出關後,抄他後路便是!”


    蕭清笑道:“如此一來,姚古的幾萬人也就成了甕中之鱉,釜底遊魚了!”


    “不!”嶽飛搖頭,沉聲說道:“我們要將姚古堵在潼關道中!”


    “督軍!”一群將校齊齊叫道,跟方才傅利的計劃一樣,都是一齊搖頭,“傷敵十指,不如斷敵一指,要殲滅敵軍,而不是擊敗敵軍。將姚古堵在潼關道,如何殲滅他?!”


    “如果是隻考慮我們一軍,切斷姚古後路,將他全殲在中原地區,才是兵法正途。但如今中原局勢因姚平仲生亂,若姚古再至,時局必然更加紛亂。為天下著想,為河東、為中原的大局著想,我們都必須將姚古主力堵在潼關道上。”嶽飛當然知道那種做法功勞會更大,但他的眼光並並不僅僅局限在戰場上,“為君上分憂,為百姓安寧,我們義不容辭!”


    嶽飛做了決定,便沒有人再反對。在一起磨合了近一年,嶽飛作為軍團長的能力已經得到所有人的認同,而威信也一步步的建立起來。隻要他的意見正確,不會有人反駁他的命令。眾人便開始討論起出兵的方案來,行軍路線,後勤補充,還有各營的先後順序,都要做出計劃。不過這些計劃都有近似的預案存在,隻要稍加調整,就能使用。


    正當帳中的將校們將出兵的計劃商討得差不多的時候,帳外的親兵xian帳進來,道:“督軍,有一人自稱是職方司京西房鄧州分站主事正在營外等候,聲稱有緊急軍情來報。已經驗過他身份,的確沒錯!”


    鄧州的緊急軍情,嶽飛心中騰起不好的預感,道:“領他進來!”


    很快,一個相貌樸實的中年男子被領進帳中。職方司挑選暗探,多半都是選擇這般普通的相貌。中年暗探行了禮,也不多說廢話,直接了當道:“小人有緊急軍情上稟督軍和眾位校尉,鄧州知州高公純叛!已領軍兩萬,誓師北上。”


    “什麽?!”主帳中一片嘩然,人人大驚,“高公純竟然叛了?!”


    嶽飛皺眉問道:“他因何叛亂?”


    職方司的暗探一歎:“因為他姓高!”


    “宣仁皇後?!”嶽飛驚訝道。


    暗探點了點頭:“高公純正是高太後的親族近支!”


    宣仁皇後高滔滔是英宗之後、神宗之母。在哲宗元佑年間曾經垂簾聽政,廢新法行舊法,被士大夫們捧為女中堯舜,在大宋民望甚高。而她的親族,也從神宗年間起,紛紛曆任高官,得享顯祿。高公純即是高太後的親族,他舉兵叛亂也就不奇怪了——趙瑜既然將太宗一脈皇帝的神主都遷出太廟,太宗一脈的外戚,在趙瑜朝中肯定不會有好結果。高公純就算過去沒有與趙構有聯絡,聽到這個消息後卻必然勾連起來了。


    眾將麵麵相覷,如今高公純在背後舉兵,如何再北上洛陽。而且高公純的叛亂還算是件小事,怕就怕京西的其他軍州也跟著揭竿而起,反投迴關中去。若是京西亂起,中原局勢必糜爛。


    沉吟了一陣,嶽飛打破沉默:“除了高公純,其他軍州都不至於在京畿的局勢明朗前做出選擇。他們若真有如此決斷,早就主動在州中推行新政,以賣好朝中!官家也不可能虧待這樣的聰明人。可他們沒一個這樣做。卻都是守家之犬,首鼠兩端的蠢貨,不足為慮!隻要能一舉解決高公純,便能殺雞儆猴,將他們震懾住!”


    “那我們明天就南下迎戰?”林禹問道。


    “不,區區兩萬兵,派一個營去就夠了!王都指!”嶽飛對自己的兵信心十足,點起第四營的都指揮使王介,“高公純就交給你了,解決了他就追上來。其餘三營,照計劃北上!去洛陽!不讓姚古一兵一卒潛出潼關!”


    ps:由於個人原因,俺隻有晚上才有時間寫作。速度也快不起來,所以經常要拖到十二點前後才能勉強寫完。為了趕在十二點前發文,有時候就隻能先發還沒完工的一部分,並重複一段來補足字數,不過大部分時候,俺都能在半小時之內修改迴來。各位書友隻要在這之後再看,就不會受到影響,若是能等到早上再看那就更好了——早睡早起對身體好。至於一些書站中的文字不全,那是盜貼的速度太快的緣故,俺也沒有辦法,隻能說聲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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